第11章 第十一章
佛堂里飘着檀香味儿,了尘跪在蒲团上,两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昨夜从祈福大典回来,他就在这里跪着了。
了觉说,青鸿寺赏罚分明,便罚他在佛堂里跪上三日。
虽然他嘴里念着的是清心经,脑里、心里可一点也不清净,一闭上眼,浮现的全都是李怜君笑着的模样。
窸窸窣窣……
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
似乎是衣服布料互相摩擦的声音。
了尘睁开眼,环顾四周,并没有在佛堂里看见其他人,只当是自己一时听错了,正要继续诵经时,细微的响声又传了过来。
窸窸窣窣……
那声音越来越近,从后方快速靠近——
“之瑜兄!”
李怜君飞快小跑过来,被了尘猛地一回头惊住了片刻,险些刹不住车,在离了尘还有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半蹲着身体笑眯了眼,露出两排明晃晃的白牙。
了尘下意识的往后一闪,赶忙移开视线。
这难道就是说曹操曹操到吗?
他心里有些虚,就像在背地里对别人评头论足被当场戳穿似的,脸上禁不住有些烧。
“你来这里做什么?”了尘开口问道。
“怎的?这佛堂我来不得?”
“……,这是誉王府,你自然是想来就来。”
“当然是想念之瑜兄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瑜兄可晓得?”
“……”
了尘面上掩不住难为情的神色,又不知如何驳回去,只默默的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
“噗嗤——”李怜君忽的笑开了,“真不经逗,听说昨夜你被大师兄罚跪了,今日便来看看你。”
他低头扫了一眼蒲团,因为跪压的太久,了尘膝盖那一圈明显已经深深凹下去了一个窝。
“怎么这般木纳,无人在此处看着,也不知道偷会子懒,跪的腿不疼么?”说着就要伸手把了尘搀起来。
“不可!”
了尘看出了李怜君的意思,眉头一皱,将李怜君的双手躲开。
“都是小僧自愿的,如此弄虚作假岂不是哄骗佛祖?!”
李怜君一愣,随即无奈的低头笑了笑,也是,要是会投机取巧,可就不是他了。
“那好,你不愿起,那怜君就陪之瑜兄跪着,何况怜君本就应当与之瑜兄同罚,怎好自己逃了。”
说着,李怜君把长衫一掀,扑通一声跪在了了尘旁边的蒲团上,腰杆挺的笔直。
叮铃——叮铃——
外头院子里忽然传来金铃碰撞的声响,这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金铃法杖。
是了觉来了!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了尘像了亏心事一般,连忙让李怜君起身藏去了佛像后头。
刚一躲进去,了觉就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了慧不紧不慢走上前,把手中提着的餐盒放在了尘身侧。
原来是饭点到了,大师兄来给他送餐食了。
“可知错了?”了觉掐着佛珠,站在了尘身后问道。
“嗯,了尘知错了。”
“错在何处?”
“不该玩忽职守,粗心大意,险些耽误了正事。”
“此乃其一,何为其二?”
了尘一愣,不太明白了觉什么意思。
“大师兄,他一个孩子,还没开窍呢!”了慧在一旁插话,他可实在看不下去这二人互相猜哑迷。
了觉手中的动作停了,眼中涌上一股惆怅,“你怎知他没存别的心思?”
“存了又有何用,不日我等就要回青鸿寺了,缘分尽了。”
这话里里外外透着无奈,了慧蹲下身,打开餐盒,把斋饭一道道端出来放在了尘面前。
了尘心里突然一紧,目光悄悄飘向佛像之后。
轻叹一口气,了觉半合上眼,转过身向外走去。
“三日后,回青鸿寺。”
见了觉离开,了慧拍了拍了尘的肩,“唉,你当知有缘无分,”说完便起身朝了觉追过去,“大师兄!你等等我!”
等那金铃声渐行渐远,彻底听不见之后,李怜君才从佛像后头走了出来,扯过一个蒲团,重新跪在了了尘身边。
“非走不可?”
“嗯,师命难违。”
了尘胸口有些闷闷的,喘不上来气。
此次下山本就只是为祈福大典而来,如今大典已经操办完了,他自然是要跟着大师兄再回寺里的,没有容他说不的余地。
双眼盯着面前高大的佛像,余光瞥见李怜君身子有些颤抖,手掌攥成了拳头,指关节用力得发白。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
李怜君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在你回去之前,我许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必如实相告。”
犹豫了半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来来回回几次,了尘才终于开了口:“祈福大典……”
“你是如何给佛香去潮气的?”
昨夜了尘和李怜君从灵坛上下来的时候,佛香就已经全数恢复了干燥,了慧呼啦啦的就带着人把佛香搬上灵坦,分发给了前来祈福的众人,师兄弟瞬间忙作一团,了尘找不到空档询问,实在是好奇。
“你就想问我这个?!”
李怜君双拳攥得更紧了,轻咬牙关,深呼吸了一口,愤然起身,调头就走,只扔下一句:
“呆子!”
“……”
了尘茫然,为何不肯告诉他,难道用的是什么秘技?不肯说就罢了,又为何要骂他。
李怜君转身离开带起的风把饭菜的香气送到了尘面前,素斋还在微微冒着热气,了尘连忙端起饭碗吭哧吭哧扒拉了起来。
“秃驴!”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再度响起。
“嗯?”了尘端着碗朝身后望,是李怜君又折了回来。
“你若真想知道,今日亥时,在你我二人结拜的后院假山见。”
“可是……我还在罚跪期间。”
“……”李怜君皱了皱眉,心里又暗骂一声呆子,“那就明日亥时!”
扔下这句话,李怜君便消失在门后,了尘一动不动的跪着看了一会儿,这才确认李怜君是当真走了。
不知怎么,竟有些落寞。
了尘幡然惊醒,相处不过短短几日,自己竟然已经与李怜君走的如此近了吗?
……
两日后,亥时,后院假山。
了尘在府里兜兜转转走了许久,没找到上次来时的路,却误打误撞绕了进来,李怜君已在那树下立着了。
“咚——”
李怜君把手心里最后一颗石子朝池塘里一抛,叹气,心事重重。
了尘一瘸一拐的走近,迟疑半分,还是端起胳膊准备行礼。
“不必,”李怜君伸手拦下,“之瑜兄若是还将我当旁人,便不必来。”
身子一僵。
这话,了尘不敢揣测,却控制不住的去琢磨。
“膝盖如何了?”
一边问,李怜君一边用折扇勾住了尘手中的佛珠,引他慢慢走向石凳坐下。
“无碍,跪久了而已,休息几日便可。”
了尘盯着李怜君用来牵着他的折扇,上次这么牵着,还是刚来誉王府的那日,那会儿何曾想到自己会与李怜君平起平坐,这般不顾礼节。
“怜君一言九鼎,之瑜兄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只是……”李怜君直直的看着了尘的眼睛,不闪不避,“之瑜兄需得拿自己的一个秘密同我换。”
他哪有什么秘密,从小到大都在青鸿寺,光腚的样子都早已被师兄们看了个遍。算一算,能称得上是秘密的,只有那一件事。
“之瑜兄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了尘犹豫再三,点了点头。
李怜君这才开口,徐徐道来。
“其实没什么厉害的,不过就是让人从铁匠铺子里借来几大块铁板,把受潮的佛香铺在铁板上头,底下烧着炭火,铁板一热就将佛香烤干了。”
“如此简单?”
“嗯,如此简单。”
了尘眨了眨眼,前后不过几句话就讲明了,这与他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见他有些微微蹙眉,李怜君眼角向下,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道:“之瑜兄可是觉得跟怜君做了笔不合算的买卖,想反悔了?”
“呃……”他确有那么一瞬后悔。
“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李怜君又激一句。
“没有,我在考虑,该从何说起。”了尘有点心虚,李怜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目光灼灼,好似要把他看穿。
“不打紧,夜还长,之瑜兄可慢慢考虑。”
李怜君“唰”的一下打开折扇,终于把目光从了尘身上移开,抬头望了望月亮,手里轻轻扇风。
他身上淡淡的醉香循着风飘过来,了尘有些迷醉。
“有一个小孩,在他五岁那年,他爹……将他扔在了山门前。”
清风骤停,李怜君手中的折扇不动,眼底的光暗了暗。
“为何?”
“这孩子不过是个欠下的风流债,妇道人家养不起,便将他带给他的风流爹,自己跟别人跑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爹把他抱回家,交给乡下亲戚代为抚养,每月让人送来几两银子,鲜少露面。”
“大概是养这么个半大小子太浪费银子了,厌烦了,撒手送给佛祖岂不省事,最后,这孩子就在山上寺里长大。”
“孩子小,不明事,刚去的时候总哭闹,闹着要找爹,就这么哭着长了几岁,懂事了,便再没提过爹娘。”
李怜君心口一阵阵的抽,犹豫着慢慢将手挪向了尘,试探着靠近,轻轻,轻轻,搭上他的手背,握住。
了尘手指动了动,心底知道千不该万不该,可手就是抽不回来,好似贪恋那人手掌心的温度。
月光落下来,李怜君腰间的玉佩泛着亮,格外惹眼,光影在上面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慧渊伯。
心头好像被人刺了一针,扎的不深,生疼。
猛地缩回手,把头偏向另一侧,道:“少王爷请自重。”
“咔嗒——!”
李怜君正想开口解释,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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