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局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冬风乍起,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吹得伏案小憩的池鱼打了个寒战,有了要苏醒的痕迹,挣扎了几下,又睡得香甜。
少女今年十七岁,正值芳龄,哪怕素着一张脸,不施粉黛,也难掩其花容月貌。
刚刚入梦,便传来了阵阵敲门声,池鱼悠悠转醒,慢慢坐直了身体,脸上还沾着点点墨痕,少女揉了揉朦胧的双眼,道:“进。”听声音还不大清醒。
房门打开,进来一穿着灰黑色劲装的干练女子,是从小在池鱼身边侍候的丫鬟之一,名叫陆英,是池鱼家里定国公府的家生子。
池鱼端起茶盏,轻啜几口,盏里的茶已凉。池鱼将茶盏放在一旁,捏了捏眉头,却还是没有什么精神,疲惫道:“何事?”
女子利落地行了礼,道:“郡主,陛下来信。”
池鱼一连几日都没睡好觉,身心疲困,懈怠了几分,“陆英,念一下吧。”语气不容置喙。
陆英惶恐道:“郡主,这是陛下来信。”
池鱼懒洋洋地抬眸,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用镇尺压上,又拿过了砚台,不以为意,“左右不过是我五年的禁足要解了,送信过来催我回去罢了。这两日父亲母亲哥哥,还有京城里的人都送来不少。再者,若是什么要紧的事要我去办,你们是我父亲与我的心腹,替我办事,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池鱼稍稍提起了几分精神,向砚台里加了少许水,拿起墨条,缓慢地研着磨,抬头向陆英俏皮地眨了眨眼,又道:“最主要的是,反正陛下也看不到。读吧。”
陆英无奈,应了声是,后撤几步,将信封拆开,抽出信,逐字逐句地念给池鱼听。
“郎城亲启:听闻你五年的禁足之期已到,五年未见,朕甚是想念。定国公曾数次与朕提起,这五年,你治理郎城颇有成绩,又辗转多地平定匪患。却因未彻底掌握郎城兵权而束缚了手脚。又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恰朕有一事,可让你大显身手。
数日前,曾于先帝边侍奉的太监交代,先帝于十年前暗中豢养数万私兵。藏于深山,以传国玉玺为令。”陆英心中一紧,果然涉及皇家秘辛。
听到信中内容,池鱼懒洋洋的神色蓦地变得严肃,挽袖提笔,双眉微凝,垂眸看向白纸,略略思考一瞬,开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起了什么。
“三年前,废太子逼宫。此事被废太子所知,夺走传国玉玺,至今不知所踪…事关东晋安危…”陆英深吸一口气,忐忑地看向池鱼,见她没有反应,又要再念,却被池鱼打断。
“陆英,把信放下,我有事要你去办,十万火急。”
陆英应了声是,上前将信放在书案上,然后垂首立在一旁,等着池鱼的吩咐。
池鱼看了她一眼,神色未变,欲盖明彰地侧了侧身子,想要挡住手下的纸,却还是被陆英看到。
上面画了只乌龟…
乌龟身上还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模仿池谨的下笔习惯写的大字,‘这是池谨’。
陆英沉默了一瞬,不知道池鱼在想着什么,禁足刚解,又被陛下惦记,牵扯皇家秘辛,前途未卜。却还有心思画画调侃大少爷。
大少爷池谨生性严肃,甚至有些古板,又极重礼仪。看到这个,定要被气个半死。等池鱼回去,少不了挨罚。
池谨大池鱼五岁,池鱼幼时定国公公务繁忙,有时忙不过来,池鱼的课业习武便交给了池谨。池鱼小时候调皮,没少被池谨惩罚。导致池鱼从小就怕极了池谨。没想到在封地呆了几年,胆子竟大了起来。
陆英还在为池鱼担忧着,就见池鱼拿开镇尺,将纸折上,瞥了陆英两眼,又往上写了几个字,‘谁看谁蠢蛋’。
陆英:“…”活该挨罚。
池鱼将纸装进信封,递给陆英,神色严肃,“找人把信送给我兄长,越快越好。叫他一直送信唠叨我。”
“是。”陆英迟疑地接过信,转身走了。
池鱼松了一口气,拿过晋安帝送来的信,将陆英未读完的部分细细看完。
看到最后,池鱼轻嗤一声,将信撂在案上。
她与晋安帝也是自幼相识,关系还算熟络。自他三年前登基,她也暗中为他办了一些事。
晋安帝登基三年来忙着肃清废太子党羽与先帝时滋生的贪官污吏。身边心腹之人并不多,而且百事缠身。想来他也是想了一圈,才想到她这么一个清闲又可以信赖的人。
只是,这皇家的游戏。无论成败,都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她才不干。而且,这也给的太少了些…
池鱼缓缓靠在椅背上,抬手敲了敲头,额间隐隐发疼。池鱼不禁皱了眉。
自从她五年禁足之期临近,她已经几日没有安眠了。闭上眼,都是那日她跪在殿前,被先帝痛斥的画面,还有她独身来到郎城不眠的日日夜夜。每一幅画面回想起来,都像是坠入了漫无边际的黑夜,将她深深吞噬。
五年前,当今圣上沈南与齐王沈羽随定国公池简出征北今,一路高歌猛进,北今被灭,凯旋归来。当今圣上与齐王一时风头无两。
而废太子资质平庸,几无功绩。朝中大臣慢慢向沈南沈羽两兄弟倾斜。先帝也隐隐动了心思。
两子夺嫡,京中风云诡谲。池家也牵扯其中,暗中支持当今圣上。
而池鱼也因此被人暗害,与进京谢恩的江阴侯世子江愈起了冲突。池鱼爱马被江阴侯世子打杀,池鱼一怒之下打断了江愈的胳膊。
先帝本就不喜功高盖主的池家,七年前寻了借口打压池家,夺了兵权,困于京城。池家如今却借北今之战又有了东山再起的迹象。即使定国公未认功劳,而是借此为女儿请封。
先帝看似许了她天大的恩典,给了她封地与兵权。但是,她培养出的郎城的一千五百精兵,她有权利调用的不过百人。
先帝深觉损失良多,心存羞辱,先是许了她地处偏远,土瘠民贫的郎城作为封地,又将她的封号定为郎城。她成了头一个封号与封地名字一样的郡主。
到此,先帝依旧没有放过她,即使此事有人陷害在先,池鱼与江愈两人对错参半,先帝却依旧借此发难,抹杀了池家东山再起的一切可能,又将池鱼赶回封地禁足五年,池简夫妇也不得探望。
却轻描淡写掠过有人蓄意陷害与江愈挑衅在先,轻拿轻放,不予追究。
那时她才十二岁,还是懵懂的年纪,带着几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丫鬟,独身来到千里之外的郎城,熬过那一日又一日孤寂难眠的夜晚。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
即使当初谋害她的主使已经被处置,她却依然忘不了这件事。
“郡主,已经未时了。您该去演武场了。”池鱼被突来的话打断了思绪,抬首便看见连翘端着一盘剥好的栗子进来了。
连翘和池鱼差不多大,穿着青绿色绣花的袄裙,和陆英一样从小待在池鱼身边,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只不过一个贴身伺候池鱼的生活起居,一个替池鱼跑腿办事。
连翘一进屋来就念念叨叨地:“郡主,这栗子呀刚从树上下来,齐王就派人送来了。今个刚到就赶紧给您拿来做了糖炒栗子。您趁热快尝尝。稍等一会儿再去演武场。”
连翘将栗子放在桌上,看见窗子没关,转身去关了窗子。
池鱼沉郁的神色一扫而空,飞快地捏了一颗栗子放进嘴里,栗子绵绵软软,香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池鱼幸福地眯了眼,“好甜。”
池鱼吃着栗子,不禁想起了齐王。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
不知道五年过去,他怎么样了。
池鱼轻叹一声,恋恋不舍地去换了衣服,与连翘去了演武场。临走,还不忘又往嘴里塞了两颗香甜的栗子。
演武场上,少女一身红色劲装卓然而立,虽身量不高,身姿却挺拔如松。
少女月眉星眼,杏腮桃面,俏丽若三春之桃。身着一袭红色劲装,墨发用一根红绳高高竖起,衬得少女明媚娇艳的面容多了几分英气干练。
少女最美的便是那一双眼,似桃花,却不显多情,似杏眼,又不显无辜。眼神清棱棱的,总是含着笑意。拿起弓,又变得坚定炙热,一双明眸紧紧盯住箭靶。
只听‘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射入靶心。
少女的眼里顿时溢满了笑意,又抬手从箭篓里取出一支箭,架在破月弓上。
陆英还是放心不下晋安帝的事,凑到池鱼旁边,斟酌地问:“郡主,您要接下陛下的事吗?”
池鱼勾起唇,目光悠远,有些漫不经心道:“有些想法。毕竟利益动人心。这种掉脑袋的事,也就只有我敢接。但是他又不想付出太多,赔本的事,我不干。”
陆英皱了眉,迟疑道:“陛下许了您什么?”
池鱼冷笑一声,眸色渐凝,“许我郎城军的全部兵权,还有允我进入军中,授我武职。”池鱼放开手指,箭矢稳重靶心,与第一支箭挨在一起,轻嘲道:“这可是我最梦寐以求的事。”
陆英默然不语。暗叹道,真是拿捏住了命脉。
池鱼紧紧盯着箭靶,又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微微仰起头,明眸里散着点点星光,第三支箭破空而去,击碎了射入靶心的两只箭,稳稳定在靶心,池鱼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
一时不知道是在可惜两支坏掉的箭,还是其他。
“我想要的可远远不止这些。”池鱼盯着破碎的箭矢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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