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华静生了一对很具喜感的眉毛,眉流稀疏且短,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扭动,让人很难做到在与他交谈时,集中十分注意力。
姜绯挑出自己饭盒里炒鸡中夹杂的姜块,忘记是第几次因他的眉毛而丢失两人的谈话内容。
华静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逮住她飘忽的目光,语速飞快地好似抽查道:“我刚说了什么?”
“啊?呃……你说你在音大学古典吉他?”她不大确定地敷衍。
华静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那是我五分钟前说的。”
姜绯心虚地低下了头,小声说:“我网不太好,有点延迟。”
华静:“……”
姜绯想要缓解僵硬的局面,转移话题说:“诶,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嗯,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姜绯放下筷子,郑重说道:“我叫姜绯,生姜的姜,绯红的绯,你可以叫我小绯。”
华静吃了块肉,没什么兴致地点点头,“好的,小‘非主流’。”
常被误解为“非主流”的姜绯对他的奚落习以为常,继续说:“你叫华静,在音大上学,是纪先生的徒弟,对不对?”
华静颔首。
提到纪蓼行,姜绯下意识朝制琴房方向看去。此刻琴房木门紧闭,挂在门闩上的旧铜锁只悬住半面,摇摇仿佛欲坠。
纪蓼行今天胃口似乎不大好,午餐没动几口,就丢下筷子进了琴房。华静说纪蓼行最近事多,一天里有十个小时是在工作台前度过的,只为了手头一把客人急要的吉他。
她不免好奇起来,“那你跟纪先生学什么啊?学怎么做吉他吗?”
华静摇头,回答她说:“不是,我跟他学演奏。”
了解姜绯会问个没完的脾性,因此在姜绯的下一个问题问出来之前,他先补充:“老师他不仅是世界顶尖的古典吉他制作大师,同时也是国内数得出名号的最杰出的古典吉他手之一。”
所以,他跟在纪蓼行身边学吉他演奏,而非制作。
“噢。”姜绯明白过来,忽地又想到上午那一家三口中挑琴的男孩。
她暗自琢磨了会儿,却没能得到答案,只好又到华静嘴里去套话。她问:“为什么纪先生不给客人试琴啊?按理说,他是老板,试琴不是应该的吗?”
华静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口齿不清地回她:“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总之,老师现在已经不演奏了——至少不会在人前演奏。”
“什么意思啊?”姜绯没懂。
“就是不弹吉他了呗。”华静耸了耸肩,继续说,“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不过你以后就是琴行的人了,关于老师的几个忌讳你还是得知道的。”
他说到这,饭盒也恰好见底。他干脆放下筷子,从桌边的抽纸盒里利落地抽出一张面纸,将嘴擦了个干净,才开口说:“第一呢,老师有洁癖,店里卫生一天至少要两除,每次吃完饭都要检查地上有没有掉饭粒,桌上有没有沾上油垢。”
“第二,老师吃素。他平时很少会跟咱们一起吃,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今天,所以你去买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别买荤菜,一点荤都不行!”
姜绯拧着眉头,表情复杂地插嘴道:“要是不小心在他饭盒里掉了几点肉沫呢?”
“那就重新买。”
“第三,琴房平时不允许随意出入,如果不是老师叫你,你最好别去琴房瞎晃悠。”
“为什么?”
华静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还能为什么?里面工具零件那么多、那么散,你要一个不小心碰坏弄丢了,你拿什么赔?”
“哦,好的,我知道了。”姜绯点头,“还有呢?”
华静托着下巴想了想,“嗯……还有啊,老师不喜欢店里太吵,我看你不像是个安分的——要想在这长久待下去,小姑娘,你最好是安分点,别太闹腾。”
姜绯委屈喊冤:“我很安分的!”
华静满脸写着不相信,他交代到此处,也已想不出纪蓼行还有何种忌讳,便说:“应该就这些了——加油,好好干,我们琴行的待遇还不错,你要是留下来了,吃穿还是不愁的……”
/
华静吃过午饭便匆匆走了。他学校下午有课,因此看店的工作交给了琴行的非正式员工姜绯。
沉静的午后,天空又下起了雨。琴行门庭冷清,她无事可做,索性趴在前台听雨水滴落在房檐的声音。
偶有辚辚车声混于其中,杂出干净的一段白噪音,令她听着,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时间已来到傍晚。
这一觉睡得她四肢发麻,脑袋昏沉。愣是木在原地好半天,她才缓过劲来。
等意识回来,她才想起已是晚餐时间,于是小心翼翼摸到琴行门边,手扣着门把,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打扰在里面待了一下午的纪蓼行。
他喜静,不爱吵闹,而琴房又是他所谓的禁地——姜绯实在鼓不起勇气敲开这扇门。
所以,这场内心斗争以她的无言放弃落幕。
但本着不能让自己挨饿的原则,她出门到附近的面包店给自己买了两个三明治,回来时,琴房的门不知被谁打开了。
她吓了一跳,以为店里进了小偷,赶忙跑到门边去检查,结果发现纪蓼行人还在琴房里。
姜绯看过来时,他正站在工作台前研究面前堆的一堆木头,察觉门口的动静,便回望过来,与她视线撞了个满怀。
他只分给她几秒的注意,看一眼,视线便转回跟前的一大堆木料上。
姜绯也不敢久看他,与他目光接触一瞬,便立即将目光偏了偏,最后落在他身后的一面挂满吉他面板的旧墙上。
琴房空间不小,里面不仅摆了一张乒乓球桌大小规模的工作台,还安置了两台锯机和钻床。地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块和刨落成小山的木花,虽杂乱却并不脏。
正在姜绯细细打量琴房里的各色摆设之时,突然,她听见纪蓼行在的方向传来一声清澈且悠长的敲击声响。
她闻声看过去,瞧见纪蓼行手里握了一块棕黑色的木板,刚刚的敲击声,正是他手指轻叩木板发出的。
他没看她,却忽然开口问:“好听吗?”
姜绯怔了片刻,后点头回答:“很新奇的声音,不像是木头能发出来的,有点像……钟磬声。”
她想了许久,才想出这阵敲击声的相似音——有几分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寺里,磬底蛀锈的黄铜大钟会发出的声音。
纪蓼行为她找出的比喻稍稍惊喜,他笑了笑,从旁又找出一块颜色较之之前要更为浅淡的木板。他照样用指节在木板上敲了两下,发出的声音却截然不同。
此刻他手里木板发出的声音短促沉闷,不够清晰,与刚才似钟声的木板相比,音色实在太逊。
姜绯听出了这两块木板之间的巨大差异,不免惊讶感慨:“都是木头,怎么差别这么大?”
纪蓼行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而将两块木料都收放摞在一边,等琴房里腾出可供移动的空间,他才踩过一地木花朝门口走来。
“这就是一万块和一千块的区别。”他在经过她身边时,开口说。
他擦着她的肩膀,穿过了琴房狭窄的门。除却他回复的余音,萦绕在姜绯鼻息间的,还有他身上一阵清冷的味道。这种气味淡薄却令人舒心,好如松木。
是否是常年与木头打交道,他才像极了一棵树。不仅味道清淡干净,而且光风霁月,挺拔奕然。
姜绯靠着门框,为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出了会儿神,等到她反应过来时,纪蓼行已经走到了前门的柜台。
姜绯立马跟过去,嘴里一面说着:“一万块才买得起的木头,怪不得。”
纪蓼行不懂,抬眼看她,“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那个男孩他们家买不起啊。”姜绯为也分三五九等的吉他咂舌不已,“吉他的好坏差别这么明显,那用不起好琴的人岂不是一辈子都弹不出好的音乐?”
纪蓼行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惊讶过后,他反驳她说:“也不是。”
“好的演奏在于技法,一把好琴只能算是加分项,而非决定因素。”
姜绯听了,仍是懵懵懂懂。纪蓼行看着她认真思考的表情,头一回如此认真地为人解释起“技”与“器”的关系。
他继续说:“一个人指法混乱,乐理一概不通,所以再好的琴,到这样的人手里,下场也只能是被糟蹋;塞戈维亚从小用的吉他就是一把粗制滥造的烧火棍,但他还是成为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吉他大师。可见,并不是用不起好琴的人就弹不出好的曲子。”
姜绯恍然大悟,连连肯定道:“我懂了,‘事在人为’,人很重要。”
纪蓼行没对她的结论做出评价,而是一边找他上午翻过的那本琴谱,一边说:“吃晚饭了吗?”
经他提醒,姜绯才想起自己买了忘吃的三明治。
她摇摇头,回:“还没,我买了两个三明治,你——”
刚想分他一个,话没说完,她先想起华静的那番交代。
「……一点荤都不行!」
想到这,她立即收住了话。但百密一疏的是,装着两个三明治的塑料袋正好放在他面前的柜台上。
她的心因此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但好险他还没发现,于是她掐着脚尖想要过去将其拿走。
然而塑料袋正压在纪蓼行要找的琴谱上。
他找寻的指尖先碰到琴谱边缘,后中途转移到了袋口上。袋口被他轻轻拨开,而后里面色泽还算不错的晚餐三明治显现了出来。
他挑了挑眉,抬头,问:“给我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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