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相寺四

掌柜的又于我们桌前站立良久，似是有所惦念，了无生气地低着头，片刻后，正欲动身离去时，我却突然有股莫名的冲动，叫住了掌柜的，问道：“既无法忍受楼兰城暴虐，为何自晟城起义这五年多以来，楼兰这偌大城池再无起义？”

        “我们——不敢”掌柜眼中的光又暗了下去，沉默片刻后，说道，他说这句话时，虽然是望着我们所在的方向说的，但他的目光却却好像穿过了我和玄生，直直地望着天。

        “畏天？”玄生看着掌柜犹豫的神情，好似看透了其中的因由，接话道。

        掌柜听到玄生所说‘畏天’二字，突然愣了一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命有定数，无可奈何；轮回有道，不敢逆天；心有愤恨，恐祸及来世”

        “来世，又是来世”我听完掌柜的此番话语，说道。

        我欲言又止，端起手边的茶水，小酌一口，压了压，我脑海中涌起了刚入楼兰城与那上千民众一起听过的无相禅宗经法，想起无相禅宗的所说的轮回、涅槃和永生，我突然觉得这些无比可笑。

        “此生尚不能求，却苦待来生。何必如此？”我把茶杯放在桌上，有些气愤，说道。

        “此生尚——不能——求。是啊”掌柜听完我说的话，便定定的站在了那里，慢慢且小声的重复了我的话，话虽然从他口里说出，心却好像在别处。

        “此生，尚不能，有所求。苦待，来生。”掌柜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他的语气更加坚定，似有所悟。

        此时，店小二察觉了掌柜的异样，走了过来，扶着掌柜的坐到了我和玄生的对面，说道：“掌柜，坐着喝口水吧。”

        店小二就站在掌柜身边，双手搭在掌柜的肩上。

        玄生拿起手边的茶壶向客栈掌柜身前的茶杯中倒水。

        掌柜看着茶杯中的水慢慢增多，他就那样直直地望着，问道：“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这一世的命就真的是定数吗？”

        掌柜身前的茶杯中水已经倒满，玄生把茶壶轻放在桌上，看着掌柜的说道：“自然不是。人一生短则三五十年，多则七十年上百年，这冗长的一生就是让我们去抓住机会、改变命运的。”

        “人真的可以自己掌握命运吗？”掌柜的依旧望着那一杯水，说道。

        “自然可以。我们途径晟城，那里自起义建城后，百姓安居乐业、民富兵强，虽然幅员不能与楼兰相比，但是五年来楼兰却无法把晟城攻下，这乃是民心所向的威力。”玄生说道。

        “是啊。晟城百姓就是因为敢于自己掌握命运，才可以过上如此安稳和乐的生活。”我说到。

        “太宰莫悲曾于讲经时说，人一生下来，命数就已经确定了。我们这些平常人脱胎于无相尊佛的四肢，一生辛劳悲苦，就是为了供养更高级的种族。”掌柜此时双眼望向玄生，好似在等一个解释，又好像在等一个肯定。

        店小二一直于旁边陪着掌柜的，他听罢，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听祖辈的人说，太宰莫悲初到楼兰城时，于楼兰城传说，首陀氏，脱胎于无相尊佛的毛发，毛发可脱可弃，是为不可接触之人；城中大臣为城之肱骨，脱胎于无相尊佛的身体主干；城主和太宰是楼兰城的核心与主宰，脱胎于无相尊佛的脑袋，有绝对的威严与统治。”

        掌柜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祖辈还说，人之一生，不可改命。唯有此生兢兢业业，多行善事，吃苦耐劳，无怨无尤，方可被无相尊佛选中，来生托生于富贵之家。此时之苦皆为来世之福。”

        我听完后，与玄生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哐——”

        我端起手边的茶杯，猛喝了一口茶水，把茶杯放在桌上。却不想一时激愤，茶杯放在桌上时发出了很大的一声。玄生、掌柜、店小二都齐刷刷的看向我。

        “我遍读经书，只知道轮回之说是为了消除心中愤懑、解世间冤仇，却不想竟可以用来如此禁锢百姓思想。”他三人都望向我，我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却依旧强装镇定如此说道。

        我说完后，他们或是点了点头，或是把头看向了别的地方，我长吁一口气。

        “掌柜，人定可以胜天，晟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玄生说道。

        “人定可以胜天。这百十年，这句话，我竟从未从别人口中听到过。”掌柜的说完，摇了摇头，苦笑道。

        玄生望向掌柜，眼神中透露出坚定。

        “撇开楼兰城，像我们所在的城，神官、将军、城中肱骨之臣，或是平常富贵人家，皆是靠自己的双手去拼搏创造。生于乱世，或许不幸；但是失去信念，或是想求而不敢求，甚至连说想的权利都没有，生命轻如草芥，只能认命，不是更加不幸吗？”

        玄生说罢，掌柜轻轻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对。”原先看起来身有千斤重担，如今看去好像轻松不少。

        “掌柜的，有一事，不知可否向您与小二打探一二。”玄生见掌柜心绪已然平复，便开口问道。

        “两位客官客气了。您二位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客栈十里外，有一无相寺。不知可有什么异常？”玄生问道。

        客栈掌柜听完，看了店小二一眼，眼神中尽是犹疑，店小二直摇头。

        掌柜低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今日这二位客官解我许多忧愁，必定知无不言，无所隐瞒。”

        “小二，快去拿你们客栈最好的酒出来，我们今日要与掌柜痛饮一番。”玄生听罢，大手一挥，跟小二要酒，

        “得嘞——，小的这就去拿埋在后院泥墙之下的陈酿女儿红。”

        “快去快去，要那坛陈酿十八年的女儿红。”掌柜的笑着说道。

        片刻后，小二双手环着，抱来一坛酒，酒坛上还有一些微微的泥土，右手还拿了一叠四五个大碗。

        “我来给二位客官和掌柜大哥满上。”店小二把酒坛放在了桌上，三个大碗放在了我和玄生以及掌柜的面前。

        店小二把酒坛口的塞子拿掉，霎时间酒香四溢，令人忍不住的咽唾沫，店小二给我们满上了三大碗酒。

        “今日必定痛饮一番，畅快畅快！”掌柜的端起面前一大碗的陈酿女儿红，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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