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人(修)
清醒不久,头昏脑涨的钟云从又昏睡了过去,张既白反常态地照顾细致,这让熟知他本性的苏闲感到不对劲:“我怎么觉着你不安好心哪……”
谁知随便一个小动作却牵动了锁骨处的伤口,他倒吸一口冷气,张既白的视线落在他领口的那处血污上,波澜不惊地转移话题:“受伤了?真难得啊苏治安官。”
“难得你个大头鬼啊难得。”苏治安官没好气地瞪他,“看到了就赶紧帮忙,懂不懂什么叫救死扶伤?”
“救死扶伤也是有成本的,你付得起吗?”张医生轻飘飘地反问,一贫如洗的苏治安官无言以对。
不过张既白还是扔了一卷绷带过来:“自己包。”
苏闲对于他的双标感到十分震惊:“我也中毒了好吗?”
张既白又扔了一小瓶解毒剂过来:“自己打。”
苏闲被他整的没脾气:“给我开点药吧,鼻炎又犯了。”
张既白指了指外间的药柜:“自己找。”
“……虽说得罪医生不是什么好事,”苏闲忍了又忍,“但我希望你明白,得罪治安官也不是什么好事。”
张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如果那个治安官欠我钱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苏闲没话了,乖乖地抱着绷带和解毒剂自个儿到外间找药了。
推完一针解毒剂,正在拆绷带的时候,张既白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咬着绷带一角的苏闲很是不满:“能不能出个声儿?穿个白大褂跟幽灵似的。”
张既白指了指里间:“里头那位,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苏闲满脸疑惑,“他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身为一名治安官,还是应该有点道德观念的,你觉得呢?”
“如果一名医生没有医德,凭什么要求治安官有道德呢?”
张医生两只手揣进白大褂里,转身往里间走去:“你赢了。”
“对了,”苏闲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那人醒来要是问我,你什么都别说。”
张医生没有回头:“我要是说了呢?”
“那你恐怕会失去我这个朋友。”
张医生仍旧没有回头:“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你赢了。”
钟云从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果然问起了他的救命恩人,专注地翻着一本半旧《解剖学》的张医生告诉他:“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苏治安官让我什么都别说。”
钟云从忍俊不禁:“好吧……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道声谢。既然他不领情就算了,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张既白的目光从书页上挪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镜片之后的双眼却让钟云从看不清,他听到他说:“你连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敢来?”
钟云从挠了挠脸:“呃,对于怎么来到这里……我也很好奇。”
张既白勾了勾嘴角:“这里是‘孤岛’。”
“孤岛”……钟云从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五味杂陈:“还真有个‘孤岛’啊……”
“听起来,”张既白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你好像听过‘孤岛’。”
钟云从叹了口气:“一直到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孤岛’是某个特定的地方。”
张既白把手里的书放下:“这么说,你昨天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我被人下了黑手,注射了一针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总之人昏过去了,醒来就在‘孤岛’了。”
“哦?你是说,有人把你弄进了‘孤岛’?”张既白显然对这个问题格外感兴趣,他的身体稍稍前倾,微笑起来,“有意思,真想知道谁有这么大本事啊。”
钟云从只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听不懂他的深意,他眨了眨眼,还是说了实话:“那个人告诉我,我父亲也在‘孤岛’。他三个月前突然消失,一直杳无音信。”
张既白抚掌大笑:“所以说,短短时间内,总共有两个外边的人进到了‘孤岛’?治管局是干什么吃的?”
钟云从听得一头雾水:“我不明白。”
张既白失笑:“看来你有仇人啊。”
钟云从干笑了两声:“我也是才知道。”
张医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重新捧回他的《解剖学》,这书名让钟云从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他硬着头皮问张既白:“嗯……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张既白翻过一页:“随时都可以,没人拦着你。”
钟云从挣扎着从病床上下来:“那我现在……”
“不过走之前,要把医药费结清。”
富二代钟云从全然不当一回事,他满不在乎地回道:“行,多少钱?”说着顺手去取自己挂着的大衣,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卡:“能刷卡吗?”
张既白扫了一眼他指间的黑卡,摇头:“不能。”
这出乎钟云从的意料,他只得继续在口袋里掏钱包:“那我看看有多少现金……”
还没等到他数清钱包里的现金,又听到张医生的声音:“外面的人,是不是和你一样,都不知道‘孤岛’的存在?”
钟云从的动作一顿:“是吧,我从来没有听旁人提起过,也没有在网络上看到过相关信息。”
张既白沉默片刻,忽然又问:“那梦川市呢?你知道吗?”
“梦川市?”钟云从重复着这个地名,总算联想到了些许,“好像听过,我想想……这个地方早就从行政区划里消失了。好像说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大事故,死了很多人,幸存者全部遣散迁到别的省市。而梦川市也因为严重的污染,成为废弃之地。”
张既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页:“是什么样的事故,你知道吗?”
“这个就不清楚啦,因为官方没有给过明确的解释啊,倒是乱七八糟的传说挺多的……一般就是说核泄漏然后辐射什么的。”钟云从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说起来,我知道梦川还是在一些猎奇盘点帖里知道的,什么‘十大诡异之地’、‘最恐怖的都市传说’之类,都是这样的标题,一看就是假的。”
张既白笑了笑:“确实够假的。对了,你找到钱了吗?”
钟云从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他:“真是不好意思,我身上现金就这么多了,你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之后取了钱再给你。”
张既白接过那几张钞票细细地观察着:“外面的钞票已经更新换代了啊。”
“呃……难道你们这里不用这种钞票?”
“不用。”
这就很尴尬了。钟云从一下子窘迫了,这些钱不能用的话,那他岂不是等于身无分文?
张既白的笑容温暖和煦:“没钱?”
钟云从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看起来好像是这样……我能赊个账吗?”
“本诊所拒绝赊账。”张医生合上书,优雅地起身,“但可以接受别的付款方式。”
钟云从喜出望外:“您说。”
医生斯斯文文地笑了笑:“说实话,我很想把你弄上解剖台。”
“……啊?”钟云从满眼恐慌,笑的比哭的还难看,“您是在开玩笑,对吧?”
“不是。”张既白微微一笑,“不过鉴于我这么做治管局会找我麻烦,所以等你死了再说。”
钟云从满脸黑线:这家伙……真的是医生吗?
张既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挑了挑眉:“我不是在诅咒你……我只是觉着,像你这样的家伙,在‘孤岛’应该撑不过三天。”
他说着拍了拍钟云从的肩,一脸诚恳:“放心,到时候我会帮你收尸的。”
钟云从往后挪了挪,避开了他的手。
“请您给个更靠谱的方式可以吗?”
张既白叹了口气,妥协道:“抽点血,总可以吧?”
钟云从没有拖欠的习惯,于是认命地挽起袖子,露出左胳膊,头扭到另一边:“抽完之后,咱们就互不相欠了。”
“我怎么觉着,你很快会再欠我的呢?”在张医生说完这句话之后,冰冷的针头扎进了血管,钟云从咬紧牙关,十分心疼自己了。
人生地不熟的,还受了伤,他还能更惨点吗?
“打扰一下。”抽完之后,钟云从正用酒精棉捂着针孔的时候,诊所里蓦地多了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这让原本生无可恋的钟云从立刻精神起来:有人来了。
随着门帘一掀,钟云从终于看清了来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眉清目秀,十分可人。
慢条斯理地收拾针管和血袋的张既白开口了:“是盈盈啊,又来给你母亲取药?”
“嗯嗯。”被叫做盈盈的少女乖巧地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在捂着针口的钟云从身上,秀丽的脸上多了几分好奇,“没见过这位哥哥呢。”
钟云从友好地冲她笑了笑:“我是新来的病人。”
盈盈人如其名,眼睛里总是笑意盈盈,她正要说些什么,但视线却忽然凝聚在钟云从的双眸之上,随后侧过脸,十分不解地看着张既白:“医生,这位哥哥的眼睛……”
“不用管他。”张既白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之后又转过身在药柜里找药,“还是一样的分量吗?”
“嗯……对!”盈盈显然还没缓过神,一双大眼睛还是时不时地瞟向钟云从,这让后者十分莫名,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张既白拿了几盒药品递给盈盈:“告诉她,让她按照医嘱来,不要一次吃太多……你来取药的间隔越来越短了,她服用的剂量越来越大了是不是?”
盈盈的眼底登时盈满了凄凉,看得钟云从有些于心不忍,看样子,她家里人的状况不是很乐观,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会和她说的。”
张既白摇摇头:“去吧,别耽误了上学。”
盈盈抱着那几盒药,声音几乎可以说是虚弱了:“这一次的药费,还是要欠着……对不起。”
张既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没关系,去吧。”
盈盈冲他点点头,又对着钟云从笑了笑:“这位哥哥,出门的话,最好挡上眼睛哦。”
说完那纤细的身影便走出了诊所,余下一头雾水的钟云从问张既白:“我眼睛……是出了什么毛病吗??”
张既白坐回他的藤椅,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照做就是了……我可以友情赞助一副太阳镜,不用谢。”
钟云从最后还真戴上了墨镜,原因无他,谁让他俩都神神叨叨的,整的他心底发慌,不得不照做。
大街上人倒是不少,只是处在人流里的钟云从不大舒服——大概是因为他身上这间暗红色的羊绒大衣,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条街上的人们身上只有四个色系——黑白灰蓝,他一身红混迹在里头相当的格格不入。也难怪来来往往总有人向他行注目礼。
看的钟云从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走的越久,钟云从对这座城市的观感就越怪异,过时的建筑、老式的街道、木讷的人群,甚至是光秃秃的行道树,都弥漫着陈旧的气息,如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钟云从一开始无法形容这是种什么感觉,直至他无意中与人对视,对方的眼神呆板滞涩,他莫名的心惊,在环视四周,恍然生出错觉,仿佛这满大街都是会动的木雕泥塑。
他终于明白他为何如此突兀——在一片死气沉沉中,唯有他是生机勃勃的。
借着这个契机,他也弄清了张医生和小姑娘先前对他眼睛的疑惑——这里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是灰蓝色的。
莫非这里是什么少数民族聚集地吗?钟云从百思不得其解。
性格使然,他没有纠结太久,毕竟现在第一要务是去警察局,他是来找人的嘛,找人自然应该先去当地的公安局。他临走的时候跟张既白打听了一下最近的公安派出所在哪儿,结果那家伙又是一脸的高深莫测:“公安局啊,真是个怀旧的称呼。”
钟云从一顿磨,总算从他那里套了个地址出来——金雀街63号。
于是他这会儿正到处找金雀街的位置,顺便还想找个旅馆住上几天,只是他天生方向感不好,绕了半天也没找着,想拿出手机搜搜地图,却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太诡异了吧!”这真是钟云从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断网跟要他命差不多。
最后只好拉下脸找人问路,可这城市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永远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偶尔一两个停下来,听说他要去金雀街63号,亦是三缄其口。
钟云从无可奈何,几乎花了一天的时间在寻路上,等找到金雀街的时候,天幕又暗了下来。
好在此时,“金雀街62号”的路标奇迹般出现在他眼前,他精神一振,心想着63号肯定就在附近了,正四处张望着,却和几个追着球跑的男孩撞了个正着。
他伤口未愈,一天下来也没吃东西,身体正虚着,被这么一撞,他竟然没站稳,跌在了地上,鼻梁上架着的墨镜也掉了。
男孩捡起他的球,眼神漠然地扫过这个陌生人,在双方目光相接的一刻,男孩忽然惊叫起来:“他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
钟云从一惊,下意识地要戴回墨镜,但墨镜被一只脚踩住,那几个男孩已经将他围成一圈。
西北方向,“金雀街63号”路标后方的白色建筑庄严大气,上面镌刻着两条相缠衔尾蛇的盾形徽纹和几个恢弘大字——梦川市治安管理局。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站在建筑前的台阶上,娇小的少女笑吟吟地遥望着斜对街的景象:“闲哥哥,真的不打算去救人吗?”
一身藏青色制服的青年双手插袋,面无表情:“好人才做好事,我又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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