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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好自为之


冷风凄卷,一树海棠幽幽簌簌,许周池皱眉,心脏梗痛的站在原地,四周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纱在笼罩着他,压抑的感觉在不自觉中朝他靠拢,收紧。

        胸口闷得难受。

        一旁的韩朝闻在后边暗自理了好半天,这会儿看着许周池落寞的背影,狡黠的眼珠子一转,也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能让高高在上的权相大人如此神伤,想来府上的那位也是位奇女子,但寒风凛冽,要是再让大人这样站下去,保不准妻还没追,身子就垮了。

        于是韩朝闻端着心思,鼓起勇气,静悄悄地走到了许周池身旁。

        上下有别,他不敢作祟,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才担忧地劝道:“大人,这里寒凉,可不能伤了身子啊。”

        空气中又一阵风飘过,他的婉言宽劝像是掉入了深沉的冰滩,没掀起半点水花。

        这沉默得让韩朝闻有些尴尬,越是没有回应,他后背就越发生汗,急得他内心里在不停的打转转。

        忽然,许周池深叹了一口气,整理好情绪,眼波平淡的看向他。

        明明这一眼里没有藏任何深意,但韩朝闻却总觉得让人看着有些瘆得慌,一个念头闪过,他差点就要跪在地上求饶。

        正这时,许周池缓慢抬起了头,平日里那张俯瞰众生、运筹帷幄的脸,此刻却凄凉得惨白如纸。

        看出了他要下跪的意图,许周池抬手掣住他的手肘,想了许久,最后只淡淡的留下一句:“好生照顾她。”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眼中明明满是舍不得,但许周池最终还是无奈的走了。

        李含云说得对,他现在再怎么想赵盈诗,心里又如何想挽回她,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他许周池都已经不配了。

        意志消沉,他离开得像只失了方向的野兽。

        而身后摸不清头脑的韩朝闻这下却彻底愣住,他为官那么多年,许周池当这相国也已经将近七年,七年来,许周池甚至都不屑给他一个眼神。

        而方才,许周池却好好的跟他说了句话,这话里,还隐隐有求他的意思?

        韩朝闻一时有些缓不过来,但看着许周池最终慢慢消失的背影,冷风中,他知道,或许他的机会就要来了。

        不管怎么样,都要把后院里的那位给照顾好了,万不能再出半点差池。

        这般想着,韩朝闻命人去调了几名家生奴,人高马大的上李含云的院子去当侍卫。

        这么来回一折腾,再回到相国府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三更,青五一直在府门前等着,远远的见着他来,忙跑上前去牵绳引马。

        许周池脑子一团乱,下了马脚步如飞直奔主院,他现在就想蒙上被子,混混沌沌睡上一觉,或许睡醒了,盈诗便还是那个爱他如命的妻子。

        自欺欺人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发酸,酸疼酸疼的一阵,让许周池更加脆弱。

        但他还没来得及欺骗自己入梦,刚进门就看见常日里赵盈诗最爱坐的软榻上,正坐着另一个妇人。

        许周池看清来人,无力的叹了口气,“奶奶。”

        僵坐在这已经小半个时辰的老夫人听见声响,抬起些许浑浊老态的眼睛去看眼前的人,然后双手都搭在拐杖上,眼睛往他后边瞧去。

        一见空空如也,便又转过头来质问他:“诗诗呢?”

        许周池本就深陷沼泽的心,此刻对着奶奶责问的眼神,更加发痛下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一切都恍恍惚惚,像个永无止尽的噩梦,只能干着眼皮,从沉重的呼吸里颓败的说出那几个字:“她,在舅母家休息。”

        苍老的眉头皱起,满是失望的看着眼前她向来为之骄傲的嫡孙,“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我这个老太太,许周池啊许周池,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

        来自灵魂深处的又一句鞭问,彻底击垮了许周池支离破碎的情绪,他强撑着身子,逼迫自己站稳,但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着他。

        “她怎么样了,伤得可否严重?”

        老夫人看见了那一滩血迹,心里心疼又关切。

        许周池不敢去看奶奶的眼睛,只木着眼神,盯着某一个点,唇边泛白答道:“活下来了,但还需要调养。”

        听到这个回答,老夫人心痛的闭上眼。

        许周池看着奶奶自责的模样,心里更加麻木,他不禁问自己,要是让奶奶知道,她一直盼着的曾孙在昨夜,还未见过天日就已经去世,恐怕心里会更加难过。

        他越发深刻的觉得自己没用,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没有保护好。

        但眼下之际,他是不会让奶奶知道这件事的。

        心里波涛汹涌,昏黄的灯光下,许周池的脸色越发泛白。

        老夫人心痛的睁开眼,仿佛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当初盈诗嫁你时,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好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你,想必普天之下再难有如此对你深情之人,那时我便叮嘱,要你仔细照顾着她,莫辜负了她一片真心痴意。

        你心高气傲,年纪轻轻就当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只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甚在意,也不曾将诗诗放在心上。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为防哪天你后悔,而我呢,又是真心喜欢诗诗这个孙媳妇,这两年来都一直帮你补偿着她,成天与她逗乐,好让她在这后院不那么闷。

        想着终有一天,你会幡然醒悟,珍惜诗诗的好,两人好好的过日子。

        可惜啊,奶奶,看错你了。”

        声声叹息,老夫人说到最后,自己抹起了眼泪,满是白斑的脸上一双眼睛红着,她无奈的摇头。

        “你既如此伤了她,哪怕我这老婆子心里再怎么喜欢她、希望她能回来继续当我的孙媳妇,也没有脸面再求着她回来。

        老婆子心里惭愧,诗诗嫁进我们家,一点好也没捞到,反倒是性命都差点没了,心里愧疚,就只能让她走。

        至于你和那个帝姬,皇帝的旨意我管不到,但她只要进了这个家,就别想着我会给她一分好脸色。

        而你,伯玉,你就好自为之吧。”

        拐杖撑在冰凉的理石板上,发出阵阵清亮的响声,老夫人连一点眼神也不曾给他,留下的,就只有满屋子的失望透顶。

        老人站在廊下眯着眼看着主院里的萧瑟景色,感叹若是这春日真心想来,又何必等那么久呢,只不过是这冬日太霸道了些,迟迟不肯往前走罢了。

        听着老人的拐杖声越来越远,撑了许久的许周池终于在一句句谴责中承受不住,胸口发闷,火辣辣的涌出一股气,还没反应过来就喷了一股子血。

        在殷红的幻影中,彻底倒了过去。

        在门外听见声响的青五急忙跑过来看,惊唤一声:“大人!”

        许周池哪怕是在梦里,也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了心的孤魂野鬼,胸口处血淋淋的一片,可明明那颗心已经不在了,他还是疼得很。

        仿佛只要一呼吸就疼。

        空空荡荡的没有实感,他就感觉自己在梦里到处胡乱的飘,飘来飘去,而自己潜意识里清醒的神思却越来越沉。

        沉溺在一种无形的压抑中,感觉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死去。

        于是他开始死命的找,在街头巷尾中飘游,找胸口那颗已经缺失了许久的心。

        终于,他在一转角石梯处,看见了正要从上面走下来,水蓝色的长裙就要逶地,一位眉眼含笑的姑娘。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姑娘身上没有他所要找的心,却在看向她的时候,整个人异常的安宁。

        仿佛空的地方,在目光对上她的笑容时,正在悄悄的被填满。

        让他感觉不到疼。

        再一转眼,他已经跑到了姑娘身前,他紧张得说不出话,而姑娘却在抬头看向他的瞬间,大惊失色,转身就要逃跑。

        许周池慌了,他手足无措,跑上前去想拉住她。

        可无论他怎么去追,姑娘始终不肯回头,越跑越远。

        “别跑,盈诗,别跑……”

        他不禁自语喃喃,空掉的那一块地方却止不住地痛起来。

        直到,那水蓝色身影再也不见。

        许周池从梦中惊醒,仿佛周身都被抽干了空气,他急促的想要抓住些什么,眼里执念化为暗影,汹涌翻滚着。

        而一转眼,却看见床边正坐着一个陌生女子。

        他头有些疼,皱着眉回想了好一阵,直到耳边响起那女子的话音,他才从梦中恍然脱身。

        虞菡正坐在一杌子上,挨着床边,手里正扶着药勺,呆愣地看着他,话音有些忐忑,“周池,你……做噩梦了。”

        许周池一手抚在额头上,想用力揉一揉发疼的太阳穴,却使不上力气。

        明耀如石的眼睛对着虚无处盯了好一阵,回过神来,目光冷冷的撇向旁边的虞菡,冰冷似在质问一般问道:“你在这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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