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读书
设计院一行人这几天都在赶进度，常常是忙到误了饭点才能休息。终于在周五这天下午的时候，大家把事情定出了个结果。
中午又是只随便吃了点东西，开会的时候何颜肚子饿得咕咕叫，任由怎么喝水都压不下去。散会后的休息间隙，大家直奔外面小路上的一处路边摊，一口气买了好些肉包，打算先垫垫肚子。
虽然是个小摊，但是餐车上的蒸笼和装调料的餐具都被擦拭得很干净，甚至还配了几张简易的桌椅在一旁，于是何颜和钱雨晴便直接坐下来，边吃边休息了一会儿。
小摊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人，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
小女孩皮肤黝黑，脸颊有些高原红，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正好奇地盯着她们两人。
钱雨晴大大咧咧地坐在小板凳上，吃完最后一口肉包，她擦了擦嘴，站起身又去要了一个素菜的。等包子的间隙，她问那小女孩：“嗨，你叫什么？”
小女孩显然是有些害羞，她躲到老奶奶的身后，怯生生地探出个脑袋来。
老奶奶将包子装好递给钱雨晴，然后转身将身后的孙女拉到面前来，用方言说着：“姐姐问你话，躲在后面做啥子？”
小女孩仍是手紧紧地拽着老人的衣摆，姿势显得有些防备，挣扎了一会儿，她用蚊子般的声音开了口：“我叫小娟。”
听得出来是普通话，但又有着很浓的口音。
“我叫钱雨晴，她叫何颜，你可以喊我们雨晴姐和颜颜姐。”
小女孩黑亮的眼珠直直打量着她们，但仍是怯生生的不说话。
“山里娃，胆子小。”老奶奶冲她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从蒸笼里拿出最后一个素菜包子递给孙女，“喏，吃完它，收了摊回去还要走一段路。”
虽然是方言，但是认真听还是能听懂的，于是何颜问：“奶奶，你们的家在哪里？”
老奶奶指了指远处的山：“那座山后头，不过我们今天不回山里，我们往前头去。娃儿她爹娘在这里开了个包子铺。”
“那您怎么推着车来这里卖包子了呀？”钱雨晴问。
老奶奶笑起来：“店有点偏，来的人不多，位置好点的铺子俺们也买不起。这不就推着这个车到处走走，大家熟悉了之后，就会去店里买包子哩。”
大概是因为一下午太忙碌而忘记进水的原因，老奶奶的嘴唇有些许干裂，说话时还能看见她有些黑黄松动的牙齿。她捋了捋散在鬓边的银白色碎发，冲着何颜和钱雨晴笑了笑，本就粗糙的皮肤上又因笑容显出好些皱纹来。
何颜看着老人饱经风霜的手，又看看一旁狼吞虎咽吃着包子的小女孩，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于是她将袋子里本来打算带回去当夜宵的肉包拿出来，递给小娟：“姐姐这里还有一个，买多了，这会儿吃不下，你拿去吃不？”
小娟的嘴里还含着几口包子皮，她见何颜把包子推到自己面前，犹豫的伸出手后又收了回去。吞咽下嘴里的东西，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抬起头，询问似的看向老人。
“铺子里还有好多，你们吃，不用管娟娃儿。”说着，奶奶将何颜的包子又推了回去。
肉比菜贵，肉包子的价钱也比菜包能多卖一些。何颜知道老人是客气，也猜得到店铺里的肉包应该都是拿去卖了，所以一家人为了能多挣点钱，估计都是凑合着吃点素的。
她将包子塞到小女孩手上：“姐姐真的吃不下，不要浪费了，快吃了吧。”
钱雨晴也急忙附和：“是啊，我们胃口小，刚刚买多啦。”
于是老奶奶接过包子，又从口袋里掏出钱来，说什么也要退给何颜。
“不用，不用，”何颜连连摆手，“奶奶，你这肉包子和我外婆做的一模一样，我好久没回去吃家人做的饭了，今天能遇上都是缘分，这个就当是我请小娟的。”
小娟目不转睛地盯着包子看，在何颜说话间隙肚子竟咕噜噜的叫了起来。老人见状也清楚这孩子是真的饿了，家里这段时间没吃几顿好的，倒是委屈了娃儿。于是也不再推辞什么，只是对何颜连连道谢：“小姑娘真是好心人啊。”
然后转头对小娟说：“快，谢谢姐姐。”
“谢谢颜颜姐。”小女孩说着，对何颜鞠了一个躬。
倒是没料到这孩子这么实诚，何颜和钱雨晴都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
何颜问她：“上学了吗？”
“没上过学。”小女孩答。
“以前家里穷，上不起学，她姐姐早几年就去镇子里打工了。”老人说。
意料之中，却又让人心里不免一阵酸涩，何颜继续说：“听人说，县里来了志愿者，给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发了许多生活物资。”
“这一两年是有好多志愿者来，帮了不少，他们还劝娃儿来县里读书。但是那时候大娃已经去打工了，二娃前年走山路又意外摔死了，她爹娘哭得不行，说什么也不敢再叫娟娃儿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
两人听到这话都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她们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前几年海城不是来了工程队修路吗，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意外？”钱雨晴问。
老奶奶叹了口气说：“路是修了好多，确实比以前方便了。但是俺们家住的远，在那个深山头头哩。从村里走到大路上，还要过一片山路，那天雨下得大，二娃”
说到这里，老人终于止不住哭了起来，她啜泣着说：“二娃可能是没注意路，所以直接摔下了那个山坡坡，等我们去找的时候，人都人都死透了。”
何颜连忙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递给老人，她拍着老人的背，一时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低头的时候看见小娟看过来的视线，她没有再吃包子，只是双眼含泪，关切地看着奶奶。
“莫难过了。”她走过来，拉了拉老人的衣袖。
于是老奶奶摸了一把泪：“不哭，俺不哭了，你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待情绪平静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何颜和钱雨晴，继续道：“这些年大娃儿在外头打工攒了不少钱，那些志愿者的人又资助了我们一些，说是来县里开个包子铺，说不定会比之前多挣点，也方便娟娃儿上学。”
“小娟，你几岁了？”钱雨晴蹲下来和她平视。
“九岁。”
九岁，该上二年级的年纪。钱雨晴了然，然后点了点头说：“等这个希望小学建起来，你就来读书。”
“要多久才能建起来哦？”小娟双手捧着包子，她看了一眼街对面希望小学的方向，又看着钱雨晴。
“这一两年一定会建成的。”何颜蹲下来摸着她的头。
“前些日子城里来了许多律师，当时他们来俺们铺子里，有一个梁律师，他说一定要让娃娃读书。说啥受教育权，是这么个词不？他说每个娃儿都有受教育权，如果困难的话，县里会帮着解决的。但是不管咋样，娃儿必须接受教育，这样才有机会走出去。”老人说。
听到梁律师，何颜一下就猜到是梁川舟。那天在江边堤岸他们聊了许多，也聊到了他们律所一行人那段时间在给这些没让孩子上学的家庭普及受教育法。
何颜点点头：“那个梁律师说的是对的，娃娃有受教育权。之前日子苦，很多事情有困难，但是我们这次来就是解决困难的。到时候学校建好了，村里的孩子都能来上学，而且城里还会定期派教课的志愿者下来。”
“是啊，一定要好好努力。”钱雨晴轻轻地拍了拍小娟的肩，笑着鼓励她。
回到民宿后，何颜洗过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她脑中还一直在回想小娟读书的事。因为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手机震动起来她都没听见。过了几秒，第二次响起来时，她才回过神来。
是梁川舟的电话，他傍晚下班回到家后给她发过信息，但是何颜在和李工他们开会，所以没有回复他。回到房间后也只是简短回了一句，便又匆匆去洗澡了。
“颜颜，怎么不接我的电话？”他的声音很轻柔，但也有些疲惫。
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叫自己，何颜突然有些不适应：“怎么突然这么喊我？”
“突然就想这么叫了，不喜欢吗？我听李欣和设计院的几个同事也是这样喊你。”
“太普通了。”
“或者喊宝贝？”他说着低低笑了一下。
“太庸俗了。”她嫌弃地说。
“那你喜欢我喊你什么？”梁川舟将裹在身上的浴巾扯下，打开衣柜门去拿内裤和睡衣。
何颜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便问：“你刚洗完澡？”
“嗯。”他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衣柜的一层置物架上，然后利落地将衣服穿好，拿了手机，整个人往下一躺，陷进了床里。
“我也刚刚洗完一会儿，躺在床上想事情。”
“想什么？”
“你们律所的人之前是不是去过一家包子铺？老板有个九岁的女儿，叫小娟。”
“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梁川舟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于是何颜便和他说了今天下午的经过，末了，还夸赞性的表扬了他一下：“没想到你看着像个黑心资本家，私底下还挺有良心的。”
“我怎么就是黑心资本家了？还有海王，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会？”梁川舟撇开被子，整个人坐了起来，他伸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没好气地说。
何颜切了一声：“谁让你全身上下，一点好人的气质都没有？”
“你这是偏见，我说你学理工科的，怎么不讲逻辑道理呢？你应该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看透你黑心渣男的本质？”
“何小姐，我说你怎么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你就当我是渣女呗，还能怎么样？”
“行啊，等你回来，你看看我还能怎么样。”梁川舟说着，他对着话筒压低了声音，话音落下的气息声从听筒传来，何颜听到后本能地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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