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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流浪


时间回到谢玄一离开蒹葭村第一日。

        当天边晨光熹微时,太平镇上渐渐有了人语声,街边店铺医馆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张家包子铺门前,三层高的蒸笼正呼呼冒着热气,仿佛隔着笼盖也能闻到肉包子的香味;包子铺对面是一家打铁铺,打铁师傅□□上身,肩上挂着一条毛巾,正操着大锤邦邦邦打铁……

        朝阳透过氤氲的雾气铺在街上,谢玄一踩着阳光有气无力地游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她一夜未睡,现在又困又饿,可是……

        她看一眼蒸笼里那又大又热乎的白面馒头,摸了摸怀中的钱袋——这钱是要拿去赎踏云的,不能用。

        从日出走到日中,直到街上人影攒动,她挨个向路人询问有没有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牵着一只狗来,索性清水镇并不大,问了十余人后终于有了踏云的下落,她却神色一凛,拨开人群脚下生风朝镇头奔去。

        徐记狗肉店面并不大,就在燕子巷旁。

        谢玄一气喘吁吁在铺子面前停下时,只见店里人来人往,一名高大的男子守在门口,双脚与肩同宽,双手负在身后,守门神似的,定睛一看,正是昨日那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垂头看过来,细细打量一番才想起昨日见过她,颇有些惊讶,“你还真找来了?”

        谢玄一喘着气从怀里掏出那个干净的宝蓝色荷包,双手捧着给他,还未消肿的小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她道:“我有钱,我有钱,你快把我的狗还给我!”

        络腮胡子看着宝蓝色荷包,陷入沉默。

        谢玄一见他不说话,有些急了,跳脚道:“钱你拿去,快让我见见我的狗!”

        络腮胡子叹了口气,将钱袋推回去,“你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

        谢玄一心下一抖,紧紧攥着手中钱包,杏眼圆睁怒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快还我的狗!”

        络腮胡子伸手一指墙角几根白森森的骨头,“喏,你的狗。本来东家准备留它几天的,奈何那只大黄狗太过凶恶,东家检查狗的皮肉时险些被它撞伤,当天就把它宰了,只剩下骨头咯……”

        “什么……”钱袋自手中滑落,谢玄一愣愣看着墙角几根白骨,一行清泪毫无预兆自眼眶簌簌滑落,边哭边朝墙角走去,“你们杀了我的踏云……你们杀了我的踏云……”

        一个看热闹的熊孩子从人群中溜出来,弯身要去捡掉落在地的钱包,被络腮胡子一手拎开,斥责道:“去去去,别人的钱也要捡,贱不贱呐——”

        谢玄一行至墙角,跪在地上捧起那几根白森森的骨头,一滴温热的泪坠在白骨上,哽咽到连话也说不利索,“踏……踏云……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对不起你……”

        抱着骨头哭了半晌,她静默一瞬,再次抬眸时眼瞳泛红,一口小白牙咬得咯咯作响。

        腾地从地上跳起身来噔噔噔跑到狗肉店门口,抬脚便朝门踹去,“叫你们杀我的踏云!叫你们吃狗肉!我把店砸了,让你们吃,让你们吃!”

        店门被她踹得吱呀呀作响,不多时店家和伙计冲出来,年过五十的店家满脸横肉,瞧起来凶神恶煞。

        情急之下,他一脚揣在谢玄一的右臂上,将她直直踹飞出去,眼露凶光盯着她,“哪里来的不怕死的丫头?我们店里卖的狗肉都是正经买卖,花钱买的,你再敢闹事,我就把你捆了送官府!”

        谢玄一抱着踏云的骨头躺在地上,她衣衫陈旧,头发枯黄,身姿单薄且瘦弱,在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看来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络腮胡子有些不忍,拦住愤怒的店家,劝道:“店家莫气,小丫头不懂事,我就这把她轰走。”

        语罢,两三步行至她身前将她扶起来,把手中钱袋还给她,替她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好声劝道:“丫头,狗已经没了,闹下去吃亏的还是你,拿着钱回家去吧,啊。”

        谢玄一接过荷包,抹着泪走了。

        看着那小身影渐行渐远,络腮胡子叹了口气,“若不是一个没亲爹亲娘的孩子,怎会被人欺负成这可怜样。”

        谢玄一抱着踏云的骨头,在环绕太平镇的山脚寻了片花海,双手刨了个坑将踏云埋了。

        她抱膝坐在柔软的土地上,任由随风起伏的格桑花海将她淹没。

        五年的朝夕陪伴,五年的相依为命,一刀下去,狗没了。

        踏云被拖走时那悲戚无助的眼神还历历在目,谢玄一很愤怒,很悲伤,也很无力。“

        贝齿死死咬住唇,血腥味在唇间蔓延开来,微疼。

        自己这般软弱无能,苟且偷生尚且艰难,还能保住什么?

        ·

        太平镇隶属位于大乾中部的石洲县,而石洲县隶属十二州之一的南明州,南明、开阳、新月、梧州、破星等十二州隶属幽州都督府。

        幽州土地肥沃、粮食充足、富庶繁华,是朝廷征税重地。

        为了防止被周寡妇抓回去,谢玄一已经在南明州流浪一个月了,身上钱财快要用尽,她即将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小流浪汉。

        她在流浪南明的路上一直在活做,她会洗衣、会做饭、会缝补,希望能挣两个铜板养活自己,但旁人见她年纪尚小,不肯收。

        今日,她正蹲在街边啃一个白面馒头,一名样貌清秀地年轻男子来到她身前。

        忽然出现一个身影,挡了她的阳光,谢玄一咽下馒头,抬眸看去,是一名身着玄色对襟长袍的年轻男子。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寒酸,谢玄一站起身理了理布衣上的皱褶,身姿笔直,“这位大哥,你有何事?”

        男子微微一笑,瞧起来人畜无害,“姑娘莫怕,我乃陈府之人,今日陈府正在招新的小丫鬟进府伺候,我见你像是外地人,一人在此无依无靠,便前来问问你,也当日行一善了。”

        “当丫鬟?”谢玄一眸子一转,进富贵人家当丫鬟,包吃包住还有月银拿,像是个不错的差事。

        男子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见她眉目间若有所思,温声道:“不如我请姑娘去对面酒肆吃饭,有何疑问姑娘尽管说。”

        有饭不吃白不吃,吃完之后去不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玄一如是想,为了节省几个铜板儿,她欣然答应。

        两人去了对面青旗招展的花落酒肆。

        两人在窗边落座,玄袍男子点了几碟小菜和一壶清爽的梅子酒,边吃边谈。

        谢玄一夹一块色泽鲜艳的东坡肉就着热乎乎的大米饭一口吃下,肉汁四溅,齿颊生香。

        年轻男子简单地向谢玄一说了陈府的情况,包吃包住还穿,环境优美同事温和,上司宽容待遇丰厚,半月有两日休息时间,可自由出府采买玩耍,月钱一银。

        他若是不说还好,这一通说下来倒令谢玄一生了疑心——如此好的条件和待遇理应来说当有许多人赶着去才是,为何这哥儿偏偏来找自己一个不起眼的小流浪儿?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只有陷阱。

        谢玄一埋头扒饭,忽然想起来南明城的路上听人提过一嘴,城里有个别变态富商好幼女、好娈童,经常从牙婆手中买进府中□□。

        一想到那大腹便便浑身上下犯油的老男人将黑爪伸向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谢玄一一个没忍住将喝进去的青梅酒喷了出来。

        “姑娘,你没事吧——”年轻男人关切地看着她,却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谢玄一摆摆手,拾起桌上的毛巾大喇喇擦了擦嘴,转眸看向男子,心想这看着人模人样的怎的就尽不干人事?拉皮条呢!

        她起身,“多谢大哥好意,我还是不去了,告辞!”

        男子本就是靠这事儿拿钱,眼见到嘴的鸭子即将飞走,还赔了一顿饭的钱,也顾不得周围有食客,伸手便去拽她,“姑娘莫走,有何意见可同我说。”

        谢玄一跳脚,狠狠拍开他的手,“你放开我,放开我,不然我告你非礼!”

        这一声吼顿时吸引周围人的目光,男子讪讪放开她,尴尬地摸摸鼻子。

        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谙世事好拐骗,没想到这般泼辣!

        谢玄一吃饱喝足,恐遭到报复,当天变从城东逃到城西,继续流浪。

        转月第一天,身上还有十个铜板,吃馒头。

        转月第二天,身上还有七个铜板,吃馒头。

        转月第三天,身上还有四个铜板,吃馒头。

        转月第四天,身上还有一个铜板,早上吃馒头,晚上喝西北风。

        又过了几日,她还是没找到活干,灰头土脸贴着墙角走,正式成为丐帮一员。

        南明城虽然富庶,但也不缺失去双亲成为孤儿的小流浪汉,他们呆在城中时间长了,自以为是丐帮长老,撒泡尿圈起来就是自己的地盘。

        丐帮集团里有一名年纪最大的叫做天负,见新入丐帮的丫头有几分姿色,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杏眼,葡萄似的又大又水嫩,心下一喜,端着瓷碗里讨来的铜板,带着几名小弟找到谢玄一,前来“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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