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临阳
谢玄一昨儿天蒙蒙亮便起身学武,加之昨夜辗转一宿未寝,此刻虽身在颠簸马车中却也睡得酣甜。
忽而车轮碾过一个石子,车身大幅度颠了颠,谢玄一似被抽了骨头般朝几案倾身而去,正对扁嘴鸭炉,慕成眼疾手快,手腕一翻长臂一伸,书册堪堪拖住谢玄一的脸。
谢玄一朦胧睁眼间便看见男人精致的骨腕,眼光上移,是弧度优美的下颌线,薄似白瓷。
她复闭眼缓上片刻神,只听那人道:“再不起来,我就放了。”
谢玄这才起身,自软榻上滑到铺了细羊毛毯,也不问问主人的意思,随手捏起一块桃花酥塞进嘴里,随即取过青瓷绕枝茶盏斟一杯热茶,仰头饮尽。
摆盘精致的桃花酥只剩下两块,一壶紫笋茶尽数如她腹中。吃饱喝足后,她掀开车帘趴在窗沿上发了片刻呆,又觉甚是无趣,缩回车中,试图和他聊天,“你是做官的吧?做的什么官?”
慕成并不打算瞒她,伸出食指指向车顶,让她自个儿琢磨。谢玄一盘腿坐在榻上,一手环腹一手摩挲下颌,忽而骇了一跳,“你不…不会是天子吧?”
慕成侧头看她,不置可否。
他倒是想瞧瞧她如何反应。
惜乎那人儿只愣了片刻,稍稍别过头,不再吭声——听闻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自己虽为青云寨一枝花,但皇帝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会瞧中自己?可他瞧起来却也不似泛泛之辈。
如此想着撇头瞄他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慌忙别开脸,“乘车累了,现下草长莺飞,春光正好,不如下去走走?”
他似乎颇为迁就她,当即命人停车,随她一道下车去。
周匝花木葱茏,明溪环绕,浮光跃金,及人脚踝高的草丛里偶有一两只行动敏捷的小兔蹿东蹿西。谢玄一在湖边溜达了会,转眼看去,那两名侍卫寸步不离跟在男子身后,仿佛怕他频空消失了般。
那名头戴斗笠的车夫一动不动坐在车上,像只石雕,瞧起来深不可测。
谢玄一心下一转,道这扶枝山是她家,那座山有几个山洞有几条小路她最是清楚不过,不如先溜回寨里瞧瞧陈三哥是否安全——陈三哥从不参与打劫这等事,那夜也逃过一劫。
她趁那几人不注意时踢着脚尖哒哒哒跑进莽莽苍苍的树林,高挑清瘦的身形隐在花木后,很快不见了踪影。
她选了一条小道卯足了力气跑,在崎岖山路上腾挪闪转,健步如飞,很快将那马车甩出几里远,手搭在一块巨石上,大口歇气。
一块干净的手帕擦过而尖送至眼前,“擦擦?”
谢玄一摆摆手,“不必了,赶着逃命……”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猛然扭头看着那瘦高的清秀男子,锐利单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
谢玄一倒吸一口冷气,杏眼圆睁,“你,你你你……”
男子笑得人畜无害,“我还可以再陪你跑上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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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跑了?”空中熏香萦绕,慕成轻晃着手中青花莲纹枝茶盏,语气似含笑。
谢玄一趴在榻上,有气无力道:“怕是我跑到天涯海角,也尽在你的五指山里”
“既然知道,不如省些力气罢。”
马车三日驶出连枝山脉,疾驰官道两日后停在临阳城门外。谢玄一耐不住好奇,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去,只见城墙坚固,高百仞,城门上悬着一块牌匾,匾上书着三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临阳城
城外行人来来往往,身披软甲的士兵正一次查验排队进城的百姓,需交予验身符才能进城。
所谓验身符便是一块巴掌大的四四方方的木牌。按照大乾户口编制,验身符上面会写着张三的名字,张三的出生月日以及家中人口,家住哪个村第几户人家或哪个坊第几户宅子。
若是无家的流浪汉,官府便会送其去耕种公田,并提供吃穿,但乞丐之所以论为乞丐,便是因为懒,宁愿去别处讨口也不愿去种田,日出而两日作儿息,多累呐,哪有讨饭舒服?
当然,这项制度是在大乾国政稳定后才推行,现下只有一部分一级行政区实行。
马车停在宛如蛇身般的队伍后,谢玄一探头探脑看上片刻,只见城门外,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策马而来,银甲鲜亮,□□锐利,眉毛浓密,墨黑虬髯随着策马的动作微微晃动,十足英勇。
此公姓刘,名守仁,乃临阳都督,今岁已半百出头,年轻时曾随先帝征讨天下,战功无数,后被先皇任命坐镇东都临阳,刘受仁兢兢业业,对慕皇室忠心耿耿,深得慕成信任。
此次慕成私服东巡,一路体察民生至此,也只告知他一人。
刘守仁将□□遁入地下,利落翻身下马,垂着头不敢多瞧谢玄一一眼,弯身抱拳,贴近马车低声道:“微臣恭迎君上——”
须臾,车里响起泠泠之音,“嗯,辛苦刘都督了。”
“此乃微臣职责。”顿了顿,命周围士兵分散人群,旋身上马,为马车开道。排队进城的百姓虽不明所以,但见刘都督出面,便猜测是京中哪一位权贵出行临阳,一时议论声四起。
谢玄一手抱软枕,一眨不眨盯着面色自若的慕成,咽咽口水,语气微妙,“你真是天子?”
慕成反问:“不像?”
谢玄一上下打量他一眼,但见他气度非凡,举手投足优雅高贵,若非自幼培养,平常人难有这般气度,她干巴巴道:“我未曾见过天子,不敢妄自评判。”
临阳城乃大乾东都,与西京盛安遥遥相望,城内东西南北方位总共八个城门。多门是城市繁华的象征,是以临阳繁华景象自不必多说;临阳多河,环城绕街,分别是洛水、淮水、汜水、胡水,宛如玉带一般环绕这座前朝都城。
马车疾驰在宽百米的玄武大街上,谢玄一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瞄去,只见街上行人熙攘,络绎不绝;周边酒肆、医馆、书斋、民宅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府邸白墙黑瓦,美轮美奂,放眼眺望,繁华犹如一梦。
谢玄一自车窗里探出身,感受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忽闻一声妇人咒骂,“天杀的,你赶紧给老娘下来!”
转眸望去,青旗招展的酒肆门侧,一名十岁出头的男孩立在亭亭如盖的花树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指着地面,大叫道:“娘,你不给我买糖人我就不下去!”
妇人举着一根烧火棍,满面怒容,指着孩童道:“小崽子,你今日敢跳老娘打折你的腿,你快给我下来!”
含着稚气的声音坚定拒绝,沉气道:“不买糖人就跳!”
马车碾过关道,只见绿柳夹堤,碧湖如境,湖上有兰舟,远如草芥,岸上有书生正吟诗作对,有一兄妹正在湖边垂钓,小女孩稚声道:“哥哥,红色的鱼鱼好漂亮,我们带回家养好不好?”
少年道:“好,带回家养大大的。”
小女孩啪啪鼓掌,奶声奶气道:“嘻嘻,把鱼鱼养大大的,再生好多好多小鱼鱼!”
谢玄一观人间百态,觉得十分有趣,一直到马车进入行宫宫门方缩进车里,却见男子深邃的凤眼直盯着自己,似要透过自己看向什么,心下没由来一紧,眨么着水灵灵的杏眼,“你,你看我作甚?”
男子丝毫没有被人发现偷看的尴尬,眼波平静,“没什么。”
马车停在宫门外,谢玄一跟在男子身后下车,只见朱漆宫门大敞,龙头首辅威严,金钉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微芒,门里头一群着宫装的太监奴仆夹道而跪,躬身垂头,谢玄一觉得有些好笑,“哈哈哈,他们好像一群虾子!”
闻声,周匝人诧异地看她一眼,尤其是跟在慕成身后的刘守仁,心下想——这女子好生无礼!
但见天子神色如常,便垂眸收回目光。
慕成踏进宫门,宫仆们齐声道:“奴才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玄一被骇了一跳,打个旋躲在慕成身后,细细扫量这群奴才,她第一次感受到此种被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感觉,震惊之余竟有些受用。
她三岁跟着母亲流浪,受尽旁人白眼欺辱,此刻看着这些奴颜婢膝的奴才,自己好像被驾着彩云飞上九天,俯瞰众生万相,心下竟隐隐有些激动,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方才活蹦乱跳的女匪此刻如同受惊的小兔一般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慕成不觉有些好笑,微微侧目,“怕了?”
谢玄一心下尴尬,却不肯认输,挺了挺胸脯,“谁怕了,我只是,”正窘迫时忽然福至心灵,“我只是找不到路!”
她终于相信眼前这个俊美如斯,贵气逼人的男人是当今天子,只是她却不怕他,因为,她隐隐觉得这男子很是迁就自己。一路上她言行无礼,说天谈地,他也并没有责怪她,反而是自己提出的小要求他皆会应下,除了放她回去。
她摩挲着下颌思考——不过初识而已,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好?后宫藏进天下美人,自己虽是青云寨一枝花,但若放在后宫却也是排不上名号的。
不过很快她便想通了,家花不如野花香,男人不会嫌女人多,就像女人不会嫌珠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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