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噗通
突如其来的洪灾冲毁官寺民宅千所,毁坏田地无数,死去的百姓总五千余人,临阳城哀生一声。
慕成心之所系百姓灾难,这几日眼不交睫甚是忙碌,谢玄一离开被冲毁的紫竹阁,被安排住进飞元殿,这次慕成给他拨了好些侍卫,一应万一。
她好些日不得见慕成,又听伺候的婢女说宫外景象十分惨淡,便溜出去“视察民情”。
特殊时期,众宫人与侍卫忙着收拾洪兽留下的残局,平日里的规矩也顾不得了,是以谢玄一无虽无令牌却也顺顺当当溜出宫。
昨夜落了一场雨,道路泥泞,周匝热闹的商铺酒肆已成为一堆凸起的废墟,昔日的繁华犹如一梦。
路上有许多侍卫同官吏在忙碌,搭建雨棚,分发衣物、粮食,安抚民众,此刻凉风徐徐,他们已经满头大汗。
谢玄一四处环顾,搭建好的雨棚里挤满了人,有人与家人分食馒头和粥,庆幸逃过一劫,平安无事,此后定要多做善事积德;有人嚎啕大哭,咒骂苍天无情,悲哀到几度晕厥。
谢玄一心中五味杂陈,感慨自己逃过一劫的同时又替百姓们感到难过,转眸之余于正瞧见一名的小男孩,约莫十岁出头,衣衫干净却蓬头垢面,垂着头,静静立在飘着杂物的水塘旁。
谢玄一眉头微蹙,蓦然加快脚步朝他走去。
正要接近他时,那小男孩忽然转头看她,白净稚气的面上然了污垢,一滴浑浊的泪珠挂在下颌处摇摇欲坠。似是看见活菩萨一般,怕她救自己的命,小男孩转头毫不犹豫跳进水塘,顷刻便没进水中,咕噜咕噜吹出一串泡泡。
谢玄一恨铁不成钢,一口小白牙咬得咯咯作响,箭步冲到湖边,脱下外袍跳进水塘中,不多时又冒出头,拎着小孩儿的衣领将他提上岸,对着他单薄的胸口便是一阵敲打,“醒醒,你给我醒醒!”
小孩儿许是被敲打疼了,眉头紧蹙,咕噜吐出几口脏水,睁眼嚎啕大哭起来,“你打疼我了呜哇哇……”
谢玄一将如瀑青丝拢于右胸前拧干,杏眼圆瞪,“为何不惜命?”
小孩儿抽抽搭搭道:“我爹娘为了送我逃生,死了。爹娘死了,我没有家了……”话语一顿,大哭起来,“你莫要救我,让我去和爹娘团聚!”语罢便又要跳塘,谢玄一眼疾手快将它揪回来。
她问:“你可有兄弟姊妹?”
小孩儿啜泣:“爹娘救我一个儿子,我要去孝敬他们!”
“孝敬你个头!”谢玄一抬手给他一记暴栗,“你爹娘舍弃生命救你,便是希望你好生活下去,你却在这里要死要活,你可对得起他们?又算什么男儿?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自你这里断了你家的香火,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你爹娘?”
小孩儿不说话,只是啜泣。
谢玄一垂眸盯着他,神思却飘回往昔——六岁那年父亲过世后,大哥便将她与母亲撵出家门。父亲乃莱州刺史,她虽是庶出,却也是两个女儿中最招父亲喜爱的。父亲有三房小妾,大哥接管家族后却只将她和母亲撵出来,只因其他两个姨娘是关系户。
一个生了儿子,自幼跟在大哥身边学习,大哥待他好,自然对他的母亲也好;另一个姨娘虽生的是个女儿,但她是主母的丫鬟,陪嫁到府中成了媵妾,有主母做靠山。
她的娘亲,当年只是府中一个生得貌美丫鬟,后来就成了父亲的妾。主母向来不待见娘亲,似乎连父亲也不待见娘亲,每次父亲来房里逗她时,母亲小心翼翼讨好,父亲冷言冷语对待。
初始她不明白,后来无意间听大哥和二哥说,母亲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当初使诡计迹爬上父亲的床,这才生下了她。
谢玄一终于懂了,原来这便是大哥喜爱长姐而不喜她的原因。
不喜便不喜吧,爹娘喜欢她就行了。
好景不长,她父亲因病去世,她娘俩被大哥赶出家门。
母亲带着她一路流浪乞讨,时常被人欺负。
有一次路过一间农舍前去讨食物吃,那坏心肝的猎户说自己刚杀了一头野猪,让母女俩进屋吃。
后来,母亲便险些失了清白。
那时她尚小,见母亲在床上拼命嘶叫,她顺手拿起一支箭,狠狠插进猎户的腿上,母女俩这才得以逃脱狼穴。
自此母亲就变了,时常哭,时常骂她是个赔钱货,便宜货,若是当初知道怀的是个男孩儿,便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后来她跳河了——若是自己死了,母亲便可以再嫁给吴老爷为妾,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而吴老爷说:府里不养吃闲饭的。
最终她没死成,跟着母亲继续流浪,直到母亲病死。
“姐姐,你怎么哭了?”
小孩儿的哭得沙哑的声音将她换回现实,她抬手抹抹眼泪,双手搭在小孩儿肩上,“好好活着,莫要对不起爹娘。”小孩使劲点头。
两人领了清粥和白面馒头往回走,便见不远处人群沸涌,跪成一圈围着一辆黑顶马车。
男人立在车前,他身姿挺拔,金冠束发、眉眼似裁,一袭龙纹织金墨袍被冷风拂得招摇,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周匝嘈杂,他低沉醇温的嗓音却听得清晰。
他说:“天者降此灾祸,乃是朕德才不足,治国不力,皆是朕之过,朕向你们赔罪了。”
谢玄一一愣——这洪灾分明不是他的错,何况,哪有君王向百姓赔礼之说?
周匝喊声四起,谢玄一并未听他们喊什么,只听那人又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们是朕的百姓,亦是朕的天下,朕觉不会让你们受苦。即日起,免临阳赋税两年,此灾中失去父母双亲或膝下儿女的老幼妇孺,皆由朝廷来养;所需的衣物、粮食皆不会缺。朕倾力治国,只望百姓安居乐业,免受灾苦!”
此话一出,周围感恩声震天,一声接一声的“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直冲云霄,惊飞了树上栖鸟。
谢玄一盯着御辇方向,浩浩苍穹之下,茫茫废墟之上,大乾天子仿佛站成了一根坚实牢固的擎天柱,托起了承载着千万百姓的锦绣江山!
“陛下万岁。待青剑长大,也要报效朝廷,报效家国,光宗耀祖,让爹娘欣慰!”身边的青剑蓦然跪地叩首,语气坚定。
谢玄一一眨一眨看着那人,今日乌云隐骄阳,凉风徐徐,她却觉着他比太阳更为耀眼,更为高大——掌握生杀大权的天子心怀万千百姓,会因为洪灾让百姓受难而伤心、道歉,这便是大乾天子的风范!
心似秋千荡了荡。
凉风掠她鬓边一缕发丝,谢玄一才发觉身子冷透了,连连打喷嚏,再抬头时便撞进那双深邃的凤眸里,身子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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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是准备丢下我吗?”谢玄一裹着棉被坐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杯热乎的祛寒姜汤。
“你私自出宫,朕以为你趁乱跑了。”慕成端身而坐,骨节匀称的指中执一卷奏章,稍抬眼皮看她。
谢玄一忙解释:“非也非也,我既是你的婕妤,自然要随你入宫。你怎的会认为我逃跑了?”
“你不是一直惦念着你的哥哥们?朕认为你想回去。”
“回去,我哥哥们还在大牢……”等等,“你放他们出来了?”
慕成将奏章置于案上,稍稍偏头看她,“既然你不愿意,朕即刻将他们关起来。”
“别!”谢玄一灵巧扑至他身边抱住他的双手,“我先前还担心他们来着,既然你已经放了哥哥们,我自然会同你进宫。”
她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先前想着同慕成亲近起来,再求他放哥哥们回家,找个机会逃跑。呸,这是愚蠢的想法!天下都是陛下的,她能跑哪去?陛下呵护她、爱惜她,何不留在他身边进宫敛财,再邀哥哥们同享荣华富贵?
山匪虽自在,却哪比得皇亲国戚风光?
慕成盯她片刻,目光移至发间那根泛着莹润光泽的白玉发簪上。
少女仰着脸看他,毫不避讳解释:“这是我同村一个哥哥送的……”脸色微微泛红,“不瞒你说,我曾心悦他,遇见你之前。”
沈嗣承带她是极好的,但他不能时常陪在她身边,日日对她好。
虽然这般轻易变心甚是薄幸,但比起沈小公子偶尔的陪伴与捉摸不定的心意,她更沉沦于慕成明目张胆的宠爱与温柔。
何况这个男人,是大乾最尊贵的天子。
“你现在心悦朕?”猫唇微抿,他轻轻扬起嘴角。
他冷静稳重的样子令谢玄一心动,温柔的模样则彻底将她征服。
她笑了,眸子亮晶晶的,“我自然心悦陛下,你这般好看。”
她本以为慕成会让她丢弃簪子,但他却始终未提一字,只静静凝视她:“你肯进宫,朕会对你好。”
“会一辈子对我好?”
“嗯。”
“会丢下我,欺负我吗?”
“不会。”
“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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