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惩罚
此时谢玄一已攀上枝头，青翠欲滴的繁茂枝叶将她清瘦的身形掩住，唯有一角浅粉裙摆冉冉垂下，似一片轻盈翻飞的云彩。
小夭同阿玉急如蚁子来回打转，只闻树间飘落少女婉转如莺啼的嗓音，“我这便下来！”话音未落只闻“啊”一声，似有几分恼怒，“这破树刮着本姑娘的脸了，看我不把你折断！”
树叶微颤，轻微的“咔嚓”声响起，一截如臂长的树枝被人泄愤似的甩在地上。听见她被树枝刮了脸，阿玉胀红脸，急得险些落泪，“婕妤您严不严重？要不要紧？奴婢这便去请太医来给您瞧瞧脸！”
若是刮毁了脸，怎一个悬字了得！
“豆大点事哪用得着请太医？太医一大把年纪了，被你们拉着来回跑，那老骨头迟早散架。”话音方落，五彩羽毽轻飘飘自树上掉下，她拍拍手，“我这便下去，你们站远些。”
“婕妤您小心呐！”
“呜呜婕妤您小心一些，别摔着碰着了！”
谢玄一立在树干上纵身一跃，“撕拉”一声，衣料被斜逸出的如弯牛角的枝干堪堪挂住，这时，门外传来宫婢的请安声，“参见淑妃娘娘。”
“你们婕妤可在里头？”
“回娘娘，婕妤……婕妤在里头。”
小夭抚了抚额，反应极快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心请罪，“婕妤恕罪，奴婢同阿玉分明将殿内角落洒扫干净，却不知那灶蚂蚁从何而来，奴婢知罪……”
一干太监婢女簇拥着华服盛装的赵淑妃款款而来，谢玄一会意，黑如棋子的眼珠子一瞪，佯装恼怒，“连屋子也扫不干净，陛下养你们何用？若今夜还让本婕妤见到一只蟑螂腿儿，看我把你头发一根根拔下来！”
小夭叩地请罪，“奴婢知晓，奴婢知晓……婕妤您快些下来吧！”
“暂且饶你一次！”谢玄一翻了个白眼，长臂向上一伸攀住头顶树枝，身子朝上一耸如猴儿般荡上两荡，轻盈落地。
小夭同阿赶忙接住她，唏嘘不已——小祖宗哟！
“知道的知道陛下带回来一个丫头，不知道还认为陛下带回来一只猴儿呢！”赵淑妃由宫婢扶着款款而来，嗓音含笑却听不出半分讽刺的意味。
两仆弯腰替她拍去身上的灰尘，谢玄一挺直身子与淑妃对视，“猴子哪能同人相比？”她今岁方及笄，比淑妃小上几岁，个头却已同她一般高。
淑妃看着她，笑而不语，唇畔显现的小梨涡甚是甜腻，光彩照人。她身旁奴婢会意，出声，“谢婕妤，按宫中礼仪，您见到咱们娘娘需参拜，不然便是无礼了。”
谢玄一喔一声，不成样地行了个礼，“见过淑妃娘娘。”
赵淑妃知晓元徽帝带了个野婕妤回宫，心里本就不快，早早便想瞧瞧是何种角色，见到谢玄一后第一反应便是嗤之以鼻——姿色平平，身无二两肉，胸无二点墨，说好听些是不谙世事，难听些便是没脑子的莽撞蠢货，真不知村姑是怎么入了陛下的眼！
赵淑妃出身书香门第，虽不是地方大族却也并非寒门，父亲赵鸣为礼部尚书，为从一品之身。
受书卷气熏陶，她自幼便长了一颗玲珑心，知进退，懂取巧，说是人见人爱毫不为过，是以进宫便颇受恩宠。
皇帝后宫不过三名妃子，受宠时日一长，便将其占为己有，容不得旁人分一碗羹。看见谢玄一怎让她不来气？
思及此，她审视着谢玄一，面露担忧，却也疑惑，“听闻妹妹今日身子不适，无法前往落月殿向皇后娘娘请安，这不，娘娘担忧妹妹身子，派本妃前来探望一番……却也不知这太医院的御医何时变得这般厉害，前脚方离开妹妹后脚便能活蹦乱跳。本妃近日也些许不适，待会便召他来瞧瞧。”
这话虽挑不出毛病，却令人心中不舒服。
“我只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并非什么大病。何况我生于山野，身子强健，自然好得快。”她伸手揉揉脸，一脸认真地建议，“若娘娘身子有恙，该好生待在屋里修养才是……”
“够了。”赵淑妃淡淡打断她的话，“本宫之事还轮不到妹妹来管。”
不知哪句话令她恼怒，话锋一转指向两仆，“你们两个奴婢连分内之事也不做好，养你们有何用？谢婕妤方进宫不懂规矩便算了，这才一日，便连你们也不懂了？”
明面上是教训两个奴婢，话里话外的意思则是有其主便有其仆，才跟了谢玄一日便没了规矩。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两仆以头叩地，连连请罪。
赵淑妃不依不饶，“奴大欺主，懈怠之过，不罚不足以服众，你们自去领仗责二十，下不为例。”
“打二十下屁股？”她上前一步，口不择言，“不过一只蟑螂而已，我并未当回事，何故小题大做。”
在场的宫婢仆人们倒吸一口冷气——敢这般同淑妃娘娘说话，不要命啦！
赵淑妃有些怒了，“这两个奴婢胆大欺主，本妃替你教训一番，你还不领情了？”
谢玄一蹙眉，“各宫有各宫的规矩，她们是我的奴婢，犯错了也该由我来罚才是。”不劳您操心。
赵淑妃被她气得胸脯微微起伏，一甩袖“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回宫！”
离开承恩殿，赵淑妃恢复平淡模样，贴身婢女丹砂忿忿道：“一个刚进宫的小小婕妤竟敢对娘娘无礼。”
纤纤素手抚过墙头一株开得正艳的芙蓉花，赵淑妃淡淡一笑，“你一个小小奴婢竟敢对刚受宠的婕妤无礼，可知罪？”
丹砂有些委屈，“娘娘……”
赵淑妃轻笑一声，“你跟本妃这么久了，怎还如此不开窍？”她并不将话点明，“你待会便去将消息散开，便说本妃与婕妤闹不快，正气着呢。”
丹砂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自打陛下回宫，还未曾来玉露殿看过娘娘呢！但若陛下先去了承恩殿呢？丹砂不敢问。
“娘娘，您现在要去哪？”
“落月殿，找皇后娘娘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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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下午的光景，谢婕妤顶撞淑妃娘娘的事便在后宫传了开来，宫婢们三个一堆两个一簇聚在一块似小鸟般啾啾说着闲话。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小夭与隔壁好姐妹打听完八卦后后风风火火赶回承恩殿，却见那当事人坐在殿外的玉阶上兀自玩弄着弹弓，咻地一声，一个圆圆的石仔儿破空射进枇杷树中，惊飞了一、二、三、四只家雀儿，树叶颤悠悠抖下一地淡金余晖。
“婕妤……”小夭快步行至她身前，屈膝后凑至她身旁小声道：“不好了。婢子方才去打听了一番，后宫上下皆知您装病未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且还顶撞了淑妃娘娘……”
谢玄一啊一声站起来，顺手将弹弓别在腰间，“皇后娘娘生气了吗？”
小夭不确定摇头，环顾四周，嗓音压得极低，“淑妃娘娘离开这里后便去了皇后娘娘的住所，淑妃与皇后娘娘关系融洽，其中恐怕少不了添油加醋……”
谢玄一抿了抿唇，挺了挺胸脯，似是给自己鼓起，“无碍，陛下说……”
小夭苦着脸打断她，“奴婢便是要告诉您，陛下下朝后，顺路去了玉露殿。”
谢玄一有些丧气，粉唇不自觉微微撅起，“那，那陛下会惩罚我么？”
小夭道：“婕妤未入宫前，淑妃娘娘得圣宠已久……”
谢玄一愣愣盯着植满睡莲的小池塘看了片刻，不发一言，垂头丧气转身回屋了。
夜色模糊了远山，晚风点亮苍穹一轮皓月，皎皎月华如轻薄如鲛绡笼罩寂寂庭院。
晚风徐徐，树叶沙沙，蝉鸣阵阵，水流潺潺，花树交影摇曳，承恩殿虽不及洛阳行宫中的紫竹阁风景大气，却也别有一番细致韵味。
此时不过酉时三刻，承恩殿朱门紧闭，小夭同阿玉守在殿外，偶尔闲谈几句。
正说着今晚的伙食，余光瞥见一人穿过雕花纹月洞门，踏着满地月色缓缓走来，他着一袭玄色织金龙纹常服，墨发高束，容颜俊美，凤眸深邃，恰似芝兰玉树行于庭前。
两人立即噤声，待他走进，齐齐行礼，“见过陛下。”
片刻无言，小夭悄悄抬眸与阿玉对视，示意她说话。阿玉战战兢兢道：“陛下，婕妤今日身子不适，早早便歇下了，奴婢这便去……”
两人心中不住腹诽——婕妤这也忒胆大，上午方顶撞完淑妃，夜晚将陛下拒之门外，真真让人操碎了心。
“无妨。”慕成微微抬手，“朕自己进去。”
朱门微敞，盈盈烛光将六扇开合雕芙蓉花纹屏风倒影拉得颀长，慕成转过屏风，行至榻前，挑开丁香紫纱帘挂在鎏金弯钩上，撩袍坐下，只见锦被凸出一块。
他伸手拍拍那凸起的一块，语气听不出悲喜，“出来。”
凸起的锦被往内侧挪了挪，不肯说话。
慕成无奈，眼睫微垂，“你做错事，反倒还赌气起来，这是哪门子道理？”
良久，锦被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少女露出一双圆润明亮的杏眼，一眨一眨，试探问道：“你是来替淑妃出气的吗？”
“嗯。”
谢玄一脸色一沉，正欲缩回去，光洁饱满的额头却被人轻轻一敲。“好了，这便是朕的惩罚。”
她微愣，“你这是哪门子的惩罚？”
慕成掀开锦被将她在抱进怀里，莹润指腹轻柔地摩挲她脸上细小的血痕，低沉醇厚的嗓音如屋外月色般柔和，“朕说过会好好待你。只要你不惹滔天大祸，朕便不会惩罚你。”
“是吗？”她眸子一闪，“陛下的意思是可以惹小麻烦？”
修长的食指刮过她的小巧圆润的鼻头，他嘴角噙着低低的笑，“你这个鬼灵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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