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宴会
辰时用完晚膳,慕成便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谢玄一跪坐在他对面,提笔舔墨,笔尖悬于空中,欲下不下,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高脚烛台上燃着盈盈火光,将两人投在地上的身影拉得颀长。
正苦恼着该如何下笔,忽听对面那人道,“去岁你及笄之时正逢洪灾,匆忙便过了,今岁朕补你一份大礼,如何?”
抬眸瞧去,他眉目舒展,唇角噙着浅浅笑意,琥珀色的瞳眸盈着淡淡光晕,倒映出她如晓花般的眉眼。
四目相对,谢玄一心下一动,仿若雨后初晴,郁闷的心绪忽然活络明媚起来,稍稍偏头问:“是何礼物?”
慕成将奏章置于案上,骨节匀称的手执起铜夹,夹了一块香料放进镂空香炉中,盖上盖子,“随朕去摘樱桃。”
“摘樱桃?”谢玄一双眸微闪,起身装模作样屈膝行礼,“臣妾谢陛下隆恩!”她一向最是喜爱这些个娱乐活动。
陛下所谓的摘樱桃,其实是指“樱桃宴”。
时而最高贵的水果非荔枝莫属,荔枝这种稀奇的水果远生岭南,难运输难保存,自树上摘下便要马不停蹄搞接力赛送回皇都进献给皇帝,实是有银子也买不到。
每年送进宫的荔枝皆由后宫妃嫔与皇亲国戚分食,若朝廷官员有交往颇好的皇亲国戚,则可沾光享受一碗,其余无关系的官员则只能暗暗馋嘴了。
荔枝吃不到,便退而求其次,樱桃也是不错的选择。每年新科进士放榜时恰值樱桃成熟,身为最高领导人,皇帝陛下便要带领权臣与新科进士前去皇家樱桃园举行摘樱桃、品樱桃活动。
此外朝活动皆是男子,而后宫中除母仪天下的皇后外其余妃嫔不便抛头露面,故无法参加。纵是皇后也只能在樱桃宴开席时盛装出场,不参与摘樱桃的过程。
谢玄一乃第一人。
日子在期盼中一日日逝去,转眼便到放榜日。昨晚慕成歇在承恩殿,天蒙蒙亮时老太监叫范云便跪请陛下起榻,给他净面穿衣。
谢玄一悠悠睁眼时,慕成已换上一身爽利的墨色圆领窄袖长袍,墨发以银冠高束,面容如美玉,一笑生辉。
但他却是不爱笑的。
“陛下,”她坐起身,揉揉朦胧睡眼,“我是不是也该换衣了?”
慕成修身立于镜前整理织金龙纹腰带,闻言,偏头看她,“嗯。”
她张唇打了一个悠长的啊,伸出双臂,语气含糊,“我要陛下抱我更衣……”因着刚睡醒,脸蛋白里透红,似一朵染上朝霞的芙蓉花,格外可人。
自打入宫伊始,慕成便格外迁就她、宠爱她,也真如他所说,她平日小打小惹热麻烦,下水上树捉鹌鹑,和两名贴身婢女躲在草丛里捉蛐蛐儿,惹了满身泥,真真不成体统,而这些小事总能吹到慕成耳中,慕成也不稀罕管她,任由她胡闹。
时日一久,这些迁就与温柔便成了理所应当。
皇家樱桃园在西苑,占地千亩,绿树成茵,春时樱桃点点掩映绿叶之中,粒粒似珠,鲜红欲滴。
此时园里人声鼎沸,偶尔传来几声小孩儿的笑声,好不热闹。
谢玄一着一身月白对襟竹纹长袍,如瀑墨发高挽,发上系一条暗纹月白发飘扬,飘飘似欲乘风而去。
她亦步亦趋跟在慕成身后,接受群臣的参拜,慕成对众臣说了几句话,之后又赐见几位新进士说了些鼓励人心的话后便散了。
他并未将这些新科进士太放在心上,毕竟,五个里有三个是出身东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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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远山如黛,晴光尚好,一片红绿交辉。
谢玄一挎着一个竹篮,轻拽慕成衣角,兴奋地道:“陛下,咱去摘樱桃吧,我爬树可厉害了!”
慕成轻声一笑,“不忙,朕说过,要补你一份大礼。”
谢玄一抻长脖子四处张望,先是一脸茫然,随即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陛下还有什么大礼要送?你知道的,我喜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别的可没几分兴趣!”
慕成敛睫瞧她,红花绿影尽数倒于他的眼底,其中有个红唇白齿的小姑娘,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微尖的小虎牙,可爱极。
他眉梢微扬,“若你喜欢,该如何补偿朕?”
分明是他说要补偿她一份及笄之礼,现下倒成了她若喜欢那份礼物便得给他一份补偿。小姑娘迷糊,当即点头答应,“若我喜欢这份礼物,陛下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好了罢。”
正说话间,远远便见一群人簇拥着一名中年华服男子朝这边走来,眨眼间便由远及近来到身前。
待看清楚中年男子身后的人时,谢玄一险些叫出来,竹篮一扔便要扑上前去,右腿方迈出一步便被慕成一只手拎回来。
只见中年男子先是行礼参拜,而后恭恭敬敬对慕成道:“陛下,此番与齐、周一战,这几位小将英勇无畏,烧敌军粮仓,斩敌军后勤粮草,之后我大乾军队才能一鼓作气拿下齐周共十二城,他们几位功不可没呐!”
中年男人肤色黝黑,胡须冉冉,体型却格外高大,粗糙的脸上留了两条狰狞的疤,向来是常年上战场的,她便是傅德妃的父亲,成国公傅寒。
慕成赞许颔首,松开谢玄一,谢玄一飞奔而去,大叫道:“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原来陛下说的礼物是你们!”
这嘹亮的一声惹人侧目,越发黝黑也愈发健硕的赵兴哈哈大笑起来,意气风发,“我早有一日咱还能相逢!”
依旧清瘦似竹竿却黑了几度的虎归一急忙忙凑上前,食指竖在嘴前,小声提醒,“什么大当家二当家,那都是过去的了,现在你是陛下的婕妤,我们兄弟几个是功臣,别再乱叫让人笑话啦!”
谢玄一朝他做了个鬼脸,“你这是锦缎遮虱子,你以为我不说旁人就不知道咱以前是山匪啦?我时常听到有人打趣我是山匪窝里出来的婕妤呢!”
其实这哪是打趣,分明是嘲讽,只不过她本就出身山匪,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随她们说去。
谢玄一的目光从虎归一黑得似块碳的脸上挪开,向后看去,一向翩翩如玉的陈三当家也黑了些,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想来是极高兴的,再往后……
谢玄一愣住了。
那少年着玄色长袍,墨发以一根银簪高束马尾,温润的眉目间新添几分英勇之气,高了,瘦了,也比昔日健硕了不少,长身鹤立,龙章凤姿。
四目相对,他浅浅一笑,“许久不见,谢小当家。”嗓音相较昔日略低沉了些,是由翩翩少年转变为八尺男儿的过程。
语气客气且疏离。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含着浅淡的温柔,似清风一般,不会过于浓烈或过于稀薄,恰好到处的令人舒适。
谢玄一匆忙垂下眸子,不敢看他。她一直对自己移情别恋这事有些内疚,却也不曾写信早早同他说个明白,自己于他,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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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歇,春寒料峭。
谢玄一仰躺在宽阔舒适的象牙榻上,盯着帐顶一簇芙蓉花发呆,脑子里无数次闪过沈嗣承的脸和昔日在蒹葭村时相处的画面。
“听说,你连晚膳也没用便歇下了。”
谢玄一回过神来,对上他深邃的凤眸,灼灼如星,似要将她看穿。
仿佛被窥破心事似的,她不由得有些许慌乱,一骨碌爬起身,张口便对屏风外叫嚷,“小夭,阿玉,陛下来了为何不通知我一声?太不成体统啦!”
慕成轻笑一声,手搭在她的双肩上将她按回榻上,弯身与她对视,语气微扬,打趣似的:“在想你的老相好?”
无论是年纪还是阅历,两人悬殊太大,且她是个喜怒笑骂皆形于面上的性子,慕成轻而易举便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将头压得低低地,不让慕成瞧见她窘迫的模样,嗫嚅道:“才,才没有!”
骨节分明的食指挑起她的下颌,他含笑道:“昔年初次见面,你便同朕说你早有心悦之人,便是今日那位生得还算俊俏的小将?”
皇帝陛下今年已经廿八,将入而立之年,而沈嗣承方及冠,谢玄一也才二八年华,在慕成眼里自然都是初出茅庐的后生。
他柔软的指腹仿佛燎起一点火星似的,烫得谢玄一脸色越发胀红,一个劲儿否认,把脸别开,“不是,不是!”
下一秒,藏在枕头下的白玉簪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慕成手上,白玉簪在食指和中指上灵活旋转一圈,慕成道:“那这是什么?”
谢玄一第一次发现,原来陛下也有这般讨厌的时候,非要戳破别人的难堪!
她急得简直要掉泪,瘪嘴,“都过去了,陛下为何非要这般让人难堪,你也同那些讨厌之人一般无二!”
眼见她生气,慕成笑出声来,随即柔声哄,“好好好,朕向你赔罪。”
她有些委屈,“纵然我昔日确实心悦过沈小公子,此时非彼时,此时我最欢喜……”
“最欢喜谁?”
她讨好地道:“陛下对我好,最欢喜陛下!”
慕成话锋一转,“最欢喜朕?那次欢喜谁?”
谢玄一征了两秒,“当然是欢喜我自个儿!”
“还有谁?”
谢玄一忙摇头似拨浪鼓,“没有旁人了。”
慕成收回手指,撩袍而座,逗宠物一般继续问:“若朕对你不好,你待如何?”
“那……”她思忖片刻,认真苦恼一番,犹豫着说真话,“若陛下待我不好,便是不欢喜我了……”顿了顿,她福至心灵,“我可能不会欢喜旁人,但我也不愿再欢喜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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