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同人于郊，无悔（五）
另一旁韩信为战阵中阻敌不利的军将们出言开解道：“主上难道不记得三日之前，楚军以区区数十人便杀穿我汉军百里连营之事？今日这数百楚军虽是残兵，但余下众人均是精锐无匹之士，众志一心之下，就是身受主上赏识的杨喜、王翳、杨武、吕胜几位一流主将也难以匹敌，更不用说是寻常上将步卒了，楚军骁勇，如之奈何？这一点，主上应该比韩信更为清楚。”
刘邦闻言心下甚为不喜，但无可否认，韩信所言却也是事实，失却了九曲黄河大阵的屏蔽，楚军若是发起狂来，当真是以一当百，势如破竹！鼻中轻哼一声道：“不过一群丧家之犬而已，纵使放的他们脱逃，难道翌日还能泛起什么浪花来？且罢，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今日灭了十万楚军，已是大胜！我有你和张良军师扶保，这天下，终归还是我汉家的。”
正说时，张良口中道了一声不好：“他们竟朝这边来了！”韩信见此也道：“主上万金之躯，万不可再以身犯险，还是暂且回避吧。”刘邦心下大为郁闷愠怒，脸上却故作风轻云淡道：“我自泗水起事至今，经历多少风雨？又岂会惧这小小危难？”
说时，面上贴金，脚下却自悠然去了……韩信张良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若非汉主识时务，知进退，又焉能走到今天？关中之耻，鸿门夜宴……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主上如此，他们二人又岂不是如此，一个胯下之辱能忍，一个三番下桥捡鞋，都是英雄！
总不能学西楚霸王，致死不肯过江东？顽昧，可笑！相视一笑，也都转身走人……杨喜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胜局，竟然会莫名其妙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小子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实力突然间会提升这么多？为什么九曲黄河阵突然就无法困住他？太多的疑惑充斥在他的心头，让他满头雾水之际，却又根本无暇思量明白——比之项飞的勇猛倍增，无暇的实力提升，显然让杨喜应对起来更为吃力！
至于其余几位汉军主将，他们的情况显然不比杨喜更好——朱坤、林鹏、王大志，三位与他们实力相当的楚军老将拼起命来全攻无守，而王翳、杨武、吕胜他们又顾虑颇多，显然绝不会和对手那般以命搏命，他们因斩杀西楚霸王有功，个个封侯，都有大好的前途在等着他们去享受！
双方一进一退，区区数百人在百万军中一路冲杀，势不可挡……排除了双方实力差距的因素，项飞武艺精熟，双枪舞动如臂使指，再加之无暇的鼎力配合，只杀的杨喜心中暗暗叫苦！
可别一个不小心，居然阴沟里翻了船……在项飞的带领之下，楚军重又杀出了冲天的威势，在汉军的重重围困之中所向披靡！及至后来，汉军在前路也只是虚张声势，远远的吆喝着，却无人硬辍其锋……
如此也不知道杀了多久，及至一座缓坡陡然出现在楚军眼前！汉军但逢此处尽皆绕道而走，而项飞则带领着残部一蹴而就的冲上了高坡上去——到的坡顶，不见汉军跟随冲上，众军士四处警戒，而项飞则横刀立马于高处展望。
战场之上雾气腾腾，煞气冲霄，其中精妙门道，于此处则尽收眼底！汉军在山下形成合围之势，入目之中密密憧憧，不知凡几。澎湃的药力此时已然开始退却，遍体的伤痛，让项飞回想之前种种，不由心有余悸。
战争如此的残酷，如此的直击人之心魄神魂，哪里是只有一腔热血便可以肆意豪迈？年轻、任性、成长，血淋淋的代价！一阵山风吹过，项飞不由涕泪横流，痛悔不已——那风中浓郁的血腥味，那如海一般的血仇，他项飞怕是几生几世也难以偿还干净了！
由此，项飞笃定了自己只是将才，论起领兵统帅，他和项奇轩的差距不只是武功，并且，他也清楚的认识到了，就算是项奇辕的临危决断，也并非自己可比——早间一战，敌军置霸王项羽的残余尸首于两军阵前，如果不是项奇辕的当机立断，那么楚军的军心将会受到何等样的重大打击？而那时候他项飞身为前锋主将，又在做什么？
身为主将，每一个决策，每一个随机应变的想法，都关乎着战事的成败，关乎着无数人的生死！
而今他要再有不服？十万楚军将士的牺牲，这样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天大地大，我项飞不过一赳赳武夫，倘遇明主，便当义无反顾的鞍前马后，建功立业，如此方不负大丈夫所为！
汉军的排兵布阵，在项飞的观望之下尽收眼底，那被他们冲锋陷阵剪开的豁口，很快弥合如初——项飞看不懂，也羞于自己从前浅薄的智慧、认知。眼下至关紧要的，是他们下一步又该要怎么办？
是拉着这些忠心耿耿的残部弟兄们，继续跟随他的决策陪葬吗？如果是之前，他自然不会去深刻的反思自己的行为，但此际，他眼界开阔如此，自然不会再有那般执着。
至少，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朱坤、林鹏、王大志三位忠心耿耿的老将，他们是有能力冲出敌阵的，而自己的决策，则直接关系着他们的生死——这不由让项飞有些犯难：他无脸见江东父老，而检点之后又损折近半的楚军残部，则是他无法痛下决断的根本原因！
带着这些人，无非一同赴死，项飞不怕，但这种结果，又不是他此刻想要的——楚军人才凋零，日暮西山，如果几位老将还能不受他个人的影响，杀出重围重返商城，显然对于楚军未来所要面对的局势，是有着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
就算商城失守……那之后还有淮城、霸王城，每一分力量的集结，特别是经历了战时人心巨变、大浪淘沙的项飞来说，忠心耿耿的臣属，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他不能再任性下去！如此，项飞在高坡上清风的吹拂下，一直到了星月满天的时候……久久思量，苦无结果。几位老将饱经风霜，自然善解人意，他们将独处的时间留给了项飞和无暇，每个人各据一方，恪尽职守。
夜半，几位老将各个回返，重又聚拢在项飞身边，每个人的神色都透着坚毅，以及看惯生死的淡然。“少主，时不我待，我们是该要做出决断了。”朱坤道。
项飞看着这几张危难之后被他刻印成神魂烙印的面孔，眸中满是不舍和不忍，他有心赴死，但绝不能拖着这几位忠心耿耿的老将：“我知道……”“那我们现在就冲下山去吧！”
林鹏道。“可是数百跟随我们出生入死的楚军将士，他们也没有马匹，我不能抛下他们……”“为少主的安危，为大局之故，他们都已经殉国了，无怨无悔。”王大志沧桑老迈的声音波澜不惊道。
无尽电光在项飞脑海中闪烁，令他整个人都呆若木鸡：“什什么……”朱坤又重复了一遍王大志的话：“他们都死了，少主无需顾虑，我们乘夜杀出重围。”
项飞嘴唇哆嗦着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我……有罪啊！十万大军……”“西楚，更需要少主！”三人齐声道。无暇探手，再替项飞拭去颊上热泪。
月明星稀，高坡上冲下数骑，在百万军中，如天神临凡，入无人之境，双枪、青铜棍、双锤、月牙镗、金瓜锤，莫可匹敌……隔日，巳时。霸王城朝堂之上，四大长老联合逼宫。
“十万大军丧失殆尽，形势危急万分，我们，不能再等了！”“王后，还是下令吧！”“楚地，绝对是守不住的了！”“是时候考虑后路了！”看着四大长老一副惶惶紧迫的模样，袁后心中只觉十分好笑。
凤眸轻撇，云淡风轻道：“据战报说，十万大军损失殆尽，那也是你大长老的儿子项飞为统帅所致！”一句话，说的大长老项龙气势全无，无言以对。
目光扫掠，再对其余几位长老言道：“商城尚未失守，我楚军仍有再战之力，大王子身在前方还未请命撤军，反倒是你们身为长老，国之股肱，远在后方，如此惶惶窘迫，却又是何故？”
三言两语之间，说的四大长老尽皆惶恐，不知如何自处。袁后轻叹一声道：“霸王灵枢仍在运送途中，不日就会抵达霸王城，战况紧急如何，也不适合现在讨论，且再等待一些时日吧，待此事安置妥定，那时哀家自有计较。”
四大长老无果而返，不提。厚重的大门轰然开启，而后复又封闭。朝堂之上，火烛摇曳，明灭闪烁不定。袁后一人高踞王座之上，忽而，她缓缓开口自语道：“楚地，看来真的是守不住了呐。”
言未己，王座屏风之后，悄无声息的左右各走出一个人来。一个青袍老者，相貌清癯，气质淡然，如果项奇辕在场的话，赫然就能认出，那老者竟是深夜传功于他的那个神秘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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