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谈判

逃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头顶的白炽灯亮得令人目眩，消毒水那鲜明的味道钻入鼻腔，像一把看不见的刀刃。顾今宵心跳如鼓，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但治疗室的空间实在太过有限，三两步之后，她就被逼到医疗床边缘，再也无路可退。

        “池月镜”本着不吃眼前亏的心态，她调整语调，试图跟对方讲和，“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我完全不想要麻烦到你，让医生过来帮我做检查可以吗？”

        她一向擅长与人谈判斡旋，那双轮廓分明的杏眼抬起来，灯光落进眼底，雾蒙蒙般的柔软，让人一不留神陷入其中，然后不知不觉变得心软。

        望着这一幕的池月镜缓缓勾起唇角，不等顾今宵再接再厉，她就已经毫不留情地捞过她的左臂，低头、挽袖，将手里的酒精棉球摁上去，冰冷的酒精顺着胳膊滑入衣袖，激得顾今宵立刻瑟缩了一下。

        “我不觉得麻烦，”消毒完毕后，池月镜又单手拿起托盘里的止血带，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请你务必相信，由我来帮你完成这件事，可能会是最不麻烦的方式了。”

        止血带绕过肘关节上方，略微用力地打了个活扣，脉搏“突突”跳动着，令人不自觉感到紧张。顾今宵明白，想要靠谈判实现她的目的已经不可能，视线中池月镜的脸越来越近，一股若有似无的白鸢尾的气息也随之浅浅漾开。

        那气味清冷而纤细，刚钻入鼻息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顾今宵有点疑惑地眨眨眼睛，下一秒，雪亮的针头扎进她的静脉，痛觉被瞬间唤醒，她拼命抿住唇，还是没能阻挡住那声小小的痛呼。

        听到她的动静，面前的人似乎弯了弯唇角，顾今宵不愿意在她面前露怯，扭转头将脸偏向另一侧，让自己努力忽略掉针筒中的情形。

        她靠在床缘边，池月镜离得近，身子几乎贴在她眼前，那身黑色的联邦军制服挺括而冷硬，包裹着女人起伏的身体曲线，视线上移，一点金属光泽撞入眼帘，是在她襟前衔着的那枚黄金胸针。

        那并不是制式军服自带的配件，应该是她私人所属的首饰，黄金温暖的色泽闪着光晕，被雕刻出花形，胸针顶端还有一颗宝石，像花开后绽放的蕊。

        很漂亮，也很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顾今宵怔怔望着那枚胸针，但没等她回忆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就听到池月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按住别动。”

        采血结束了，池月镜将棉签一头递给她，转身给采好的血样贴标签，她背影纤细，微卷的马尾荡在身后，漫不经心地勾人。

        勾人的家伙收拾好工具，这才意味深长地朝她看了一眼：“你果然还是很怕针头，身为alpha，这么胆小真的没关系么？”

        顾今宵刚刚升起的那点感激立刻被这句话熄灭了，她一边按住出血点，一边不服气地回答道：“alpha也不是万能的啊难道你就没有任何害怕的东西吗？”

        池月镜微笑不语。

        她不答话，顾今宵便自认为成功问住了她，过了片刻，她丢开棉签，默不作声地将刚才被挽起的衣袖仔细拉平，衬衫一侧的袖扣松开了，她反手去扭。

        那是一枚银镶珍珠的袖扣，滑溜溜不太好拿住，正当她咬着牙暗自努力时，身后有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顾今宵忙说“不用”，但那只手还是坚定地靠近了，她的手腕被托住，池月镜微微俯身，眼睫轻垂，细长如花枝般的手指捏住袖扣，珍珠在她指尖泛着光，一时分不清究竟谁更夺目些。

        看着她不疾不徐的动作，顾今宵难得有点怔忡，白鸢尾的香扑落如雨，腕间的皮肤逐渐开始发烫，脑海中有点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夜的零星画面。

        那双手昨晚才刚解开过她的衣扣，此刻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般，专注地帮她系着纽扣。

        脸颊隐隐发热，如同被潮热蒸汽熏过，混合着心跳声的血液跟着沸腾，灼烧敏感的神经。

        太烫了。

        顾今宵心知她们不应该如此亲近，紧绷着的意识快要抵达极限，她转身想躲开那越来越鲜明的香气，没等直起腰，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滴滴——”

        伴随着解锁发出的电子音，有人打开了这间治疗室的门锁。

        大门开启，顾今宵看到门口出现的分明是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卫队分成两列，一位同样穿着联邦军制服的中年男子徐徐走了进来。

        “诶呀，”他目光逡巡着扫过屋子里的二人，笑道，“我是不是来得不巧？”

        他语气亲切，仿佛是在闲聊家常，但顾今宵明显感觉到，池月镜的身体在看到他那刻骤然绷紧，她甚至还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挡在了身后。

        中年人不以为忤，反倒是笑得更开心了：“看看池上校这反应，我们问讯处又不会吃人。”

        他竟然是问讯处的人！

        这个发现令顾今宵心跳突地一跳，问讯处是个什么地方，即使她不在军方供职也有所耳闻，这个机构被称作“联邦的獠牙”，是名震星际的秘密情报机构。

        可是问讯处的人为什么会找上她呢？

        她犹自在思考着，池月镜已经率先开口：“我是顾今宵女士的合法配偶，今天陪她过来做生物检测。你们问讯处对她进行的所有调查我都具有知情权，所以我要求全程在场。”

        这番话没头没尾的，但顾今宵依然敏锐地抓到两个关键信息：问讯处要对她进行调查，并且池月镜的所作所为，大概率是在帮她脱身。

        中年人风度极好地微笑着，在听完池月镜的诉求后，他将目标转向顾今宵：“顾女士，请容许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问讯处一科的阿道司，可以耽误你一点宝贵时间吗？”

        “你好，”顾今宵轻声道，她看一眼身旁的女人，决定暂时先遵循她的意见，“请问我是否可以要求让我的配偶一起在场呢？”

        这个问题甫一出口，她就感到池月镜那紧绷的脊背仿佛跟着松懈了几分，而阿道司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没想到顾女士与池上校之间的关系，比外界传闻中要好一些。”

        顾今宵浅浅一笑，聪明地选择没有与他深入讨论这个话题，毕竟问讯处可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她这个普通公民，恐怕这位笑吟吟的男人接下来要说的，才将是重点。

        阿道司示意卫队去门口警戒，他自己则找了把椅子，缓缓坐下了。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顾今宵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家历代经营着能源星采矿业务，其中不乏许多与精密武器相关的金属冶炼与研究。前不久她所执掌的十字星公司成功研发出稀有金属“乌丝”的提纯工艺，不仅能源利用率大幅上升，更以此成功接到来自军部的大额订单。

        “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虫族刚好对这项技术十分感兴趣，因此您和您的十字星公司在不久前，成为了他们的捕猎目标。”阿道司单手托着下巴，慢悠悠说道。

        十字星拿到军部订单的事情不是秘密，但令顾今宵心惊的是这个人居然对“乌丝”的事如此清楚，要知道这项研究成果一直都在严格保密中，除了军部的核心高层外，就只有她与几位研究员了解详情。

        保密项目竟然外泄到了虫族那边她下意识地联想到某种可能性：“昨天晚上内城区的宵禁警报所以那个虫族，他、他是专门来抓我的？”

        一切都说得通了，能够绕过内城区安全警戒线找到她，怎么可能会是个普通的流窜犯？

        她回过神，用余光瞥了眼身边的池月镜，昨晚如果不是她及时赶到，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被打晕绑在某艘星盗飞船上，正准备被偷运出境了。

        阿道司体贴地留了几分钟让她消化这些信息，然后才继续说道：“按照我个人的意见，为了确保你和项目安全，最好是能将你投入‘安全计划’中”

        他每说一句，顾今宵的心脏就往下沉一分。她听说过‘安全计划’的内容，它专为涉密程度高的公民设立，抹杀其所有社会活动权利，与其说是保护，更形象的描述应该是“坐牢”。

        她还有许多工作要做，绝不能被投入这个该死的计划中。

        “我不同意。”

        在她想出推脱的措辞前，池月镜先开口了。高挑的制服美人斜倚在柜子旁，脸色平静中带着点坚持：“她有我这个伴侣的贴身保护，根本不需要去执行‘安全计划’。”

        阿道司笑容可掬：“但是我怎么听说，二位很快就要离婚了呢？毕竟婚姻关系一旦解除，以池上校你的身份，恐怕就不太适合”

        “我们不会离婚。”池月镜截住他的话头，音调清晰，“您的情报系统大概没有及时更新，就在昨天晚上，我们已经决定破镜重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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