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名字
路上的积雪一日不化，这赶路就得耽搁很久。覃霜嫌弃归嫌弃，白天还是乖乖被九鸣连拉带拽地赶了几个时辰的山路。
空山之中寒气彻骨。身体里仿佛有许许多多数不尽的冰凌在宰割她的五脏六腑，体内又好似有火在熊熊灼烧一般令人麻木的疼痛。
九鸣坐在洞口擦着自己的剑刃。剑身打磨的通透雪亮，刀锋尖利，散发着特殊微蓝的寒光，似乎能通人性。
雪愈下愈大，地上的积雪才刚化了不久又一点点的变厚。
他的表情蓦然变了，胸膛一痛，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一抹温热从他嘴角滑下，顺着他的下颚滑落在泥土里，变成恐怖的暗红色。
他单手支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摸了摸嘴角。再抬眸看去。女孩姿势僵硬地倒在火堆旁一动不动。
他用剑支撑着站了起来。
那丫头的嘴唇在发抖，面色显出暗紫，体温也开始下降。试探了一下鼻息，已气息奄奄。不知是不是被梦魇住了，她的嘴唇开了又合，手指无力地动了动，没有能抬起。
她在唤：“姐姐。”
寒冷像从脚底心直直蔓延到周身，像是无数把刀子在宰割着身体。最痛苦的时候，她却渐渐感觉到暖意。
后背上源源不断地传来的温暖，短暂地消散了她的疼痛。
醒来时，洞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雪光照的洞口亮堂堂的。她躺着很舒服，还动了动身子，手触到温润的皮肤时完全被吓了一跳。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胡子拉碴的男人睡得很熟，面色泛着点潮红，因为环抱着自己，气息尽数喷洒在自己头顶上。
虽行走江湖多年，自己却从未与任何异性有过如此的肌肤之亲。
她脸顷刻间涨得通红。
过了片刻竟然安静了。她又悄悄的转过一点点头，看到他双目紧闭，脑袋重重靠在她的肩头，昏迷不醒的模样。她拍打他的脸道：
“喂！”
他脸色发青，指甲发黑，鼻息微弱，手臂和脖子上出现了黑色铜钱大小的毒斑。这毒发的样子之前并未见过。
想到昨夜。覃霜的心里竟闪过一丝内疚。
她欲将人背在了身上，那人却先开了口：“放我下来。死不了的。”
“你没睡着？”
九鸣脸色还是不大好看，甚至可以说有些骇人，他忽然来了句：“吓到了吧。”
说完，他快速地将卷起的袖子扯下，遮住了那些黑色的斑点。
覃霜有一瞬间的恍惚，摇头道：“没有。”
他似乎并不愿意解释毒的事情，覃霜便也不再多问。
“你肚子饿不饿？”
九鸣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你饿了？”
覃霜老实地点点头。
九鸣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继续往洞口走。
“你去哪儿？”
“找些吃的。”他回过头道，“你可以留在这儿，也可以跟我一块儿。”
覃霜想也没想就跟上了，她一面走，一面观察四周：“雪这么大会有吃的吗？”
他也不讲话，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了一处平底，他开始一棵树一棵树地绕着观察，直到停下步子。身后的覃霜也跟着停了下来。她定睛一看：“这是？”
“记号。”他轻抚着树皮上那一小块切出来的纹理，眼角眉梢看着有些冷，“这地方呆久了，记号就成了习惯。下暴雪的时候这些玩意儿就是用来救命的。”
“它们都是什么意思？”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一边仔仔细细盯着自己脚下地面，“标记不同，意思自然也不同。”
他们所在的这片地方积雪也比较厚，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覃霜涨了见识，视线集中在了身边的树上，不知不觉间加快了步子。全然没注意到脚下的变化。
“停下！”他的声音陡然搞了几分。
覃霜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紧张，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喊之前，自己的脚已经不自觉朝前迈了一步。
很快她就发现，脚下似乎有什么不对。
“抓住我！”踩空之前男人飞奔过来，迅速朝自己伸出了的手。
他应是想拉住她。可她反应实在迟钝了一些，手也实在短了些。只抓到他扬起的衣袍的一角。
就那么一扯一带。两人双双滚进陷阱里。
“呸！呸呸！”覃霜吐了几口吃到的土。
一旁的九鸣则好一些。他拍了拍满身的灰，狭长的眸子里充斥着怨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有用？”
覃霜噎住了。心想自己已经够诚恳了，这人却半点不留情面：“我不知道那边是陷阱。再说了，你不也走的那儿吗？”
九鸣忍着内心想打人的冲动：“你走那地方，确定是我走的？”
覃霜闭了闭眼，自知理亏道：“确实是我大意了……”
他单手拎起地上一个小团子模样的东西，大力摔了两下：“也没那么亏。”
那是——
一只兔子。
没想到还真被他抓到了食物。
覃霜咽了咽口水。见他娴熟地生了火。等了好一会儿，香味开始一阵阵飘过来。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烤兔子，一眼不眨。
可兔肉烤得滋滋冒油，都没见这人要分给自己哪怕一点点的意思。她忍不住道：“那个，我饿了。”
“哦。”
“我……我肚子在叫。”
“哦。”
“这不是烤好了？”
“还没有。”
“可你已经在吃了。”
九鸣大口咬下几块肉。覃霜不知何时挪到了自己身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手里的东西。好像她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抢肉似的。
他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手举高了些。
“分我一点成吗？”她的眼珠像是黏在他手上一样。
见她如此低声下气，九鸣心中有了一丝松动：“成吧。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就分这个兔腿给你怎么样？”
覃霜饿得两眼发黑，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等会儿我要出这个地陷有点困难。需要有人在底下让我垫着。”
垫着？
她脸色僵了僵：“你的意思是……”
他勾着唇，笑得分外欠扁：“就你想的那个意思。”
想不到他竟这般小心眼。
不过也就是被踩一回，应该也没那么困难。她选择忍这一回：“行。垫着就垫着。”
然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当起了他的垫背。可这人踩了她快九九八十一回，愣是没上去。
“臭乞丐你到底行不行啊？”覃霜回回被他踩得呲牙咧嘴，“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最后一次踩到她背上时，声音也从头顶传过来。还是不紧不慢，吊儿郎当的：“老子就是故意的。”他大脚一瞪，直接把女孩给蹬倒在地。
没想到她身板子这么经不起敲打。也就那一瞬间的功夫，九鸣觉得自己这次做得有些过了。
可丑丫头到底还是原形毕露了，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用极快的速度朝他飞了过来。然后，一脚将刚回陆地的他踹倒在地。
要不是他翻身快，指不定还要再被踹几脚。
“臭乞丐！”她掏出怀里亮亮的东西，朝他挥了几刀，身法还算敏捷，“你耍我？”
九鸣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是一把精致的短剑。勾唇调侃道：“剑法不错。”
“我看你就是找打！”
她气红了脸，朝他挥剑的动作有些急了，一下子叫他看出好几个破绽。他却背着双手，只是淡定地朝后仰了几仰，每一个迈步都稳稳当当。
丝毫没有要进攻的意思。她的一招一式，他都能轻轻松松地躲过去。覃霜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九鸣开始意识到这么做对她一个小剑客来说似乎也不大厚道。
趁其不注意脚背对着她的短剑就是一击。短剑瞬间脱手而出，在半空飞出一道弧线再落下，他腾身顺势接了过来。结束了一场短暂的比试。
“还打么？”
她被夺去了武器，整个人像是阉掉了瞬间没了气势。
九鸣双手将剑托起，朝她胸前一递，道：“承让。”
覃霜看着剑，不甘心道：“这次不算。下次再来！”
“你认真的？”
她眼神倔强：“打架就好好打。别故意让着我。”
“行。”九鸣笑了笑，“规矩你来定。随时奉陪。”
两人往林区深处继续走。这是东南方向，也是往中原的方向。
“走慢点行吗？”她有些累了。渐渐掉在了他身后。
九鸣放慢了步子。
“喂，你叫什么名字？”
“九鸣。”
跟着师傅到了北境已经两年多了。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这丫头，是这两年第一次问他名字的人。
“挺特别的啊。”走在后面的小姑娘忽然跑到他前头。慢慢回过身，莞尔一笑道：“我叫覃霜，‘研精覃思’的‘覃’，‘傲雪凌霜’的‘霜’。”
看起来就是个野丫头，笑起来却瞧着很是顺眼。九鸣停下步子，见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继续道：“我也是看在你又救了我一次的份上，才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次不骗人了？”
“当然不。”
“那你来雪域到底是为何？”
覃霜却霎那间止住步子。手拦在他身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别动。”
九鸣见她一惊一乍，本不想理睬只管向前走，忽然被她一把扯过了领子。
只听覃霜凑进他耳旁，低声呵道：“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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