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解围
其实覃霜讲出口便后悔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吐出“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模样”这般不知羞的话来。逢场作戏这一套她已经学了七八成了，可不难承认，这次确实有她的小心思在里头。一方面是想要套近乎，另外一方面，这般没脸没皮，也是想知道想满足自己好奇的私心。
但她似乎忘了一句老话叫”好奇害死猫“。
江沉雪勾着唇，面上不见半分的不自在：“覃姑娘，想什么时候看？”他的唇掀了掀，而后慢条斯理地问，“月夕当夜，如何？”
覃霜反而在他淡定的姿态下慌了神，错开眼神道：“那一言为定。”
自己初进王府，便由钱嬷嬷亲手□□。钱嬷嬷其实是太子的人，从开府便跟在魏信身边，据说深得他信任。府里上下自然也会敬她三分。
那日钱嬷嬷悄悄把一个纸包塞进她袖中。话也只说半句，没给她留下任何后路。
她杀不了端王。更不可能近他的身。所以她必须先得到江沉雪的信任，还要，想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千算万算，王妃生辰之际那场剑舞，还是她动手最好的时机。如今端王油盐不进，还装模作样派了个心腹来“教”自己。只怕再这么拖下去……于洛会出事。
月夕将至，库房里分出许多彩灯给各个院落。覃霜稀里糊涂被分进了端王妃的院子。说来也怪，入府多日她竟从未与端王妃打过照面。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端王妃。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惊艳。王妃于宜娟生得清秀，但若要与自己姐姐相比，确实显得容色平平了。好在气质不错，走出来便是一股大家闺秀贤良淑德的模样。
可她不认得自己。更不知于洛如今还活着。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帮自己呢。
这个可怕的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过，覃霜便放弃了。不能再把她牵扯进这无辜的斗争当中来。何况，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去杀她的夫君呢。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主动与自己说话，覃霜压下内心的惊慌，规矩地行了礼：“奴婢晓月。”
“月？”于宜娟看着自己眉头一皱，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
她身边的老嬷嬷走了过来，盯住她道：“你是谁教的规矩？又是谁给起的名字？”
覃霜伏倒在地。尽可能显得谦卑。不知是哪句话叫王妃痛快了，这嬷嬷竟这样质问自己：
“奴婢是钱嬷嬷指教进府的。”
“原来是她啊。”于宜娟半面微掩在帕子后头，瞧不出表情，只听她语调恢复了平静，“罢了。花灯数目多，明日又有家宴耽误不得。你先去忙吧。”
覃霜称“是”，压低头缓缓离开。
走了几步，又被那老嬷嬷喊住：“你等一下。”
“嬷嬷有何吩咐？”
“王妃见你办事麻利，特派你去后院帮忙。“
“去后院？”后院那些都是干杂活的地方。这分明是想要支开自己，“可后院没有花灯。”
老嬷嬷剜了她一眼，道：“还不快点去？哼，长得这般招人还敢往王妃身边靠，别以为人家都不知道你那点龌龊的心思。想要飞上枝头可没那么容易。要不是因为你是钱嬷嬷手底下出来的丫头，我早就把你丢出去卖给青楼了。”
覃霜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敢发作。她被几个男丁看着进了后院。这里头，只有挑水洗衣的粗活。其中一人对她毫不客气道：“黄嬷嬷吩咐过了，今天的水缸你来挑。”
覃霜看了一眼那两个硕大的水缸，也是敢怒不敢言。这王府的丫鬟也真的不好当，不如闯荡江湖自在。她认命地拿起了地上的扁担：“知道了。”
挑水还真不是人干的活。也就跑了几趟，双肩就磨出了水泡，疼得狠。她将手中水桶里的水倒净，累得蹲坐在那水缸前。
这姿势兴许不大雅观，惹得旁人轻笑出了声。
“王爷？”魏信怎会来这后院？她蹲在那里精神再度紧绷起来，一时也忘了站起身行礼，“王爷怎么来了？”
他走到她身旁，缓缓蹲了下来：“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怎么在这儿？”
覃霜紧张地吞了吞口味：“我……我是被临时安排到这儿的。”
他眼睛笑得弯弯的，看起来还是那副很好说话的模样：“这是累了？”
“嗯。”她机械地点了点头。
“还没挑满怎么办？”
她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继续挑呗。谁知她正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肩。不按还好，这一按还真按到了要害了，她直接疼得“嘶”了一声。
魏信及时抽回了手：“没事吧？”他扶住她的双臂，让她缓缓站了起来，“肩上磨破了？”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可以告诉我是谁安排你到这儿来的吗？”
覃霜一顿，目光不由看向他。魏信的眼睛生得有些风流，所以哪怕在他严肃的时候，看着也十分柔情。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初来乍到的，记不清是谁了。”
她骗了他。
她不想让他知道是王妃。于宜娟已经对自己有了敌意。万万不能再惹是生非了。眼下这个时机四周也没有人，她如果动手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杀了这个人了。
就在她动歪心思的时候，魏信却挽起了袖口。
“王爷你这是……”
“你受伤了自然不能再挑了。”他拎起水桶，挑起担子，“本王勉为其难帮你个小忙。”
“这……”覃霜尴尬之余，也收回了刚才的歪心思，“您是王爷怎么做这种粗活。这是我们下人干的活。”
他不由分说道：“王爷怎么了？王爷也是人。百姓也是人。你们下人能做的事，本王就做不得了？”
覃霜一个头两个大。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干活，自己一个下人在一旁凉快吧。
“要不我来倒水？您来挑？”
“行。”他还算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番合作下来，速度确实提高了不少。天暗下来的时候，水缸也刚好挑满了。只是肩是好些了，手臂却又没力气了，胳膊几乎都抬不起来。
她这一次直接坐了地上。
魏信后她一步也坐了下来。他们隔得挺近，衣服的布料会擦碰到一起那么近。覃霜又感觉到有那么一些不自在。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分明记得之前自己试图跟他聊过这个话题，只是被他避开了。不知为何他又聊到这个。她顺着他的话问：“王爷说的是谁？”
“我曾经倾慕一个女子。”他的手随意搭在支起的那条腿上，微扬起头，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她是春猎。父王带着我，三哥，还有太子同去。随行的还有好多人。当时策马经过河堤也就随意看了一眼，看到她在和几个丫头放风筝。”
“尽管离得很远。还是能一眼就看到她。她很美。”他忽然笑了，“我当即勒停了马，旁边三哥问我怎么不走了。我胡乱编了个借口，说要去买点吃食。其实是掉转马头去找她。当时还年少，真的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傻。难怪当初她吓了一跳，也没瞧上我。”
他讲这段的时候像在讲一个玩笑。可覃霜却笑不出来。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可怜。
这段往事她是知道的。当时，姐姐回来的时候还惊魂未定。她未出阁理应不该与男子来往。魏信主动与她交谈已是犯了忌讳。
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怎敢再延续这段孽缘呢。当时带出去的丫鬟都是忠心的，没人在外头乱说。可毕竟是春郊河畔。来往的官眷甚多，难免走漏了风声。那些风言风语传得可不好听。
后来魏信拒婚，主动坦白了那一次的插曲，也算是变相给姐姐正名了。但皇帝金口玉言的婚约，哪里是说收回就收回的。姐姐还是为此事担了不少骂名。她那样坚强温柔的人，那几日都夜夜以泪洗面。覃霜当时心疼极了。
她想要为姐姐说几句，可眼下，她什么都不能说。
“王爷还是很遗憾吧。”她试图安慰这个人，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其实，后来覃家的桩桩件件，跟这个人也难逃干系。若不是他心猿意马，覃家又怎会惹火上身？可若要全怪这个人，下旨杀害他们全家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他。而是他挂在嘴边敬重万分的那位九五至尊的父王。
她心中百味杂陈，乱得很。
“她后来也有了自己的意中人。我却还是很后悔。”他不知何时握紧了拳，“身在皇家，我没有办法得到她。也做不到祝福。我这样子，是不是卑劣极了？”他抬起眼眸，看着覃霜，里头隐隐含着泪光。
覃霜以为自己看错了，语无伦次道：“王爷怎会这样想……你没有做错什么。”
“是么？”
她想了想，如是说：“或许她没有怪过王爷呢。”
魏信的目光锁着她，灼热又悲伤，她渐渐感觉到有些后怕。
也不知被他看了多久，他终于收回了目光，声音轻的像叹息：“晓月。谢谢你。”
“王爷言重了。”
“你是个好姑娘。”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寞，“她现在已经不在了。若她还在，我会明明白白告诉她我的歉意。如今努力做的这一切，不仅为自己，也同样为了她。你能，明白吗？”
这话似乎也不是自己该听的。她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男人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来，寻求一些心理安慰？
可帝王家的心思，从来是不是她这些无名小卒去揣测的。
“夜深了。”她狠下心来道，“王爷该回去了。”
这话叫他的背影明显僵了几分。覃霜不以为意。
只是很久以后，覃霜再回忆这段往事。她难免心惊。如果当时，她软下心肠再安慰一下这个人，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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