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入皇宫

斯坦利帝国都城晨光之城的构造布局，十分清晰地反映了一个人类由来已久的现象：阶层。

        人类社会并不像精灵、矮人那般简单，而是时时、处处、事事，均和都城布局一般，有着自上而下的区别。

        精灵和矮人社会，名义上虽然也有着咏者、国王之类，也有着贵族与平民的区别，但是事实上，对于一个精灵来说，最重要的是通过每日的冥想获得自身思想境界的提高，一个受人尊敬的精灵咏者，他的魔法能力和领导能力未必是最强的，但是他一定是最内敛、品德最为高尚的精灵，所谓以德服人，就是在精灵社会中屡见不鲜的；而对于一个矮人来说，哪怕他天生就是国王的儿女，身份无比尊贵，但要真正获得矮人们的尊敬与爱戴，却必须通过自身的冒险与努力获得，一个没有通过实力证明自己的王子，或许还不如一个实力强大，出身乡野的普通矮人。

        这在人类社会中是不可想象的，大多数人类尽管在国王的要求下，都宣称自己信仰的是太阳神培罗，但每年之中，真正敢于或者能够上到培罗神殿，接受太阳神祝福的人，少之又少，和斯坦利帝国庞大的人口成巨大落差。

        尤其是近十几年来，继任的国王斯坦利十四早已免去了每任国王都需到培罗神殿朝拜的例行公事，只是一味地贪图享乐，将诺大的一个斯坦利帝国皇宫变成了他享乐的花园。

        上行下效，许多贵族也乐得纷纷偷懒，不再去培罗神殿接受太阳神的考验与祝福，纵情声色，过着远远超过以前的华丽奢靡生活。

        国王斯坦利十四，也常常朝令夕改，忽一时要亲近平民，撤去了贵族区与皇宫区大门的所有守卫，让人们可以自由通过大门前来参观贵族和皇宫，忽一时又觉得来的人太多了，万一有几个刺客混杂其中，那自己岂不危在旦夕，于是又命令贵族区和皇宫区的大门都派有重兵严密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擅入。

        这样一来，可苦了那些朝圣者。

        由于神殿区更在皇宫区之上，虽然没有什么重兵守卫，但是要去神殿区就必须经过贵族区，皇宫区，才能抵达，现在国王严密防范，即使他们再三声明只是前来朝拜，但没有国王手谕或是贵族引见，就根本无法从贵族区和皇宫区过。

        他们大老远地跑来了，却不能上到培罗神殿进行朝拜、许愿、求得太阳神的祝福，反而只能在城中仰望培罗神殿的太阳神雕像，遗憾叹息一阵，心有不甘地离去。

        而把持着上下神殿必经道路的达官贵人们，却由于早就失去了对太阳神的尊崇，不敢再踏入神殿接受良心的拷问，反倒再未上山朝拜。

        因而，一般的平民都只在自己所在的平民区和商人货物积聚的商业区来往，根本无法进入更高一层的贵族区和皇宫区，就连饮水渠道，也是自上而下，所以，普通的平民之间还有着一句自嘲的讽刺话，便是：“我们现在喝的水，没准儿还是某个贵族的洗脚水呢。”

        当然，这只是说笑话，事实上，引水渠的水和废水是分道走的，饮水渠内的水都是从山巅神殿区的蓄水池中流下的清水，一般都在城市之中的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水渠流动，虽然是自上而下，却并不曾受到什么污染。废水则通过埋在城市地表下的废水管道流走，排入城外的护城河，又顺着护城河的下水道流向远方。

        不过，由此，却说明了斯坦利帝国之中严重的阶层区别。平民想要见贵族一面，都困难重重，想要见到国王，更近于痴心妄想。

        所以，达拉等人来到斯坦利帝国都城，住在商业区的小旅店之中已经耽误半月有余，却还没有打通关节，想办法进入皇宫，晋见国王。

        在这半个月之中，托达克崇敬的英雄队长布洛托照旧每日买醉，喝得烂醉如泥后大发酒疯，任由托达克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甚至连曾和布洛托一起共事过的精灵也对现在的布洛托完全失望，丝毫不敢相信这个每日醉生梦死的矮人，就是当年作战勇猛，令人吃惊的英雄。

        照布洛托现在的情况估计，要他暂时戒酒抑或是少喝几瓶都不可能，更不用说希望这个酒鬼恢复之前的英雄气概了。

        到了最后，除了达拉还在努力，就连最崇拜布洛托的老矮人托达克，也对这个昔日队长失去了信心，变得愁苦不堪，加上达拉这边的事情也不大顺利，于是老矮人反倒和布洛托凑在一起，除了喝酒就是吃饭睡觉，对其余的事情都惘然不闻，就连平时聒噪万分的侏儒，也说之不动，弄得侏儒好生无聊，加上达拉等人要忙正事，没有一个人来理会侏儒，他只好自娱自乐。

        包迪拿现在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到处走来走去，一边在晨光之城中漫无目的地溜达，一边不小心“拾”到这样，“捡”到那样，还常常去开各种各样的锁。

        对于侏儒来说，凡是有锁的地方，他从来不认为是别人禁止他进去的意思，而是“有人不小心把这里锁上了，我得想办法帮他开锁”，当然，以侏儒的开锁实力来说，除了那些魔法师们的府邸他不敢擅入（那些大门通常都不上锁，魔法师们只需要布上一两道魔法禁制，就不怕别人打扰，除非对方也是一个魔法师），其余的地方，侏儒只要逛得到，都是一路畅通无阻，偶尔一两把看似复杂的锁，都阻不了侏儒多久。

        包迪拿的这一习惯，对于熟知侏儒作风的人来说，根本是无法可改，因而，每次他凑巧打开门进去发现有人在家或是有人把守某地的时候，别人的反应一般都是按住他的脑袋，将他转过身去面对他进来时的大门，然后从背后踢他两脚，打发他出门了事。

        也有一些不知道侏儒习惯的人，直接叫来了守卫，把侏儒关进监狱。

        不过，通常是关个一两天，侏儒重又会被放出来。

        在这段期间，侏儒早已把人类帝国都城晨光之城逛了个七七八八，就连普通人不能去的贵族区和皇宫区，他也去过一两次，还在某个贵族的私人宅院里“捡”到过一把新的样式精巧，镶有漂亮宝石的小匕首，常常爱不释手，拿出来比划比划。

        这一日，达拉和厉娜等人又聚在一起商量怎样才能进入贵族区，通过某个贵族的引见晋见国王时，包迪拿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我知道哪里有一扇小门……”见没人理他，侏儒又抽出那把匕首，一边比划一边嚷嚷：“这是在赛缪斯伯爵大人府邸捡到的，我看他不见了这把匕首非常着急，如果我们能还给他，或许……”侏儒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还是没人听他说的话，大家都在各抒己见，争论不休，包迪拿的提议很快便被淹没在众人的争吵声之中，只有达拉对他说了句：“包迪拿，你走开，别捣乱。”

        侏儒只好走开去，整个晨光之城，他都已经逛得有点儿腻了，他渴望新的地点，新的冒险，真不想继续耗在这个让他已经心生厌倦的城市。但是达拉他们在这边的事情总不完结，总在那儿无边无际地商讨，让他好不耐烦。

        忽然，侏儒灵光乍现：如果能帮他们办成这件事，达拉他们不就可以带他去找“时光之河”了吗？然后，他就可以再次进行时光旅行，多棒啊！

        如果列出一个侏儒最想去的地点，那么几百，或许是几千，也有可能是几万年前侏儒深谷是众多侏儒们的必选之一，据侏儒们传说，在侏儒深谷生活的时代，是侏儒历史上机械、科技最为发达的年代，几乎所有的侏儒都聚集在侏儒深谷，与世隔绝，一心一意地发展。

        科学技术的发达，使得侏儒们上天彻底，几乎无所不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侏儒们利用自己的科技，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成为图雅大陆上最强的种族，小小的侏儒们由此生出骄傲之心，甚至有不少侏儒都宣称自己不再信仰任何神祗，而只相信自己的科技。

        对于大自然，侏儒们也不再心生敬畏，而是一味地索取压榨。

        终于，因为一次试验事故，侏儒深谷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大爆炸。

        当时，绝大多数的侏儒都参与了那场试验，只有少数对于科技并不精通的侏儒没有被准许参与试验，离实验基地很远，最终从深谷中逃了出来，而那些在侏儒们口中流传甚广的飞行器、机械轮船、倚靠火的能量发动在地上乱窜的车辆，也都从此成为了一个神话。

        因为，这些逃出来的侏儒对于科学技术的理解很浅，并且他们认为这场灾难是因为那些不再有信仰的侏儒造成，因而，剩下的侏儒都凭着对他们信奉的神祗加尔·闪金的尊重，对于很多渎神的科学研究都严密禁止，使得曾经炫耀一时的侏儒科技成为流星划过，瞬间消失。

        尽管如此，在侏儒诉说这段历史时，本意是要后代记住曾经的危难，不再发展那些可怕的科技，却反而激起了后辈侏儒们的好奇之心，随着时间的流转，遭遇过大爆炸的那批侏儒都已死去，后来的侏儒们对于那个年代的侏儒深谷，除了好奇之外还有无尽的向往。

        偏偏侏儒深谷又是消失已久的地方，即使现在的侏儒们踏遍图雅大陆地表地底的所有地方，也无法涉足这样一块地方。对于侏儒们来说，一个从来也没有侏儒去过的地方，比很少有侏儒去过的地方有更大的吸引力。

        所以，不少侏儒内心深处，他们最乐意去的冒险地点，便是传说中的侏儒深谷。

        包迪拿也未能免俗，在他想去的地方排行榜上，侏儒深谷名列第二（第一是太阳，因为那里不但现在的侏儒没有去过，过去的侏儒没有去过，甚至图雅大陆上任何一个种族的人都没有去过）。而侏儒深谷这样一个地方，包迪拿也明白既然它早已消失，那么能够使得自己去侏儒深谷的唯一办法就是利用“时光之河”。

        上一次，他在浑浑噩噩中和岩底矮人在极地苔原北部进入过一次这条魔法河流，却没有看到过去的景象，反而只是看到了一些未来的景象。其中还有一些是达拉早已见过的，他再说的时候，也是拾人牙慧，毫无新意。

        因而，小家伙现在最大的愿望，不是像达拉等人找到那条魔法河流，再从中寻找事件发生的关键，而是能去消失许久的侏儒深谷看看。

        他实在不能忍受继续留在晨光之城内一筹莫展。

        侏儒开始决定实施自己的计划，不过，由于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冒险，没有老矮人和达拉在身边，内心颇多忐忑。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到别人家里去逛一逛，四处看看，“捡”点东西的小事，如果他被抓到了，肯定不会是屁股上被踢一两脚那么简单。

        不过，最终，侏儒深谷的诱惑让包迪拿忘记了可能有的最大危险，而是积极地采取了自己的计划。

        侏儒计划实施的第二天清晨，几乎所有贵族区的宅邸大门上，都贴上了这样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一个单词：时光之河。

        就连国王的皇宫大门，以及后花园的小门之上，也贴有这样的字条。

        一时之间，整个晨光之城的上层闹得不可纷休，不但所有的贵族，就连国王斯坦利十四都对这张字条上的单词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对于夜里和他们开玩笑，留下字条的神秘人物更感害怕与好奇，有说是寻仇的，有说是献宝的，千奇百怪的说法，不一而足。

        后来，还是一个年纪颇大的宫廷魔法师对国王讲明了“时光之河”的出处与来历，并且说起自己听闻有一队怪人四处造谣生事，说他们找到了“时光之河”，进去看到了许多异象。这队怪人从北方到南方，一路被矮人驱逐，被精灵据纳，大概见自己的谎言骗不到人，现在极有可能来了晨光之城，请国王千万不要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小心提防云云。

        国王斯坦利十四心内却不以为然，对于这种飘渺虚无的事情，若是别人不信，他就偏偏极感兴趣。

        譬如几天前，有个商人，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走通门路，对国王说起他在魔妮卡森林里的见闻，说见到许多美丽的女人在统治那块森林，里面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丽女子，比享誉四方的精灵美女还要漂亮许多。

        旁人都对此嗤之以鼻，唯独国王听了心动不已，又给了商人许多金子，让他重去故地寻访几个美女来晋见。

        这一天清晨正厌厌地看着宫里服侍自己的女仆，想着那森林里的美女，恨不能亲身前往，却听说了宫门口出现奇特字条这样一件异事，顿时又把美女丢开，对这条以前从未听人说起过的河流来了兴趣。

        听完那老宫廷法师的解说之后，国王斯坦利十四对于“时光之河”的兴趣更浓厚了，心想既然那队人来了，何不找他们进来问问清楚。

        于是，还不到正午时分，国王已经传下口谕，要求彻查字条是何人所贴，查到之后，即令贴字条的人进宫晋见。

        不得不说，贵族官员们平时对平民的事务办起来拖拖拉拉，十九不如人意，但对国王的意志，却个个效率奇高，国王这边刚刚下达口谕不久，已经有一队人马将达拉等人所住的小旅店团团包围住了，吓得旅店老板面无人色。

        就连达拉也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行止败露，公爵派人来抓他来了。

        谁知道外面的马队闹了一阵，原来只是国王派来迎接贴字条的人进入皇宫晋见一事，众人听出那队人马不是前来找他们生事，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老实说，侏儒没有想过，他这个办法居然也能凑效，要知道半个月以来，厉娜几乎什么门路都走过了，却始终毫无见效。

        现在，他包迪拿随便想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办成了厉娜至今尚未办成的事情，觉得好自豪，于是立刻将自己昨夜的行为向达拉一一招认了，并道：“这不就是你进宫晋见的好时机吗？达拉你现在戴着那个面具，谁也认不出……”

        侏儒的嘴巴被老矮人托达克捂住了，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托达克连日来虽然和布洛托一起喝酒，但经刚才那么一吓，紧张之余，酒已经醒了不少，见侏儒口没遮拦，而现在整个小旅店的人都聚在大厅之中，那些前来传话的骑士也都守在门口，侏儒却还在高谈阔论，差点儿泄露达拉的面目，于是忙出手阻止侏儒。

        侏儒立刻大叫：“托达克，你的手上全是酒味儿。”对自己说话的初衷也忘了。

        达拉不待听完侏儒的话，灵光乍现，此时也顾不得解劝两个小家伙之间的是非，忙走到旅店门口，自陈其事，说道：“夜间贴字条的人，就是我。”

        领头的骑士听了，大为诧异，道：“夜里几百张字条，都是你一个人贴的吗？”

        “还有我！”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寻声望去，却是小女孩娇妮在达拉身后应道，眼睛静静地望着领头的骑士，见对方不相信的样子，解释道：“我人小，贴起来不引人注目。”

        骑士一想，夜间所贴字条果真位置都较为低矮，和这个小女孩的身高差不了许多。于是立刻带了达拉和娇妮，要离开这里，去见国王。

        达拉转头看着精灵清冷的目光，点一点头，相信对方已经明了自己的意思，便带上娇妮，跟那队骑士们离开了。

        骑士们让达拉和娇妮骑同一匹马，走在中间，他们则前后左右地监视着达拉。

        达拉一路骑马过去，商业区都是他转熟悉了的，贵族区却是第一次看见，只见贵族区和商业区之间的大门上，盘旋着一座引人注目的雕像，那是一只金龙，据说它曾经化身成人类模样，与斯坦利帝国开国国王荷曼建立了难得的友谊，并且总是在关键时刻帮助他取得胜利，在荷曼建国后才悄然离去。

        从贵族区大门进去，便是百十层高的阶梯，直通斯坦利帝国皇宫区大门，阶梯两旁分布着不少房屋建筑，富丽堂皇，雕梁玉栋，都是达官贵人们的府邸了。

        在这里，达拉等人都不能再骑马上去，只得下了马，步行向上。一路上所过之处，都有头戴盔甲，身穿板甲的士兵把守。

        回想自己在商业区和平民区所见到的景象，达拉不得不惊叹贵族们的生活区域内，各种高屋建瓴的华丽奢靡，单是看外表气派，已经非同凡响，不知道屋子里面，更有多少奢侈贵重的物品是达拉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东西。

        不由得暗暗产生了一种不平之意，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一生下来就腰缠万贯，血统高贵，享尽世间奢华，有些人却只能在乡间碌碌一生，就比如自己家，在辛普兰村也算得比较宽裕的家庭了，但和达拉今日所见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贵族区内华丽的建筑，让达拉想起自己以前看到的某些景象，二者对比反差太大，让他一下子就记起了自己在平民区内看到的穷困潦倒。

        在那里，有一些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巷子，一座座低矮的房屋紧紧相连，门前的积水往往也是终年不干，永远有一摊淤水积在那里，过路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的脚踏在这样的泥水里，弄湿宝贵的鞋子。

        因而，这样的贫民巷子，体面的人永远也不会涉足此地，而那些不得不天天和这些积水打交道的人，一年到头也只有一双鞋子，固然爱惜无比，每到巷子口，总有人先后脱了鞋，拿在手上，慢慢地走进巷子，再踩过泥水，进入各自小小的黑漆漆的门洞里。

        在那里，长年累月地响起老人空洞的咳嗽声，以及小孩们嚷饿的声音，就连五岁大的小女孩，也不得不一大早就起来干活，那些人唯一的愿望就是明天依然有饭吃，不至于被饿死。生存是他们的唯一底线，孩子们从小就懂得饥饿的深层含义，一两个运气比较好的，也会在长大之后如愿以偿地离开这块贫苦之地。

        但是更多的人却和门前的积水一样，即便是在阳光最好的日子里，也还是继续留在巷子之中，离不开，也散不去。

        尽管他们从早忙到晚，辛苦无比，却还是时不时地有人死去，然后是城里这块区域里收尸人的到来。

        那收尸人是一个老头，永远穿着一身黑衣，每当他用板车拖着那些受苦人的尸体离开时，老头儿都会叨叨着一句话：“好孩子，乖孩子，你们现在享乐了，安心地睡吧。”

        尸体通常会被拖入城西教堂背后的公共墓地，没有什么墓碑，也没有什么棺材，来这里的人都太穷，生前从没有花过半个银币，死后更用不到这么多钱，至多一床破布裹了，埋在土里了事。

        因而，这里也往往是城中丧家之犬时常光顾的地方，不过，一到夜里，即使最勇敢的野狗也不敢再在这里出入，因为，每到夜里，这块墓地就变成了骷髅的天下，那些骷髅们在墓地中四处走动，逡巡，骨头关节咯咯作响，就连巡城的守卫，在夜里也会避开这一带，以免看到这骇人心惊的景象。

        唯有那个收尸的老头儿一声不响地躺在自己屋子里睡觉。

        这些事情，以前的达拉是从来也不会留意到的，但是自从他遭受到公爵的迫害，一路又经历诸多危险之后，再次来到晨光之城，他的眼睛才看到了这些以前就在眼皮底下的悲惨事情，方才知道和自己一样不幸的人，在斯坦利帝国还有很多很多。

        原因无他，只有简单两个字：阶层。

        他们都是一些处在底层的普通百姓，所以才会受到那些贵族们的压榨和欺辱。

        斯坦利帝国建国之初，都城设计成这样，荷曼国王的本意或许是借此勉励大家，即使你处在最底层，但只要通过自身的努力，仍然可以向上好好发展。

        殊不知，几百年过去后，这格局却犹如斯坦利帝国目前的政治状况一样，处处充斥着自上而下，压迫人民的不平之事。

        达拉一路看，一路想，心情起伏不定，对于自己国家的统治，忽然发生了巨大的改观。

        以前，他常常以自己是一个人类而自豪，因为人类在短暂的历史中，就能够建立起占了图雅大陆近四分之一土地的国家，成为不可忽视的强大种族，那些英雄传说，也让达拉无比激动兴奋过，甚至那曾经就是他的理想。

        但是现在，在遭遇了种种不平之事后，他开始觉得人类无休止的扩张归根究底只是源于上层人士的贪婪，对于普通的平民来说，那些不断扩张的土地毫无意义。

        因为每一次的扩张，都只意味着某个贵族领地的扩大，抑或是某个新贵的崛起，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他们依旧过着勉强饱腹，甚至朝不保夕的贫困生活。

        而所谓的英雄，也是在无数伙伴为了他们共同理想牺牲过后，才成了英雄，而胜利的果实又往往被少数人瓜分，今天那些压榨人民的贵族，不是也有不少人是某些英雄的后代吗？念及这些，达拉对于曾经的英雄理想，也变得失望无比。

        现在，他开始隐隐觉得，能够改变这些不合理的制度和现象，让大多数和他一样不幸的人们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才是真正的英雄所为，而不是从前所想的，靠着自己的武力为国征战，开疆辟土，更不是什么到处冒冒险，打死几头怪物，就自诩为英雄那么简单。

        英雄？达拉苦笑了一下，他连自己的家仇都还没有报，却还在这里胸怀天下，为同样遭受苦难的人民担忧，是不是太过可笑了？不过，要达拉只顾着自己，他却又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的本性中有着“悲天悯人”的一面，巨大的同情心和责任心使得他在自己本人遭受重创之余，一路上仍然不断地不自觉地担起各种各样的担子，所以才会成为一行种族各异的人共同信服的领头人。

        而且，达拉将己及人，不但想要报仇，更想杜绝他身上的悲剧重演，要避免此类事情再度发生，除了改变这不合理的贵族制度，他看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制止贵族们在自己的领地上胡作非为。

        达拉正自思量，忽然听到带他们来此的领头骑士低声提醒：“前面就是皇宫区大门了，进宫以后，事事都要看着我的眼色，切记不要走错半步路。不然，你杀头事小，连累到我们和这个小姑娘就不好了。”

        达拉点点头，跟着骑士走上去，抬头一看，斯坦利帝国皇宫区神秘的面纱便第一次在达拉眼前揭开了。

        正对大门的，便是皇宫区前面的一座圆形水池，水池中央是一座高高的方尖碑，以水池为中心，是一个更大的圆形，被放射状的水渠和从中穿过的道路，以及几条环路，将碧绿的草地、花园、小树林分割成各种美丽的图形。

        穿过这一大片水池区，便来到了斯坦利帝国皇宫的宫殿区正门。

        帝国皇宫正门顶梁上，塑有一座人物雕像，从他骑着战马，虎虎生威的神态来看，正是帝国开国国王荷曼·斯坦利一世，两边的石柱之上，则分别是荷曼国王的左右手——刃兵团将军摩尔和法师阿尔特弥的雕像。所有人物雕像都以纯金打造，熠熠生辉，华丽非常。

        宫殿正门前的阶梯上，还铺有红色地毯，地毯上绣着巨幅的狮子头像，头戴皇冠，十分威严。

        这中间也有一个典故，第一任国王荷曼原来是出生于草原上某个部族的男孩儿，刚出生不久，他的母亲就被狮子掳走，父亲一怒之下，为了报仇，才杀死一群狮子的雄狮，用母狮子的奶将小男孩养大。

        在草原上，狮子是万兽之王，而他从小吃狮子奶长大，因而后来建国时，有不少地方都采用了头戴皇冠的狮子头像，以纪念荷曼小时候的这一段往事。

        而支撑宫殿的正梁柱之间，则悬着绣有金龙头像的蓝色旗帜，和贵族区大门的金龙雕像一样，这是为了纪念曾经鼎力帮助过荷曼的那只金龙。

        整座宫殿除了镶金的装饰物和琉璃瓦的屋顶以外，全部都是由一块一块整齐的条石构建，最奇特的是，这些条石无论大小，都是整体一块，没有丝毫裂缝和瑕疵，更有一根根的石柱，也都是整块的条石结构，不知道当初修建皇宫之时，这些沉重的石块是怎么从下面运上来的。还是建造者工匠巧心，就地取材，以在山间开凿的石头修建而成。

        宫门口站着整齐的一行士兵，个个手执重兵器，肃穆威武，严密监视着四周的动静，气势森然。

        尽管达拉早已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磨难，但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富贵迫人，整齐威严的皇室景象，还是不由得微微出汗，有一点点紧张，反倒是牵着他手的小女孩娇妮毫无惧色，一双眼睛仍是静静地打量着皇宫宫门。

        等了好久，才过来一个步履轻盈、相貌温和可人的女子，带达拉和娇妮进入宫殿，先前来的骑士却被留在宫门外。

        路上，女子悄悄告诉达拉，国王正在后花园的瀑布区玩乐，待会儿达拉他们无论见到什么，都不可擅自出声，说话的时候，女子微微红了脸。

        达拉问：“这位姐姐，该怎么称呼您？”

        女子立刻瞪了达拉一眼，道：“没叫你说话的时候，别乱开口！”想了想，这不过是个乡下野小子，自己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而且，她偷偷瞥了一眼达拉健壮的肩膀和宽阔的胸膛，心里忽然转到一个有趣的念头，于是朝达拉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是范·邓普乐男爵夫人。”

        达拉看那邓普乐男爵夫人长相秀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与少女不一般的成熟女子风韵，而且气质高贵，虽然不及米雅莉那般是由内而外的自然高贵，显得有几分做作，但也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冰霜，刚才那微微一笑，还颇有点儿说不出的味道。于是点了点头，跟着她继续朝里面走去。

        皇宫内部的摆设与装饰，自然又别具一格，前厅是一派威严富贵的皇家气象，但顺着走廊几进几出，几个回廊走过之后，便来到了皇宫的后花园一带，这里却是绿草繁花，设计纤巧，极尽生活情趣。

        由于晨光之城地处温带，加上皇宫区所在又是光照充足，因而花园内常年都如浓春初夏般荫绿花红，美景如画。

        后花园和前花园一样，也有一个塑着方尖碑的圆形水池，只是形状都很小巧可爱，没有前花园那般大气磅礴。围绕水池的，是一个圆形回廊，回廊上缀满了绿色的腾蔓植物，看上去清凉爽快。

        过了水池，便是一大片荷塘，荷塘里点缀着各种白色的、粉色的、黄色的荷花，荷叶亭亭如盖，霎是好看。

        荷塘两边是两座平桥，连接着后花园与皇宫的瀑布区一带。

        远远的，达拉便听见荷塘那边水声潺潺，夹杂着一些男女欢快的笑声，似是遇到了什么赏心乐事。

        男爵夫人在前引路，袅娜地走着，三步一回头，看着达拉，意味深长地一笑，眼神也变得暧昧起来，达拉此时也不是半年前见了美女媚笑还会红脸的少年，不过对于这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却不像对待爱发脾气的厉娜和故作冷淡的精灵一样已经有了免疫力，相反，男爵夫人的每一次媚笑，都让达拉犹如喝了点暖酒般，只觉得懒洋洋的酥。

        但很快，那些平民区小巷子门前的积水又出现在达拉眼前，一张张面黄肌瘦，双眼无神的脸孔也在达拉脑海中忽现，还有未来战争里尸横遍野的景象，都使得达拉心头一震，瞬间神色收敛。

        因而，当男爵夫人再次转头朝达拉微笑时，达拉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避开了对方柔媚的笑脸与眼神。

        “到了，在这儿等着，叫你的时候再过来。”男爵夫人忽然低声道，然后朝前径去了。

        达拉一惊，这才停下脚步，猛然发觉先前听到的嬉笑声，以及瀑布的潺潺声，都已经近在耳边。

        达拉轻轻地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忙转过脸去，用手捂住小女孩娇妮的眼睛。

        但心头却依旧突突跳，原来达拉刚才这一抬头，恰巧看见国王和一群贵族模样的男女正在瀑布下不远处的空地上摆酒取乐，一个一丝不挂的美女刚好从瀑布下的蓄水池里爬出来。

        达拉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听得其中一个男人大喊：“上来干什么？快滚下去！继续潜你的水！”

        有女子笑道：“侯爵大人，你的女仆已经上来透气了，她就算再下去，你也是输了。”

        只听“扑通”一声，一个女子尖叫“啊呀”，随即是先前那个侯爵大人愤愤的咒骂声：“找踹的东西！没我命令，居然敢上来。淹死在里面算了。”

        达拉一听，明白了几分，不禁再次回头一看，只见瀑布旁边还有几名女子，只披着一块纱布，一个个脸露惊慌，瑟瑟发抖。而先前那个刚从水里出来的女孩，还来不及披一块遮羞布，又被人踢下了水，正在水池边挣扎着想要上岸，一个矮矮胖胖的贵族男子，想来就是什么侯爵大人了，也站在水池边，不停拿脚去踩那女孩的头，不让女孩上岸。

        达拉差点儿按捺不住，就要冲过去救人，随即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得忍气吞声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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