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从咕咕子出现起，君玄就没有出声。
蘑菇精看不到东西，按理说，他不出声，也不会太注意到他。
要是早点发现所谓的蘑菇精根本不是什么小家伙，而是这样危险的庞然大物，君玄定然不会只身轻装上阵，还只带了最基本的工具。
但也没关系。
现实里有太多精怪们喜怒无常的事例，有的诸如黄鼠狼成妖前会拦路问话，都成了个传说故事，所以才会有特事局监管着世间太平。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君玄不介意就这样开打。
好在，眼前的蘑菇看起来虽然有些奇怪，但因为和路修满是认识的，还没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君玄视线收回，几次三番在路修满身上扫过，终究还是没出声提醒他小心点。
很显然，非常缺乏人间界常识的妖，也可能缺乏玄界的常识，以至于意识不到自己在和什么样的家伙打交道。
路修满已经太久没下过山，也太久没见过老朋友们了，此时还隐隐有点亢奋，完全没意识到君玄的异常沉默。
他没急着求助，只是笑了笑，半是玩笑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虽然嫌我话唠，宁可装聋作哑也不跟我聊天，但我一来见你，你就关心起我了。”
咕咕子作为最大的蘑菇精，自闭与怪脾气都是出了名的，得知它一直是在装哑巴，路修满也没多生气。
毕竟妖和妖是不一样的，精和精也是不一样的，和而不同，很好理解。早在路修满作为妖兽一口气能沉睡多年，却发现咕咕子呆在一个坑里不挪窝也能很多年，而且醒着就能做到时，他就深刻意识到了咕咕子的自闭程度。
“我关心你干什么……反正你突然下山，肯定是有事。”
咕咕子挪了挪伞盖，像是一个转头的动作，“你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别人？现在的皇帝吗？”
路修满摇摇头，“人类早就没有皇帝啦，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可以把这些故事讲给你听。”
“……”
“至于跟我一起来的，是……”路修满说了一半，转向旁边的君玄，忽然认真问道，“我们是朋友的对吧？”
君玄愣了下，没有否认。
“嗯！我带了两个朋友来！”
路修满又捧起仙人球，摇晃两下，失望道，“哎，就是有一个睡着了，不能跟你聊天了。”
君玄听到‘睡着’二字，本就复杂的眼神默默挪开。
路修满又道，“你猜他长什么样子？”
咕咕子倒是不好奇，不管是路路的哑巴朋友还是睡着的朋友，又不是他的朋友，到底是长什么样都和他没关系。
“那你好奇不好奇，我化形成人以后的样子？”
“你怎么还化形了。”
这一回，咕咕子是真的有些纳闷，“你果然是遇到麻烦了吧……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可以做，但要是需要我睁开眼睛的忙，你还是找别人吧。”
如路修满猜想的那样，让蘑菇精睁眼果然不是容易的事情。
但事情还不算太糟，路修满也没泄气，只是换了个话题，“现在你肯说话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
“你先说。”
咕咕子的白色蘑菇杆上泛起了一片粉色，仿佛是人害羞时发红的脸颊一般，小声道，“说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可不行，你说了我才能说。”
路修满讲着讲着，干脆还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很有空闲道，“我都单方面跟你讲话讲了那么多年了，这次总该你先说了。”
“我……”
这个理由实在无法反驳，巨大的蘑菇扭了扭自己的身子，伞盖再次深深低下去，都快要碰到地面了，“那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别人。”
路修满扭头，看向旁边的君玄，嘱咐道，“你也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仿佛小学生之间聊到什么八卦秘密的日常场景。
“嗯。”
为了保险起见，君玄还是答应了，并补充道，“除非是关乎到人间界安危与平静的信息，或者是和我的个人原则冲突强烈的事。”
话音落下，路修满和蘑菇都沉默了片刻，一个在认真思考这样的可能性，另一个则是没想到还能这么厉害。
憋了几秒，咕咕子忍不住道，“我又不是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一睁眼就看谁谁死，哪里会这么夸张……”
说完，它就再次动了动身子，也不知是在这里埋了多久了，整只比房子还大的蘑菇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蘑菇杆也露出了更多，伸懒腰似的顶开周围遮云蔽日的大树们。
这片湿地有些年份了，林间的树木也有很多老树，尤其这附近都是参天大树，被蘑菇这么一挤，发出哗啦啦的枝叶碰撞声，土地也因为它的动作再次摇晃震颤。
比起这些大动静，君玄裤子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声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摸出手机，没想到这里还有信号，低头一看，竟然的部里发来的消息，问他今天是不是去的郊外湿地，出了什么事。
还能出什么事？巨大蘑菇精现世。
君玄一时没想到部里是怎么注意到这边的，直到手机上方突然推送了一条实时新闻。
【惊！城南突有震感，专家辟谣，震动或是人为因素？】
君玄：“……”
艹。
点开一看，这次的震动竟然波及了半个城市，不少的小区居民以为地震了，好多都跑了出来，呆在空地哪儿都不敢去。
要命的不是一次震动，而是和地震极为相像的‘余震’……
部里直接找专门人侧了磁场，确定了震动和精怪出世有关，还把源头锁定在了他在的这片湿地，马上就要派人来查了。
眼看着地面又开始颤动，细小的石子在土里滚落，君玄终于拍了下路修满的肩膀，抬了抬自己的手机，小声道，“你们先聊，我去去就回。”
“去哪里？”
“加班。”
“……”
路修满没有多疑，只当君玄是找借口避开，以免自己这个生人身份打扰到他们聊天。
想到这一层，他立刻恍然，朝着君玄坚定地一点头，露出‘你去吧这里交给我’的表情。
君玄以为他真的懂了。
如果当面说出疑似地震的事，他还担心会让这个庞然大物情绪不稳，闹出不愉快来，再演变成一场冲突。
最好的办法，还是暂时让路修满在这里安抚大蘑菇，他趁着这会儿时间，在周围布好隔绝波动的结界，防止震动再次影响临边，也顺便善后一下这波新闻带来的影响。
君玄临走时从兜里拿出个东西，暗中放进了路修满的口袋里，叮嘱道，“如果有必要的情况，就把这个用上。”
他的神情认真，路修满下意识点点头，忘了问怎么用，君玄已经走开了。
低头一看，手心里多出来的，似乎是个……玻璃球？
“既然你朋友走了，那我就直接跟你说吧。我的眼睛确实伤过一次，险些瞎了。”
大蘑菇精摇头晃脑地说着，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和你之前听到的传闻一样。”
路修满：“你被治好了？”
咕咕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确定它到底治好了没有……我只知道，我要等。
“等……等到眼睛可以确定已经治好了，就算睁开眼睛也没关系。
“但是我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医治眼睛的家伙告诉我，如果我等得不够久，提前睁开眼睛，那么我的眼睛就要永远瞎掉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答案，倒是和路修满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他走近了些，伸出手掌，缓缓贴在咕咕子那低垂到快贴在地面的伞盖上，轻柔地摩挲着，
“可是你已经等待了千年，还不够吗？”
“万一还不够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现在就不够久嘛。”
“嗯……”咕咕子被摸得顺了毛似的，干脆弯了腰，整个蘑菇头都趴在了土地上，蹭了蹭路修满小小的手掌心，“那个大夫说，等到我做一个美梦，梦中的场景是什么，睡醒后周围就是什么样，那我就可以睁眼了。”
“咕咕子，我得问你一个问题。”
路修满感受着它身上的灵力波动，声音也跟着放平缓，安抚地问道。
“什么？”
“那个医治你眼睛的人，和你之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约定？”
“有啊，我们约好了，等我能看到东西了，就和他一起去游山玩水。”
说到这里，咕咕子明显开心了不少，“不过他一直没来见我，我也一直没好，这么久了，说不定他早就忘记这件事了……”
“我知道了。”
路修满轻轻拍拍它，“信我，你很快就能等到了，但是作为交换，今天开始，每天你做了什么梦，都要第一时间先告诉我。”
“这个倒是没问题，以前我睡醒了，都会先问身边的其它小家伙，确认周围是不是和梦里一样，换成问你也是一样的。”
咕咕子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遇到的麻烦了吗？”
“我啊。”
路修满笑了，微微一歪头，脑袋上柔软的白色发丝跟着一动，钻出一根金色的角来，“我好像不小心弄丢了一只角，找不到了。”
“……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这也能弄丢？”
咕咕子叹息，顿时变得恨铁不成钢起来，“太不小心了！等我的眼睛恢复了，我就帮你找出来吧，用我的千里眼帮你找。”
路修满嘴里一声声应着，脸上无奈地摇头。
再不小心，也没有咕咕子你不小心啊，被人随随便便一骗就是上千年。
聊完了之后，路修满抱起小仙人球，和咕咕子告别，就循着君玄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只是林子之间气味繁杂，他这个人类的化形嗅觉并不敏锐，找着找着，就找不到君玄的气味了。
路修满站在原地，摸了摸兜里的那颗玻璃珠，陷入了沉思。
君玄说的有必要情况……是指什么情况呢？
现在他找不到君玄了，君玄说不定也找不到他，算不算迷路，算不算必要的特殊情况？
路修满默默低头，打量着眼前的小珠子，很快就弄明白了它的用法，手指一个用力，捏碎了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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