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热气氤氲, 让整个房间看上去都温暖了些。
方先生微微低着头，像是手中的茶水中有什么好东西，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整理了片刻的措辞后，才再次开口,
“我……我是车祸去世的，两个月前，就在靠近巫山的城郊处，那里没有监控, 肇事司机直接逃跑了。”
君玄本能地反感着这样的事，皱眉问道，“你报过案吗？”
“报案？”
“特事局维持着人间界与灵界的和平, 身为鬼魂无法向人间报案的，涉及两界的案子, 都可以向特事局求助。”
君玄说道, “像这样的事，就算没有监控，但你的证词同样有用, 完全可以将肇事司机抓回来。”
方先生却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哪里懂这些，刚死时我浑浑噩噩，只一心想着要快点回家去, 却怎么也回不去, 直到发现我自己的身体躺在路边, 才知道我已经死了。”
路修满：“……节哀。”
虽然节哀一般是安慰生者的话, 但是和死者本人说……应该, 也没问题吧？
君玄看了他一眼，清咳了一声，“那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方先生神情恍惚了片刻，“我……把自己的尸体藏起来了，在一个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路修满忽然想到了什么，猜测道，“巫山？”
他点了点头，“说来，我也觉得神奇，一开始我本来想着，死都死了，就最后再回去见见爸妈算了，越想越难过，正哭着时，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山上传来，像是在喊我的名字。”
“什么样的声音？”
“不记得了，很虚无缥缈，不像是人类，”方先生回忆道，“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在此清醒时，我正站在一个破庙里，神像是石塑的，非常美貌，和我一起出现在那里的，还有另外几个人，不对，几个鬼。”
“……”
听着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奇怪，君玄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旁边，路修满已经开始不客气地嗑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神像说话了，问我们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方先生缓缓呼出一口气，“我从来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其它人和我一样，都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只好说出了别的心愿，就是放不下还活在世间的亲人。”
“所以，那个神仙就帮你们留下来了？”
方先生点点头，“不是每个死去的魂魄都能作为鬼继续逗留人间，但那个神把力量分给了我们，我们留下后，发现活人根本看不到我们，更加不甘心了，就第二次找去了那个破庙，请求那个神仙让我们和家人团聚，能一起说说话也好。”
路修满点点头。
“就是从这次开始，我动了心思，隐瞒了自己出车祸的事，假装自己还活着，但是这样下去，只要和邻居、同事碰面，还是会被发现不对劲的。”
方先生说到了这里，痛苦地抹了一把脸，微微颤着嘴唇，“有一次，我分明听到有邻居议论，说我爸妈脑子糊涂了，明明儿子失踪了这么久却突然不找了，还总是自言自语，要是得了精神病害人怎么办……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我爸妈，我实在听不下去……我已经够窝囊了，一想到以后只能像个啃老的一样藏在家里，甚至连出门买一袋米都做不到，我就……”
路修满：“所以，你们第三次去祈求那个神仙了？”
方先生低头默认了，“第三次，我们希望能像生前一样，继续工作、学习，继续照顾家里人，这就意味着，我们还需要被同事、老板、客户，甚至是超市的售货员看到，才能做到这些。我知道……我知道我太贪心了，可我实在不舍得把真相告诉父母，他们已经老了，白发苍苍，活不了几年了，我想为他们送终，我想让他们老了也能享福，至少别让外人觉得，方家没人了，怎么欺负议论都不会有人管……”
“可是，之后呢？”君玄打断他，不留情面地说道，“你的父母不知道你死了，一定会希望在死前看到你成家立业，不会希望你孤身一人，如果他们看不到就无法瞑目，甚至还想抱孙子，你也要一一去做？继续骗下去？”
“我……”
“这样下去，c市早晚会变成一座鬼城。”
君玄的神情严肃了起来，言辞激烈道，“你说当时只有几个人，但长此以往，留恋人世的鬼魂只会越来越多，到了那个时候，你以为你的父母还能有多好的生活？”
“……”
“c市不算大，但也有上百万的人口，”君玄冷声说道，“按照每年的死亡人口算，平均每个月都会有数百人去世，现在因为c市的异常，从一个半月前到现在，你自己算算，有多少新死的鬼变得像你一样，不肯离开人间，装成活人回来了？”
方先生从未想过这些，顿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样可就不太妙了啊，”路修满托着腮，也陷入了沉思，“鬼魂身上阴气都很重，尤其是逗留在人间不肯走的，停留越久，就需要越多的阴气维持自身的存在，但是人间的鬼多了，阴气难免会有不好的影响，还不能保证每个都像方先生您一样神志清晰，保留了生前的记忆和情感……”
“那、那可怎么办……对不起，我我、我没想这样的……我不想害人，我只是还不想就这么没了……我……”
“你知道灵泉水是哪里来的吗？”
君玄没什么心思安抚这个鬼脆弱的情绪，只想公事公办，“还有，那个破庙在哪里，也需要你带我们一趟。”
“这个……”
方先生突然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活人是进不去的。”
路修满也遗憾地哎了一声，“那怎么办啊，我也是活人诶。”
君玄：“你是活妖。”
方先生：“嗯，对的，您的话应该没问题的。”
路修满沉默片刻，接受了种族的分类优先在死活之前这种方式，“好吧，那我进去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许愿？”
君玄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真是神仙？”
“不是啊，会这么做的只有伪神吧，”路修满毫不在意道，“但是他能许愿诶。”
这种神情，君玄和方先生都隐约在哪里看到过，却想不起来。
诡异的沉默中，路修满忽然没拿住零食，把坚果弄掉地了，他捡起来看了两眼，而后一耸肩，无所谓地吹吹，继续吃掉。
——对！就是这种神情！
方先生瞳孔地震，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大妖面对神秘未知、或许存在隐患的神明时，态度居然和面对掉过地但三秒内捡起的食物一样！！
野生神仙到底在他们妖怪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地位啊？！
君玄默默垂下眼帘，也认同了浪费不好的道理，低头还是喝了一口灵泉水泡的茶，仿佛在澄清什么一样，随口说道，“别误会。”
这句说得声音很小，两人听了都各有各的理解，方先生也很快回到正题，冷静了一下说道，“可以的，只要献上供奉，那位神仙就会尽全力实现心愿，据我了解，那位巫山上被其它妖们尊称为山神的神秘人，也是拜过破庙，才忽然变得这么厉害的。”
“哇，那真是太好了，我要许愿能顺利找回我的角！”
路修满高高兴兴，这就首先站了起来，“我们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忙完吃晚饭了。”
隐藏在八卦阵法中的破庙，若是不知道如何破阵，是很难靠自己找到的，方先生理所当然成了带路人。
离开之前，他取来了一张便签纸，写下很大的几个字，告诉家中的爸妈，说自己有朋友聚会，今晚要晚些回来，如果玩太晚就住朋友家不回来了。
写完之后，他又进了厨房，用非常利落娴熟的手法炒了两个菜，饭锅也蒸上米饭定好时间，把热菜都放进蒸锅里保温了，才开始换出门的衣服。
换完了衣服，他刚刚走到门口，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又担心地跑了一趟卧室，拿出了几瓶药，从里面取出三颗吞服的药，装进两个小塑料瓶盖里，又放在厨房饭桌边，才松了口气，“抱歉啊，我妈妈有糖尿病，饭前饭后要吃药的，我怕她忘了，放在这儿就忘不了了。”
这个是可以理解的，君玄也没有催促，路修满也只好奇地搜了搜什么是糖尿病。
放完了药，他又走到玄关，而后折返，匆忙跑进洗手间，打开了热水器开关，想了想，把地上残留的水也擦干，避免老人滑倒了。
路修满以为他这下该忙完了，最后还是又多跑了一趟，把几个不断吹进来冷风的窗户都关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高一度，再打开了空气净化器，换了卧室吸氧机一侧的水。
这才终于来到玄关处，对着等了许久的两人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事儿太多了，耽误了会儿，走吧，我给你们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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