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内门
“染华？”
一个白色身影在不远处呼唤她。
李染华回过神来。
“你又发呆了。”
举目望去，阴沉沉的乌云远布天际。傍晚有几分霞光透过云层穿出，给本就昏暗的天色增添了几分血意。
李染华定定地盯着朝她问话的人。
对方见她这副模样，笑了笑，用手掌轻轻抚了抚李染华的头顶：
“怎么了？”
掌心处的温热，透过厚厚的剑茧传来——李染华知道，那是数十年如一日持剑修行的痕迹，其中的艰辛唯有作为染华剑剑灵的自己才略懂几分。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念出了他的名字：“子秀。”
“我在。”白衣青年听李染华应答，才收回手，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向前行走。
李染华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脚下道路崎岖不平，遍是碎石的小道上到处可见干涸的血迹，或是零零碎碎的白骨，衬得天地间不安感愈发浓重。
“我们要去哪里？”李染华问前方的白色背影道。
徐子秀沉默地往上背了背肩上的木筐。
“去诛恶龙。”
“名为妄渊的恶龙，就在此道的尽头无尽崖下。”他说，“天道不容世间万物飞升，它便拱卫天道，无恶不作，断绝了大道上的仙机。”
“唯有杀了它，众生才得一丝成仙的可能，得享永生之福。”
李染华隐约知道徐子秀言语中的妄渊是何物。据说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然每当有触及仙境之人抵达无尽崖边，接受天雷之引时，盘伏在崖下的巨大黑龙便会睁开金蓝色的眼眸，将来访者一口吞下。
成仙者便可与天同命，不死不灭吗……
李染华的内心微微动摇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决定不看脚下的道路，只管沉默不语地不停往前走。
一天一夜后，无尽崖出剑气与灵气四溢，杀意冲天。染华剑如剑主所愿，以无上剑意挥下剑刃，将恶龙妄渊斩杀于崖前，一战成名。
然而，经此一战，染华剑剑主徐子秀再也没能站起来。
他与妄渊一同永远留在了无尽崖。
一声长鸣。
李染华一下子被惊醒，从床上坐起。
心悸不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原来刚刚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居然久违地梦到了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李染华以为自己早就将它们忘光了。
她起身下床，打开了灵舍的木门——外面长生谷中的景象依然如昨天见时一般，四处皆是鸟语花香。
李染华深吸一口气，走到不远处的溪流处俯身掬了一把清水，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昨日，她受人称“宗主”的白发老人之约，暂时来到仙剑宗的长生谷中居住。
或许是故地生情，居然只在听风堂里待了一个下午，李染华便梦到了昔日与徐子秀的往事。不过，往好处想，随着回忆逐渐被记起，离她能彻底掌握剑意也就不远了。
此刻清醒过来的李染华，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昨天宗主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说过既然李染华拿了白玉令牌，就算是半个内门弟子了。明天会有人来长生谷接她，让她务必去一趟。
李染华左右看了一圈，沿着溪流往下走了几步，往草丛中踢了一脚。
“起来。”
一个人影在草丛中抖了抖，露出了半个脑袋。
来人身穿一身黑色，“嘶”了一声，朝她抱怨道：“你刚刚那一脚踢得可真重。”
说完这句话，谢夜寒往一旁“呸呸”几声，吐掉了口中的草籽。
李染华认清楚是他，心中失望几分：“宗主说来接我的人就是你吗？”
谢夜寒故意不语。李染华看表情就猜出肯定不是他，不禁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再见。”
见她动作干脆，谢夜寒连忙从草丛里起身，跟在李染华身后道：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李染华被他折腾得烦了，便停下脚步，示意他赶紧说。
谢夜寒便道：“你知道张熙进跟我不对付……因此昨天我虽然比你先进内门，却被他使计挡在了悬刃峰下，没办法到听风堂里。”
“正当我看破了张熙进的把戏，打算破阵的时候，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祁十又恰好醒了。”
说到此处，谢夜寒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祁十说，他忘了很多事情。”
“包括他带队到灵舍中、全力对付我们的记忆……”
这些小事都无关紧要。李染华低声问谢夜寒，“那祁十还记得‘它’吗？”
那个能灵活使用剑气、举手投足间就能置他们于死地的“小糖”。
在李染华的注视下，谢夜寒叹了口气，表示祁十虽然依旧活蹦乱跳，但却没有要记起一切的迹象。
“这件事一起，师傅更加生气了，让我从今天起不准再踏入悬刃峰，乖乖滚去外门继续当管事弟子。”
这下，李染华终于明白了，心中暗骂他一句厚脸皮：“所以你是因为不能去悬刃峰，才来长生谷躲懒的。”凑巧，恰好还被她给抓住了。
谢夜寒倒也没否认，歪了歪脑袋。“算是吧。”
他说罢，忽然半抬起头，一跃身离开了李染华身边。
“张熙进快来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谢夜寒身形灵活，逃命般飞向远处。很快，长生谷中便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李染华无言地看着他消失不见，这才继续往溪流的下游走去。穿过几处低矮不平的树丛，长生谷的谷口便遥遥可见。
此时，悬刃峰管事弟子张熙进正面色不善地站在那里，盯着往他方向走来的李染华。
等李染华走近，他才忿忿地开口道：
“奉宗主之令，你虽为长生谷中人，但也要入三峰中修行剑道。我悬刃峰底蕴为三峰之最，灵气充沛，剑法多变，为领悟剑意之上选。”张熙进说，“望你不辱宗主厚望，静心修行，以问大道。”
场面话说完，张熙进示意李染华乘上两人不远处的一只巨大纸鹤，好往悬刃峰而去。
待李染华坐稳，用符纸折好的纸鹤便晃荡几下，悠悠离开地面，从容地在内门众峰间飞行。
仙剑宗为剑修大宗，除去长生谷外，还有悬刃峰、仗剑峰和聚灵峰三峰。虽同样修行剑道，三峰却各有侧重，擅长之处并不相同。
尽管李染华对仙剑宗极为熟悉，但俯瞰景色也颇为有趣。她探头往下看了半晌景物，同乘一只纸鹤的张熙进方才阴恻恻地开口：
“谢夜寒向来跋扈，即便连长生谷这样的重地也敢乱闯，幸得宗主宽宏大量，不计较他的僭越。”
提及此处，张熙进便瞥了李染华一眼：“谢夜寒不惜连累悬刃峰上下受罚也要进谷，为的就是同你闲话吧……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不劳费心。”李染华懒得抬头看他。
看来不是什么好话。张熙进冷哼一声。
不久，纸鹤便载着两人到了悬刃峰前。张熙进抬手收起纸鹤，就头也不回地将李染华一个人扔在了峰门处。“要不是宗主开口，师父和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你来悬刃峰的。”
“你行事可要知法度，别惹出麻烦才好。”
李染华举目，望向峰门处显眼的“悬刃峰”三字，举步朝峰内走去。
许多年前，李染华在炼剑的剑鼎中受尽生魂火灼之苦，在剑成之时被下山历练的徐子秀所救，走过仙剑宗的问心道，最终带到了悬刃峰中。
彼时的徐子秀尚且稚嫩，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内门弟子。他没有同其他仙剑宗弟子一样，期待着被五百年一开的剑冢相中，而是在听风堂中再三询问，问李染华是否愿意做他的剑灵。
从剑鼎中重生的染华剑没有令他失望，答应与徐子秀结下剑契。
如果说，那个坊间口口相传的故事是从听风堂中始起的话，那么最终在无尽崖上斩杀神龙妄渊便是传闻的结局。
有人说，染华剑成功斩杀了妄渊，徐子秀也没有死。他要么最终飞升成仙了，要么隐姓埋名继续修行，总之没有死。
尽管这些浪漫的幻想背后是掩盖不住的唏嘘。
李染华不想这个故事就这般草草结束，她想续写这个潦草的结尾。
所以，她要成仙，虽然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李染华逆着阳光，走进了悬刃谷之中。眼前的耀眼光芒令她微微有点失神，好像又回到了今早梦中前往无尽崖的血色小道上。
一道白色身影就站在李染华的面前，回过身来看她：
“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李染华一笑。
徐风遇朝她行了一礼，“李道友，别来无恙。”
很像他，但又不是他。
“恭喜你成功入得仙剑宗内门。从今问及大道，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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