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英雄
古人云，乱世出英雄。
此处所谓“英雄”，不一定是人群中的翘楚，但一定是最为幸运的那一个。一个人若能永远在关键时候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不偏不倚，即便资质平平，亦能笑到最后。
用修士们的话来说，此人必得天独厚，拥有“气运”。气运足够者，对旁人而言艰险无比的仙途，也能凭运气轻松走过。
有了乱世，得气运者便能趁势而起，一步登天。
“它”想要一步登仙，恐怕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以乱世得气运，成就“它”自己这个英雄。
哄骗凡人许下愿望，从鲜血中汲取气运，恐怕也是如此。
李染华望着城墙下上千数的流民，无言地从腰间抽出了铁剑。
她记得徐子秀曾对自己说过，若有人执着于气运和功德一道成仙而残害他人，其罪必诛。
而李染华自己，亦无法坐视屠城这般的惨剧发生。
只可惜，谢夜寒在花楼打草惊蛇，己方局势早已化暗为明，恐怕此回占不了上风；然而，若是守在城门的李染华能坚持下去，等到祁十将仙剑宗的救兵带来的话，局面又将会发生变化。
如今，李染华也只能白白地立于城墙之上，静心等待“它”有所动作的瞬间，拦下进城的流民。
月光下，城镇中的花楼发出一声爆响，通天的火焰自半空扬起，几近触及天上的明月。
从城墙上望去，高耸的花楼仿若一块烧红的铁条一般，不断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燃烧的木头纷纷从楼上掉落，带着灼热的火星，即将点燃城镇里的房屋——
一只巨大的利爪，陡然出现在半空之中，接住了从花楼上掉落的木头。
利爪出现得突兀；它随手将爪中的火焰摁灭，就反手勾住了摇摇欲坠的花楼边缘，遮住了半边明月的光芒。
明亮的天空顿时黯淡下来。
沿着利爪向上望去，花楼背面升起一个巨大的头颅，明月的光芒勾勒出一条黑色巨龙的外形，盘伏在燃烧的花楼之上，如梦似幻。
点点火光照亮了巨龙利爪上的鳞片，折射出绚丽迷眼的光芒，最终又沉寂于黑色之中；火焰倒映在金蓝色的瞳孔之上，被其动人心魄的颜色所掩盖，方又无力地渐渐消弭。
此情此景，唤起了沉睡于李染华记忆中的那个名字——
“妄渊”。
——那条传说与世间为敌，于天地共生，不死不灭的神龙、亦是守在无尽崖下，拦断众生仙机的恶龙。
李染华立于外围的墙头之上，晚风带着燃烧的余烬吹过红衣的一角，一如数百年前与其对峙的模样那般，提剑仰望这条传说中拱卫天道的巨龙。
……染华剑剑灵即将以手中锋利狠厉的剑气，层层削掉妄渊的龙鳞，彻底将其诛杀于崖上，成为众人相传的美谈。
这令李染华有点恍惚。
本应死去的妄渊，此刻居然出现在了这座小小的城镇里。这绝对不是巧合。
那么，这条昔日不可一世的神龙，今日于她而言，到底是敌是友？
妄渊似乎注意到了远远站在城墙上的李染华，金蓝色的瞳孔中映出红衣剑修的影子，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做好你该做的事。”一道声音似乎自妄渊的口中传出，突兀传至李染华脑海中响起。
此言语气淡淡，让李染华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一声号角长响。
骤然间，无数流民像是得到命令一般，竟然开始徒手沿着城墙向上攀爬，争先恐后地朝城镇逼近，眼见就要翻过矮墙，越过高高的城墙。
城墙上的兵卒们连忙拿起弓箭，向流民们射出大量箭矢，试图将疯狂的他们击退，将其阻止在城墙之外。
可惜，凡间的箭矢对流民们根本没用。流民们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麻木地继续往上爬，朝兵卒们伸出锋利的尖爪。
李染华被号角声一震，被迫回过神来。她见局面对守城的兵卒们不利，再不犹豫，转身加入战场之中。
她心下稍定，使出法诀，在兵卒间藏起身形。
李染华一袭红衣，倒踩着城墙往下行走，剑剑砍中敌人后心，将流民们逐个敲下高耸的城墙。
她在人群中如履平地，很快便将身边的流民消灭了大半。
然而，流民数量之多，即便有李染华相助，兵卒们依然疲于应对。有几个流民避开李染华的攻势，成功爬上矮墙，怒吼着冲向守城的众人。
目光一瞥，李染华反应迅速，随手捏出一道法诀，两道灵气便自她手中而出，精准地袭向城墙上的几个流民。
“去！”
灵气精准地击中流民后颈，让他们无力倒在地上，再无法动弹。
很快，几个兵卒便冲上前来，手忙脚乱给地上的流民们补了一刀。
见状，李染华松了一口气。她重新握紧手中的铁剑击退敌人，脚腕处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握，让毫无准备的她几近踉跄跌倒。
李染华连忙低头去看手腕的主人，却对上了一个小男孩的视线。
小男孩衣衫褴褛，虽看上去与旁的流民无甚区别，却要比他们更加清醒几分。
他口齿伶俐，每个字都让李染华听得清楚：
“我不甘心。”他说，“你也是灵，为什么却能像人一样使用灵气？”
这个莫名其妙的口吻，让李染华瞬间警惕起来。
她敢肯定，眼前的小男孩已不仅仅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民。
还是“它”的傀儡。
是“它”在正在借男孩的口，向李染华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男孩，向你许了什么愿望，才心甘情愿交出了他的气运给你？”
李染华不答反问。
“小男孩”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答道：“他以继续活下去为代价，做的交换。”
李染华不语，反手举起剑柄，用力往男孩肩上一敲，令后者吃痛松手。
她震声回答了“它”提出的问题。
“我能用灵气，是因为我跟你不一样。”
风吹过鲜红色的衣角，带起一抹张扬肆意。
李染华很清楚自己是什么。
她既是剑，也是人。
失了攀附，小男孩乍然从高高的城墙上跌落，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流民群里。
李染华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继续行走在城墙上，砍落不少正在攀爬的流民。
坚持了一阵，城墙上，兵卒们望着无论如何努力，始终源源不绝的流民，逐渐心生绝望。
一个略年轻的兵卒扔掉武器，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这算什么事！”
他捂住脑袋，痛苦地道，“传说中的恶龙没死，城外的流民又突然发狂，我看咱们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了……！”
旁边，一个年长些许的同伴擦了擦脸上的汗。
“别担心，”他说，“我看这一连串事情蹊跷得很。仙剑宗的仙人们会出手相助的。”
“毕竟，这可是在灵山脚下啊。”
果不其然。
混乱的场面没持续多久，夜空中便划过一道道明亮的痕迹，点亮了昏暗的城镇——那是修士们乘着法器集体出动，到灵山脚下帮助百姓来了。
城墙上的众人满怀欣喜，连忙朝半空中高挥手臂，希望能唤下一两位修士扭转战局。
不过，可惜的是，没有一道愿意为他们停留，而是掠过了兵卒们的头顶，直往花楼方向而去。
正在在城墙上清理流民的李染华见状：“……仙剑宗的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李师妹，大事不好啦！”
终于，空中一道明亮的痕迹落在城墙之下，去而复返的祁十来到李染华面前。
他慌慌张张地说道：
“我去山上跟师父说清楚了山脚下的事。师父他却说，比起城镇中人的死活，还不如先去把复活的妄渊杀了才好。”
“因此，他带着内门弟子们下山，准备先去屠龙，其他的暂缓再说！”
“他可真有本事。”李染华闻言不满，立刻挽起了自己的衣袖。
当初徐子秀和她都没能在无尽崖诛杀妄渊，如今区区张熙进并仙剑宗弟子又如何能做到？
即便要杀，也该让李染华来杀。
祁十见她杀意渐起的模样，不知为何心生胆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呃，李师妹……”他说，“虽然师父不愿意在外门守城，但我身为外门管事弟子，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才来帮忙的。”
说着，祁十让开走到一旁，露出身后遮住的几十名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们没有像内门弟子那样好的灵器，因此现在方姗姗来迟。
他们看见李染华，纷纷大声道：“李师妹，这些作乱的流民，就尽管包在我们身上吧！”
李染华无奈。没想到，天下闻名的染华剑，在仙剑宗外门弟子的嘴里，竟成了全宗门里辈分最小的师妹。
不过她也不想纠正这个错误。
“好，这里便交给你们了。“李染华提剑转身，回答众人道，”我现在就去将张熙进教训一顿。“
语罢，一袭红衣便翩然而去，留下在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祁十望着李染华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不自知便有点迷惑：李师妹张扬肆意，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他到底为什么会对其特别在意呢？
好像总有一丝说不明白的违和。
算了，祁十放下脑袋旁的手，转身同外门弟子们说道：
“既然李师妹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们自然不能让她失望。”他说，“我们抓紧时间，先把这些疯了的流民处理干净再说。”
“至于那条盘旋在花楼上的恶龙，就放心交给她处理吧。”祁十最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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