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时间线
不得不说, 宋采唐提醒的很到位。
她总是这样, 稳妥, 干练, 心细如, 旁的事情不提,只要遇到案子,她的表现,从未让人失望过。
光影随着她的脚步轻动, 阳光跳跃在她的梢, 她眉目婉肃,身姿亭亭。
温元思难得在办案的时候怔。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宋采唐比阳光更盛,耀眼无比。
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想拥有。
可惜……他不是那个对的人。
温元思看向站在宋采唐身边的赵挚, 身材高大,剑眉星眸, 每每看向宋采唐时,眼底都蕴着别人看不到的柔情, 而宋采唐,会回应他。
二人站在一起,默契非常, 宛如璧人。
淡淡的苦味在嘴里散开, 温元思垂眸深呼吸一口, 不管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公私之分,孰轻孰重,他该当清楚。
他得让别人,也让自己,瞧得起自己。
现场看的差不多,更多的事无法在这里继续,宋采唐看向温元思:“这里的主家呢?这案前后状况,可有人能来解说一番?”
温元思肃容:“已着人去请,想来很快便到……来了。”
说着话,郑家家主郑方全已经走了过来。
宋采唐并不意外。
刚刚一路过来时,她就听赵挚说了郑家情况。郑方全为家主,是府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人,亦是朝廷命官,手中把持着盐司,权柄重大。其夫人早逝,膝下只有一嫡子,娶妻王氏,生子为郑康辉,只是这个嫡子命也不好,未及而立已经去世……
也就是说,整个郑家,正经主子只有三位,一个是家主郑方全,一个是儿媳王氏,还有一个便是如今正游学在外,没办法归来的孙子郑康辉。
王氏内院遭遇不测,后宅拿不出主持事务的人,宋采唐猜测,来的要么是管家,要么是家主郑方全。
眼下果然,郑方全来了。
只是……
看着远处踏步而来的身影,宋采唐目光微闪。
虽说是爷爷辈,郑方全却并不显老,头乌黑,身姿笔挺,满身尊雅稳仪,很有股读书人的风骨气质,不能说帅气逼人,但有魅力,肯定是没错的。
宋采唐想了想他的年纪,五十上下,在这里算是老人,在她生活的年代,称为大叔的比比皆是。
待人走近了,宋采唐现他的法令纹有点深,眼角也有明显纹路,每一笔都是岁月的痕迹,但……成熟男人的魅力,郑方全仍然有。
只是这位‘成熟男人’,此刻表情并不亲和优雅,他脸色铁青,眉峰上扬,显然很是愤怒。
“是谁杀了王氏,你们可有结果了!”
温元思站出来:“命案清查需要时间,万望大人珍重身体,莫要哀伤太过。”
有人死于非命,家人情绪欠佳,理智略失很正常,他很体谅,但破案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如果每一个案子只要官府过来看两眼就知道凶手是谁,那这天底下,就没那么多悬案了。
温元思的表现永远都是那么稳,话音微缓,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就算是提醒,也说得不急不徐,入心入理。
郑方全看了他一眼,闭眸长叹,终是压下了脾气。
可以好好说话了。
宋采唐看过现场,听温元思讲过尸体如何被现的,无非就是下人们久久等不到主母,过来敲门,现出了事,惊慌又害怕,上报家主,跟着报官。
但这之前的因果,她们还不熟悉。
“府中昨日是否有大事忙碌?”宋采唐缓缓开口,“我们这一路进来,还看到各处还有未收拾完的绡纱金纸。”
郑方全双手负在背后:“昨日家中的确有要事,客人很多。”
可也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别的了。
宋采唐看向赵挚,二人眸色一撞,相当默契。
赵挚便问:“昨日贵府可是办了堂会?可是——请了玉春楼的玲珑姑娘?”
不是他们怀疑,这时间地点未免太过暧昧,这里离玉春楼并不太远,昨夜里见到的那一出,也太过微妙。
郑方全先是眉间一皱,目光带着询问,像在问你们怎么知道?后又双眉舒展,想开了,他家办事又没有避着人,有人专门打听,肯定能知道。
“也不能说办堂会,”郑方全老神在在,“我朝并不禁止狎妓,时人宴请,叫几个清倌弹唱歌舞助兴,乃是雅事。昨日休沐,我府中办小宴请友人相聚,王氏周全,叫了玉春楼的姑娘过来助兴,只是歌舞弹唱,没其它的事——”
说着话,郑方全脸色一变,怒意从眉宇间透出:“难道是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做的事!”
赵挚神情端肃:“并非如此,案情真相仍然待查,我只是昨夜偶然撞到了一桩事,方才有此问,郑大人不要误会。”
“无论是谁,这个凶手必须得找出来!”
郑方全情绪上涌,心内激愤几乎控制不住。
就在他将近爆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郑大人稍安。”
来人高冠峨带,缓佩轻裘,五官并不俊朗出色,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贵重的打扮下,没气质也能撑气质。他不一定是最帅最好看的,但一定是有地位,得大家尊崇的。
赵挚看到人,似乎有些意外:“安阳侯?你怎么在这里?”
宋采唐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听赵挚说话,安阳侯三个字一出口,她就知道了这是谁。
陈秀同,汴梁城有名的人物,当朝皇后的哥哥,御口亲封安阳侯,不见得有实权,地位却高高在上无人敢轻视。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听到消息便赶来了么?两边关系这么近?
宋采唐心中疑问和赵挚相同。
“平王也在。”安阳侯陈季同随意的朝赵挚拱了拱手,“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昨晚睡在这里。”
赵挚眯眼:“是么?”
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在别人家留宿,本身就很奇怪吧?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安阳侯很从容,抖了抖袖子,双手束在小腹前,“你们听王府管家赵忠昨晚也在这里,就同我睡在一起,只不过他走的早,没留下来过夜而已。”
赵挚:“赵忠?”
确实是他们府里的老管家,平王妃的心腹。
安阳侯:“是啊,他昨日代表你们府过来做客,没空着手,还带着你们家那个表妹,6语雪是吧?带着她准备的礼物。”
赵挚墨眉微皱,宋采唐也感觉有点微妙,怎么哪都少不了6语雪?
管家赵忠……莫非平王府,这一次也要卷进案子里来?
“闲话少提,说说吧,昨日府上都来了谁,生了什么事,时间线是怎样的?”赵挚看着郑方全和安阳侯,神色肃厉,“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跟真凶有关,还请务必详细,不要隐瞒。”
郑方全应了。
他没准备瞒,这些事也瞒不了,便一五一十讲说清楚:“昨日我府办宴,是早就定下的,王氏提前很久就在准备,所有一应事务,全部是她安排,包括从玉春楼请来的两位姑娘,玲珑和凝烟……”
玉春楼是汴梁城档次最高的青楼,声名在外,姑娘们个个身怀绝技,玩法全看客人喜欢,神秘清纯来的了,娇艳放浪也没问题,假正经的附庸风雅,更是手上绝活。
玲珑和凝烟是玉春楼最贵的两个姑娘,前者年纪略大,红了好多年,后者是近两年的新起之秀,隐隐有替代玲珑之势,两个人价格都很贵,谁能请来她们,除了家财银子,还得面子够。
郑方全想着昨天的事:“小宴是次要的,主要目的为聚一聚,时间定在下午,未时末,有客人至,我和王氏分别相迎。”
“这点我能作证,”安阳侯走到郑方全身边,微笑中带着调侃之意,“郑大人在盐运司的下属江绍元先到,颇不懂看眼色,这种时候还来请教公事,人又太蠢点不透,惹了郑大人生气,郑大人便训斥了两句,让他在人前很没面子。”
郑方全没有反驳:“在我这里,只是训斥他,丢脸也不会丢在外头,若是出了门,可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
宋采唐长眉微凝,江绍元……不就是关蓉蓉夫君的爹?
“是是,郑大人体恤下属,说的都对,”安阳侯笑了笑,“可惜江绍元太要面子,偏偏不对头的计柏这个时候来了……”
温元思:“二人吵起来了?”
安阳侯:“吵到不至于,毕竟是郑大人的小宴,不能不给面子,但冷嘲热讽,讥笑暗贬是少不了的。”
赵挚:“那江绍元闹了?”
“他想闹也闹不起来啊,”安阳侯微笑抚掌,“王夫人岂是会任矛盾事件展的人?她一向心思玲珑,八面来风,这等小事怎会处理不好?都不用她怎么动的,只要把那两个美人——玲珑凝烟拉过来,这俩男人哪还吵得起来?美人还不够看的?”
“为了使人消气,王氏还把凝烟推到了江绍元怀里——”
那凝烟别看年纪小,相当放得开,直接就粘在江绍元身上,缠缠绵绵,春水似的,还得意的拿眼色挑衅玲珑。
“……这头牌之争,咱们男人不懂,俩姑娘谁没有当众龃龉,内里暗潮涌动,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江绍元那厮,平日没少混烟花场。”
所以他本人,才能成为妓|女们争抢的对象。
郑方全跟着补充:“江绍元得美人青睐,计柏似乎很羡慕,或者他必须不能输,当即揽了玲珑的肩,小声拍哄。”
遂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各有心思,潮流暗涌,气氛并不寻常。
赵挚点了点头:“之后呢?”
“之后就是大家一起坐在厅中相聚,”郑方全皱眉,“因盐科放签一事,我很忙,几乎所有人都来找我说了话,我并未现有什么异常,王氏招待客人很用心,也很从容,没什么事。”
温元思便问:“聚会是什么时候散的?当时境况如何?”
“晚饭毕,就算散了,”安阳侯道,“我有些过于兴奋,饮得多了,后面一直在房间休息,什么都没看到,哦,还是平王府管家扶我一起去的。我二人房中对坐,说起往事不由感慨,又叫人拿了酒,喝了个一醉方休,只是我为侯爷,规矩时间松散的多,赵忠比不得我,夜里撑着醒来,独自离开了。”
赵挚便看向郑方全。
郑方全很懂,立刻跟着补充:“宴毕,我的下属江绍元被凝烟伺候着,去了厢房,什么时候完事出来的,我不知道。计柏与我有事相谈,去了书房,中间王氏曾进来奉过一次茶,我叫她下去休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直到今天早上,下人们现王氏死在房中。
可这中间有个问题,宋采唐问:“那位玲珑姑娘呢?”
这条时间线并不细致,还有些粗糙,可很多人都出现了,偏偏玲珑没有。
她在干什么?做了什么事?
郑方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女眷的事,全部是王氏在安排,凝烟跟着江绍元,玲珑本该伺候计柏,但计柏一直在同我说话,分不开身,这玲珑……应该是走了?”
宋采唐听完他说话,看了赵挚一眼。
所以这件事,还要亲自去问一下玲珑才好。
赵挚点点头,想起之前宋采唐的话,又问了一句:“有谁去过死者房间?你二人可看到了?”
郑方全皱眉:“不知道。”
安阳侯抄着手,语调有些轻浮:“瞧平王问的这话,这是官家内宅,有规矩的,谁能随便去?”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好吧。
赵挚直接问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本案案情复杂,尸检方面尤其要注意,遂我这里有个问题,必须得问郑大人意见。”
郑方全:“请讲。”
“王氏尸体可能需要解剖,郑大人可能答应?”
郑方全似乎知道他在说什么,犀利目光唰的一下,落在了宋采唐身上。
宋采唐微笑回视,不闪不避,亦不紧张。
“好啊,”出乎所有人意料,郑方全嗤笑一声,答应了,“她也就只能干这个了。”
虽然答应,神色语气里却透着鄙夷。
宋采唐眼梢微敛。
“我听说过这行当里的事,剖尸她来,可以,”郑方全指着宋采唐,看向赵挚与温元思,“但破案,必须你们来。”
温元思脸上的笑容收起。
赵挚则直接哼了声:“怎么,郑大人信不过我的人?”
郑方全刚要说话,宋采唐微笑上前:“就如郑大人所言,尸检我来,案子,自然由王爷和温大人看着办。”
她有意化解尴尬,赵挚不能拂她的面子,甩袖子站在一边,没说话。
郑方全挑眉:“如此甚好。”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全然不顾后面的人什么反应,高兴还是不高兴。
安阳侯快跟上:“郑大人等等我——唉等我一下啊。”
二人走得老远,这边还能听到说话声音。
“我知大人心情不好,可跟女人置什么气?”
“呵,在我府上,我还不能随心所欲了?她是能隔空弄死我还是怎么着?”
“行行,我知道大人委屈,失了些仪态,可别人未必这么想啊……”
“我用得着管?一个女人而已……”
话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到。
赵挚和温元思看向宋采唐,目光却有些担心。
宋采唐却并没有尴尬,这种境况,这种态度,她不知见识过多少,郑方全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一直沉默不语,并非不高兴,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照家中上下,府里内外人的评价,这王氏长袖善舞,相当能干,都是性格强能立足的独立女人,郑方全为什么能容得下王氏,各种欣赏,却容不了她?
只是单纯的眼缘不好?
“他平日很少这般,大概今日意外,刺激多了些,方才压不住本性。”
温元思话内有安抚之意。
宋采唐点点头:“嗯,我知道,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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