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酒酿圆子
大雄宝殿内, 诵经仪式结束,关清搭着贴身大丫鬟春红的手走出来,一路回到暂歇厢房。
坐在绵软垫子上, 放松跪木了的膝盖, 一整盅热茶进肚,关清方才轻轻叹了口气, 问:“可有人跟着?”
春红摇了摇头:“人太多, 婢子看不清。”
看不清啊……
关清纤纤素指在桌上点了点,柳眉微垂, 眸底带出一抹狡黠笑意:“那就照我之前计划。”
春红手脚轻快的给她续满茶:“是。”
“人找好没有?”
“找好了,照小姐要求, 一丝不差,价钱也谈妥了。”
关清唇角微展,笑颜映着阳光,灿烂如春花。
不过这春花, 可是带刺的, 招惹需谨慎。
“那就开始吧。”
“是。”
关清看着春红收拾了一套她的衣服,小心出门, 素手端起茶盏,品的不急不徐,无波无澜。
怎么为难一个闺阁姑娘, 太简单, 也太好想, 相处这么多年, 张氏的心思,她不用深思,就能猜出几分。
上次来时不小心丢掉的手帕怕是有问题。
或许‘丢’这个词用的不恰当,应该是被偷了才对。
不过别人能做局,她也能做。
礼法规矩管着,姑娘家的东西不能外流,一旦与男人沾上边,就是名节有损,太好做文章了。没人知道,你还能悄悄要回来平事,有人蓄意兴风作浪,那最后结果可就说不定了,很可能要把自己搭出去,定下婚事,嫁给那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男人。
还因名声不好,嫁过去不一定受婆家尊重,就算你出身不错,带着厚厚的嫁妆。
关清身上衣服,头上饰,手间帕子,都没自己做过记号,但价值不菲的东西,本身就有一定特点,越是昂贵,越引人瞩目,来历众所周知,你穿戴一次出去,就会被大家认识。
突然有个男人拿出了这些东西,你不承认也没办法,所有人都会浮想联翩。
关清今年十七,没嫁人,也没订亲,掌着家中商行,每日与银钱为伍,女孩子玩这个,名声本就不怎么好。她自己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小手段,名声坏就坏,可家里还有妹妹,现在还多了宋采唐……
她不得不谨慎,多想一点,多做一步,把事情捋圆满。
春红抱着宋采唐的衣服,避着人走到侧间,那里有一个妇人等着。
这妇人身高,身材与关清相似,换上关清衣服,背后看几可乱真,不熟悉的人绝认不出来。再戴上厚长纱幂篱,由春红扶着走出去,谁都不会有别的想法,定会认定此人就是关清。
春红给妇人整理完衣服,点了点头,没直接扶着妇人出去,而是先自己一个人,快往后山转了一圈。
她走的很张扬,看到不顺眼的会说,看到不干净的会让人来清,直到瞧着过眼了,才往回走。
这架式,像极了‘我家小姐要逛园子,必须好好清路’。
如果有人暗里注意着关清,此情此景,必会看到。
之后春红搀着‘关清’出来赏景,被人堵住,也很正常了。
春红打小跟着关清,聪明又忠心,一看到来人,差点憋不住笑,重重按了把‘关清’的胳膊,示意她动。
男人挑衅,故意油手油脚要亲近,‘关清’越不说话,越躲,他越兴奋,拿出手帕金钗,春风得意的就扑了过来。
他觉得今天这事太值了!
聪明会行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搞定了!
结果小姐好骗,丫鬟也小家气子,竟然尖叫不断,把寺中护卫给招来了!
喂喂你家小姐现在可是名节有损,你不好好闭着嘴,还敢招人来?
天华寺管理方式非常与众不同。他们最多的是高僧,武僧也有,但是不多,为防恶徒宵小,除却僧人们自己的禅房院子,大部分地方的安全护卫,是外包给镖局的。
镖局可以来男镖师,也可以来女镖师,反正做多少活儿,僧人们给多少报酬。
天华寺名声很大,高僧们个个一面难求,能量无穷,能竞争上岗的镖局都很重视。如果生恶性意外,于天华寺名声有损,护卫们才不管你是谁,有什么身家背景,统统先抓了再说。
寺里香火鼎盛,信女无数,常有贵人家夫人小姐过来上香,登徒子这种事最是不能姑息,没当场打死,就是给面子了!
闯祸男人被臭袜子堵住嘴,胖揍一顿后绑到了柴房,等事件上报后再做处置……
半个时辰后,关清等来了回话的春红。
“瞧这眉眼弯的,可见是办成了。”关清亲手热壶倒了杯茶,推到桌对面给自己丫鬟,“润润喉吧。”
春红也不推辞,端起茶就喝完了:“多谢小姐体贴,婢子还真是渴啦!”
关清眼梢微斜:“谁体贴你了,我是怕你走出去害我被笑话,谁家娇贵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嘴皮干成这个样子?”
“是是是婢子错啦!”
春红最了解关清的脾气,一点也不介意自家小姐的口不对心,喝完茶,就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
关清嘴角微勾:“原来是他。”
春红:“果真是顺着付夫人,吴大夫人这条线找的人!”
“人抓起来了?”
“嗯,狠狠揍了一顿,抓进了柴房!”
“我的东西呢?”
“都拿回来了,方才那妇人的钱也结清了,衣服收回来了,她不敢在外面胡说!”
关清沉吟片刻,站了起来:“走,咱们去看看那位勇士。”
柴房里,‘勇士’双手双脚被绑的很紧,紧的身体都靠后弓起来了,没法坐,没法站,躺都躺不直。还鼻青脸肿,血痕处处,十分惨烈。
“王公子。”
关清走到他面前,纤尘不染,身姿高清,连鞋底都是干净的。
她蹲在他面前,微笑:“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么?”
……
停尸房里,琴秀中间还是没顶住,跑出去吐了。后续所有工作,都是宋采唐一人完成。
虽然熟练,一个人做这么多工作,也是有点累。
宋采唐正要脱去罩衣时,一双手伸了过来:“你放着,婢子来!”
一回头,是青巧回来了。
青巧圆脸上酒窝一闪,冲自家小姐笑笑:“小姐只管去坐下歇着,接下来的活儿婢子干就好!”
她伺候宋采唐净了手,送宋采唐坐到桌边后,就接手下面的活儿,清洗各种刀剪,细布擦拭,整理放好,收拾仵作箱子,最后将陶盆里的苍术皂角熄灭。
宋采唐见青巧做的好,自己也的确有点累,就没再关注,认真看桌上放着的,温元思帮她写好的尸检格目。
温元思的字很漂亮,一看就是花大工夫练过的,笔意潇洒,又不失男儿刚劲,阔朗大气,非常养眼。
尸检格目写的也非常详细,无一错漏,极为用心。
宋采唐认真看完,拿出自己小印,端正的印了上去……
这边收拾完毕,青巧提着箱子和宋采唐走出来的时候,琴秀回来了。
这头一回亲眼目睹验尸,她的确没撑下来,但她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走到宋采唐身边,轻声说了刚刚听到的事。
她方才经过赵挚问话案件相关人的房间,听到了很多东西。
“……现在说到酒酿圆子了。”
琴秀低头,帮宋采唐整理略不平整的袖口。
宋采唐看着琴秀低垂的眉眼,目光略深:“酒酿圆子啊……”
“是。”琴秀问道,“小姐要过去看看么?”
连表字都去掉了,直接叫小姐。
有意思。
宋采唐眼梢翘了翘,看了眼天色:“不必了,回院子摆饭吧。”
……
赵挚这边,整理完死者云念瑶一天的时间线,开始随口问房间内众人了的。
他让案件相关人员,把自己一天干了些什么,什么时辰干的,一一讲清。
果然,酒酿圆子就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
是季氏做的。
“我想着……”她快看了高卓一眼,“你最近不好好吃饭,人都瘦了一圈,喝酒伤身,不若滋补,酒酿圆子好歹带着酒味,你兴许会喜欢吃。”
赵挚眼梢微眯,目光滑过去:“什么时候做的?什么时候送给高卓的?”
“就天黑后,具体什么时间没注意,做好就给他送过去了……”季氏看了眼葛氏,脸色略红,“路上遇到了林夫人,怕她多问,就匀了一碗给她。”
赵挚看向葛氏:“可是如此?”
葛氏点了点头:“当时她走的很快,我都没来得及问候,她就从食盒里端了一碗塞到我手里,转身就走,也不听唤,我想还都还不回去。”
“没还回去,所以——”
“吃了,”葛氏微笑,“我还蛮喜欢这个的。”
赵挚颌,看向高卓,意思很明显,你呢?
高卓哼了一声:“原来那食盒里装的是这个。”
“你没吃?”季氏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不但没吃,还没打开,直接扔在了门口。”高卓似乎非常讨厌季氏,程度很深,都不顾君子之风了,“就算打开了,我也不会吃。酒是酒,饭是饭,汤是汤,酒酿圆子什么东西?没点酒辣,腻口的甜,哪个男人爱吃?”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看向齐兆远,变的意味深长:“抱歉,我说话没留意,伤到你了。”
齐兆远磨牙:“我家中会常做,是因为我女儿爱吃!”
高卓声音扬高:“你这找别人挡枪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说句真话能死么?”
“老子说的就是真话!”
“说真话就承认你爱吃酒酿圆子!”
齐兆远气的不行,按了按眉头,尽量心平气知的说话:“瑶瑶出事,我很难过,同你计较太多,她一定会很伤心,我给你脸,你也别闹的太过。”
高卓额角青筋弹起:“她死在这里,就是你的错!是你害了她!”
“二月初八我尚在汴梁,如何害她!你说话要负责任!”
“谁知道你什么行程,有没有故布谜局避人耳目干不正经的事!”
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赵挚眼一横,分别看了两人一眼,颇有压迫力的把两人气焰掐灭,转头看在场其他人:“你们呢,可知道这件事?”
所有人齐齐摇头,表示这送酒酿圆子是季氏私人行为,又有意避着人,他们都不知情。
“酒酿圆子,似乎对孕妇很好。”赵挚似天马行空想到这里,看向葛氏。
葛氏点了点头:“孕妇如果健康状况良好,不是效果特殊的食材都可以食用,酒酿圆子温补健脾,用些是可以的。”
赵挚指尖敲打在桌面:“云念瑶呢,喜欢吃这个么?”
这个问题……
葛氏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偏头看向玉珠。
玉珠怔了怔,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到了这里,不过她不敢怠慢,想了想,道:“夫人对这个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平时没让咱们做过,以前在外做客时,倒也吃过,并不排斥。近几年因小小姐爱吃,夫人吃的次数多了些,但仍然不算喜欢。”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这时,孙仵作突然想起一事,盯着玉珠:“你此前供言里说,二月初八夜里,看到院外树枝上卧有人影,状似窥探——”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怀疑高卓,怎的今日一句不提!
玉珠突然板了脸,生起气来:“那日孙仵作一直问一直问,问的人心烦,我只说看到夜风来,树影动,下意识看一眼,树影摇动有些像人形,并不确定真的看到了!孙仵作非要如此说,还引申说影子晃是喝了酒站坐不稳,我能怎么反驳!孙仵作的推断是推断,我没看清之事,却是不敢乱说的!”
赵挚却突然想起了那日和宋采唐一起,在后山树间现的布条。
许真的有人在夜间行走也不一定……
门口有穿着短打的年轻人冒头,赵挚点了点头,年轻人溜着脚步进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死者的鞋找到了,就在死者房间脚榻之上,后脚跟有轻微磨损。
赵挚眼睛微眯。
云念瑶死前,的确被架着拖地走过!
环顾整个房间,气氛安静到冷肃,每个人表情都略有不同,有的淡定,有的紧张,有的满脸不高兴,有的……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这里面,人有说了谎,有人有话隐瞒。
时间线理的差不多,各自的话也说的差不多,再往里,就不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来的了,继续下去,已无意义。
赵挚摆摆手:“今日先到这里,诸位先请回吧,稍后有需要,我会再次登门拜访,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众人自然应是。
离开房间时,赵挚看了温元思一眼。
温元思没明白这眼神的意思,赵挚也没同他说话,转身就走,他想了想,跟着张府尹离开了。
今天生的事太多,他得跟张府尹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二人身影离开后,赵挚从阴影中晃出,剑眉微展,唇角勾出笑意,抬脚转向了宋采唐的院子。
宋采唐此时正在吃饭。
她的饮食由李老夫人全权照顾,担心她过于劳累亏了身子,又知她口味不限,李老夫人除了清淡素菜,每顿都有给她上肉。
今天的肉菜里,有道溜肝尖。
宋采唐自己是习惯了,但一般人看过验尸现场,很难有胃口吃饭,尤其肉菜,还是内脏……
赵挚却面不改色,还自来熟的使唤青巧:“给我摆双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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