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醉驾
想法是好的,而且非常隐蔽,被交警抓住的可能性非常小。
生存在夹缝里的人就像蟑螂,都有其专属的一套生存法则。电视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各种自诩为正义的家伙指责城管,咒骂警察,怒怼军人。其实那些混蛋根本就是吃饱了没事干。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国家失去了法律限制会有多么可怕,永远不会知道一座城市没有规矩束缚会变成大垃圾场。而那些被他们指着鼻子唾骂的人,在忍受责骂声的同时,还要默默为了这些不讲道理的人维持秩序。
在货场等待黑夜降临的大货车司机还有很多。他们彼此都认识,有些甚至还是老乡。就近找个小饭馆,点上几个简单的菜,随便来点儿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大家都很清楚开车跑运输这个行当不能喝酒,于是都很谨慎地说着“少喝点儿,随便意思意思就行。”
主观意愿上当然没什么错,但是人人都低估了酒精对大脑的麻痹效果。钱彪也不例外。吃饭前说好了就点上一瓶“二锅头”六个人分着喝,结果很快变成了每人端着一瓶对着瓶口吹。炒猪肝吃了不够再加一盘,莲花白炒西红柿的盘子端下去,换上了烫乎乎刚出锅的油炸花生米。卤猪头肉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少,那是下酒的好菜,而且便宜。
中午十二点半开始吃饭,原本打算着一个小时就餐时间也差不多了。结果到了三点多钟这顿饭也没吃完。其间上了好几次酒,包括钱彪在内,全都喝得脸红鼻子粗,隔着十多米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酒气。
喝醉的人都喜欢吹牛逼。
“老罗你他吗的不是说上次去洗浴城里那个妞有多漂亮吗?老子昨天晚上也去了,三百九十九号,还是你告诉我的。卧槽,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丑的女人,简直比我老家的媳妇他吗还难看。手上那把力气真是比牛还大啊!做个按摩,差点儿没把我的骨头给拧断了。”
“老张你家里不是地主吗?开着果园,前前后后三座山头全是苹果树,每年光是卖果子就能挣上十几万。那你狗日的怎么到现在还穿着花裤衩?破破烂烂的,前后都有洞?”
“这城里的房价真是高啊!我前些年刚来的时候,还只是四千多一平米。现在一下子就蹿过了一万。这昭明城周边的农民真是有钱,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老家的地皮就卖不上家价?算了……不想了,老天爷要是真的照顾我,就让我在这附近城中村里找个当地的妞结婚。到时候老婆有了,钱也有了。”
吹牛打屁随便闲聊就到了下午六点多。虽说酒精烈度最高的时候已经过去,可是对大脑的麻醉效果还在。偏偏一个醉鬼提议打牌,斗地主,五毛钱一张。钱彪脑子还算清醒,一直摇手拒绝,觉得在这种时候玩牌简直就是拿着钱往水里扔。对方当时就不乐意,嚷嚷着钱彪不是男人,不是汉子。同时叫嚣着“不玩钱也可以,那就整点儿别的事情当做赌注。”
钱彪双眼被酒精刺激得一片通红,声音也比平时大了几分:“你狗日的才是没卵蛋的孬种。说!赌什么?”
对方也是喝的太多,脑子里除了好勇斗狠,估计什么也没有剩下。三下两下脱了衣服,露出光秃秃的胸脯,从裤兜里掏出一盒扑克牌,“啪”的一下砸在桌上:“敢不敢现在出车送货?是男人的话,就赌这个?”
钱彪微微一怔。虽然在心里对交通法规漠视到了极点,可是作为司机,最基础的畏惧心理还是有的。
光着胸脯的家伙看出了他的犹豫,顿时指着钱彪连声大笑:“怂了不是?我就知道是这样。嘴上叫得再狠有屁用,日脓包!”
钱彪脑子里仅剩的理智,被对方嘴里爆出的最后三个字瞬间粉碎。他右手指着那人鼻梁,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你狗日的有胆子就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整死你?”
醉鬼也被他的骂声激出了怒火:“有本事就过来一起玩。你要是有胆子现在出车,老子还额外赔给你一千块钱。”
“当真?”
“大家作证!”
愚蠢的行为恐怕连老天爷也觉得实在看不下去,钱彪拿到手上的牌烂到了家,偏偏还非常硬气的捡了三张底。对方接连几个炸弹扔出来,钱彪手上的牌还剩下一大把。
是男人就得硬气。古话说得好,“输钱,不输人。”
在一片根本不知道“危险”为何物,愚蠢到极点的叫好声中,钱彪摇摇晃晃登上了自己那辆二手“东风”的驾驶室。熟识的老乡在他发动引擎之前,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恭恭敬敬给他发了一支“玉溪”烟,冲着他高高翘起了大拇指,带着尊敬与钦佩,口鼻之间喷吐着浓烈酒气:“好兄弟,我就佩服你这种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做事响当当的汉子!”
钱彪顿时飘飘然了。
警察算个屁!如果遇到了,老子冲过去碾死他们。
没看过《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吗?天大地大,一根金箍棒捅穿,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也可以上去坐坐。
平时从不进行保养的旧“东风”很快驶上了公路。速度非常快,但是坐在驾驶室里的钱彪却不这么认为。这条路上的车子不多,他开的很惬意,右脚一直放在油门上,根本没有想要落下来的意思。
高速运转的引擎声音听起来就像怪兽在嚎叫,太阳在这个时候沉沉落入了地平线。金黄色的余晖非常漂亮,沿着正西方向明晃晃直射过来,不偏不倚罩住了钱彪的视线。
非常刺眼,就算把车窗前的挡板放下来也无济于事。
醉醺醺的大脑发出“我需要墨镜”的信号。钱彪打着酒嗝,弥漫在驾驶室里的馊臭味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却在旁边副驾驶位置上来回搜寻。他记得墨镜应该就在那里,可是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了?
“瑞虎”车出现在遥远的公路尽头,金黄的阳光反射使越野车看起来不是那么明显。超载的“东风”卡车时速超过了八十公里。钱彪仍然觉得这速度太慢,他拉开车头右边的抽屉,寻找着记忆中的那副墨镜。
右脚踩下油门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行为,钱彪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刚好是下坡,突然加速的“东风”车时速超过了一百,甚至在短暂的时间里,就连轮胎也离开了地面。
冲撞!
碾压!
但是该死的,为什么前面偏偏出现了一辆“瑞虎”?它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何洪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幕。
那辆旧“东风”卡车居然以超过“瑞虎”越野车的狂暴速度,从后面狠狠撞了上来。这股力量非常强大,完全出乎司机小薛的意料之外。他下意识的踩了一脚刹车,脑子里刚刚冒出“哪个混蛋撞老子的车,而且还是后面?”的念头,就被“东风”卡车以更加激烈的速度惯性推动着,迫使整个越野车瞬间失去了平衡,从侧面一直推向了路边的防护栏。
空气中顿时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
成吨的钢筋在惯性作用驱使下,纷纷从捆绑的铁丝中脱开。那场景就像枪战片里被犯罪分子炸塌的大坝,成千上万吨洪水从缺口疯狂倾泻。但并非白色,而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色,铺天盖地,遮天蔽日。
何洪涛看过美剧《斯巴达克斯》,对其中罗马军团集群式投掷标枪的场面记忆犹新。又黑又重的螺纹钢显然是把自己这辆“瑞虎”车当做了目标,沿着固定路线飞射过来。尽管钢筋前端很钝,却在自身重量与速度的推动下,释放出令人惊恐的巨大威力。漂亮的越野车仿佛脆弱鸡蛋壳一样被轻轻捅破,“刺啦啦”的金属摩擦几乎震破耳膜。车窗玻璃彻底粉碎,先是变成如同蜘蛛网般密集的无数裂缝,然后迅速裂开,变成一颗颗密集的透明颗粒。
司机小薛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就被一根手臂粗细的螺纹钢当场击穿了喉咙。人类坚硬的骨头在这种时候显得脆弱无比,仿佛玩具般一推就倒。鲜血从近在咫尺的位置四散飞溅,何洪涛感觉自己脸上热乎乎的,有种极不舒服的湿黏感。视线本能的朝着驾驶室方向偏移,看见小薛整个人被钢筋固定住,另外两根带着凌厉啸音从空中蹿来的螺纹钢毫无阻碍由后至前插进了他的脑袋,然后从前额透出。白花花的脑浆沾满了钢筋前端,其中夹杂着鲜红的液体。乒乓球大小的眼球被一根根人体组织牵连着,在坚硬的螺纹钢表面被牢牢粘住,然后缓缓垂落在空中,摇摇晃晃,就像永远不会停息下来的异样钟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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