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人(1)
三天……
三天？
三天！
自早上醒来后，莫离满脑子就只有这两个字，即便知道这个时候她最应该的就是冷静，而不是自乱阵脚。
她怕自己的烦躁影响到其他人尤其是杜锦谦，只好努力假装镇定，能面无表情就面无表情，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其实在假装的何止她一个，三天甚至都不到的时间，想到那即将面临的可能是熟悉之人的无辜惨死，连花宸都话少了许多，大概还笑得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杜锦谦他自己。
可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难受。
林正瑜既然做了死都不将那本牵扯到杨家满门命案的册子说出来的打算，那阿念所说的找独孤凛的法子等于成了一场空想。
这世间许多事若一开始就没有希望也就罢了，最恨的就是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转眼它就成了泡影，回过头再看，才发现是自己眼力不好，误把绝望看成了希望。
莫离开始不止恨独孤凛，她还恨上天的不公平，总是残忍对待他们这些身不由己的人，却放任那些真正心存恶意的人逍遥法外。
她想起自己上一次在心里骂上天不公好像已是十年前刚刚被扔到这个世界时候的事了。
十年的时间，她以为她抓住了命运，最终却还是被命运耍的头头转。
她当时救下杜锦谦到底是对是错？莫离想不通这个问题。
“花宸，你说，我当时是不是根本不该让涟哥哥把他带回渌澜谷，如果给他多些银子，或者，把他送去哪个药房当学徒，他现在说不定就能当个平凡人，安安稳稳过一生。”从杜锦谦的房间出来后，莫离就一直忍着，忍到两人下了楼，瞅着楼上的人是肯定听不到了，莫离才将心里憋着的话说了出来。
花宸转头看她一眼，然后抬手曲起手指弹了她脑门一下。他并没用什么力气，所以莫离也谈不上疼，只是有些莫名，“你干嘛？”
花宸看看自己刚刚弹她脑门的那只手，然后煞有其事回答她，“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弹出去些。”
“……”
“你怎么就知道让小鬼去药房当学徒他就能一世安稳了？说不准你前脚把他刚送进药房，后脚他就又被哪个恶霸欺负上了。你一直觉得带他来渌澜谷是害了他，没错，那里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至少教会了他怎样保护自己。”
“我没别的意思……”
莫离以为花宸是因为自己的话生了气，话说完她自己其实也意识到那话说的不妥，花宸瞧见她脸上的尴尬之色，大概也猜到了她在尴尬什么，好笑摇摇头，“放心，我不是你涟哥哥，况且那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养着一群杀猪的能好到哪去？跟你说那些是要告诉你，人各有命，若要死的，活在哪里上天都会要你的命，若命不该绝，总会有法子死里逃生的。”
花宸这话说的在理，莫离却并没因此觉得心里舒坦了些，说到底，救不了杜锦谦她是肯定要自责和内疚一辈子的。
“花宸，你真的……真的调不出救杜锦谦的……解药？”
莫离这话说完就又后悔了，尤其是在看到花宸脸上原本温和的笑因为这句话凝固，然后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她最近难道情商一直不在线？怎么就老是说错话——莫离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说话不过脑，小心翼翼看着花宸等着他的大呼小叫。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那惯有的脾气。
花宸眼中透着冷意，脸上却笑了，不但笑了，还笑得很好看。他本就长得比很多女子还要来的美，这么一笑，当真七分艳丽、三分勾人。莫离恍然想起，刚见花宸那会，她是真的觉得他像狐狸成了精，若说白涟的美是能威慑人的，那花宸的美就是真的用来蛊惑人的，而那些没被他勾了魂的，应该是因为看到他那张不饶人的嘴怕了。
这样的花宸让莫离觉得后背生冷，她也不敢再说什么话，怕越说越错。
等到花宸脸上的表情终于正常些，没有再笑得那么渗人，莫离本来想为自己刚才的话解释两句的，没想她才张嘴，一个字还没吐出，花宸就先她一步道，“我还真不知道在你看来我原来是这样的人，我说过，那解药我配不出就是真的配不出，至于小鬼，我已经想法子在拖延他身上毒性发作的时间，至于那些法子能不能起到效果，得他毒性发作的时候才能知道。”
她刚刚怎么说来着？
不饶人。
再解释估计也是白搭了。
莫离索性放弃了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憋着嘴这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让花宸哭笑不得，明明是自己受了气，因为她这副样子，愣是让他自己都错觉自己似乎欺负了她，最后只好缴械投降。从小到大回回这样，然而他偏偏就是吃她这套，拿她没办法。
兴许从十年前第一次相见，她眨巴着眼睛叫他那一声“花宸哥哥”开始，自己就注定了这辈子要栽她手里了吧？
这样想想，还真是说不上的滋味啊。
“花宸？”
花宸那突然又翘起的嘴角，笑得莫离有些莫名，她不知道他又在笑什么，只觉得那笑容里面包含的东西有些复杂。
或许也没那么复杂，只是对于白涟和花宸的笑，但凡熟悉些他们的人，都会下意识觉得那笑该是别有深意的。
当然，花宸总归比白涟好些。
莫离抱着手臂来回搓自己两边的臂膀，搓了好几下才终于觉得暖和了些。她也说不上这突然的冷意到底是被这大门口的十月寒风吹的，还是被花宸这笑寒颤的。
花宸回神看到她在努力搓自己两边臂膀，以为她今天穿少了，于是便问了句，“冷了？”莫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是被你寒颤的吧，想了想，索性不回答了。花宸见她不吭声只顾着自己搓臂膀，只当她是真的冷的厉害，想到这样下去早晚得着凉得病，也没心思跟她继续置气了。“早说让你披件披风了，就是不听。”一边说着，拉上人往回走。
莫离这次很配合，任由花宸拉着一路上楼梯回了二楼的厢房。以为她怕冷总比再误会些别的好，顺坡下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两人拿完披风出来的时候，碰巧隔壁厢房的门也打了开来。
阿念从房间里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莫离和花宸时，人明显愣了下。
莫离起初没明白阿念脸上的惊讶是为的什么，直到看到小丫头脸上慢慢爬上了红晕，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丫头八成是误会了。
“外面有些冷，所以回来拿件披风……你刚醒啊？”
这种时候解释往往会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但若是不解释，似乎又成了默认。
况且，即便你的解释对方信了，你自己也会怀疑她其实是在敷衍你。
莫离就觉得阿念那个点头很敷衍，而那个微笑，很意味深长。
她想再解释解释，又觉得会越描越黑，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以花宸以往的性子，这种时候往往是要添些油加把醋的，然而今天倒是难得的选择了沉默，估计也是没什么心情，最近这段日子，不仅杜锦谦，独孤凛的所作所为给他的打击更大，即便是见惯了杀人的，往别人身上插刀和别人往自己身上插刀总归还是有区别的，何况那插刀的还是自己信任的人。
莫离不知道是该庆幸花宸今天没有拆她的台，还是该担忧他的反常，然而即便担忧，她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劝他，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花宸心里那根刺恐怕也只有独孤凛才拔的出来。若那位愿意拔的话。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闷声不说话，气氛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莫离直愣愣看着阿念，觉得以阿念的作风，此时应该会说些什么化解尴尬的，她已经不指望也不想指望花宸了。
然而……
阿念那丫头只是看着她微笑，微笑，再微笑，除此之外，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
莫离看着阿念脸上明媚的笑，越看越觉得欠扁。不仅欠扁，还很像一个人。莫离瞥一眼今天一直不在状态的那位，心道真不愧是两师兄妹。
三个人一直这样干瞪眼下去若是往常，于她来说倒也没什么，反正不过是看谁皮更厚些，谁定力更好些罢了。只是，今天不行。今天她没有那个闲工夫，她还有事需要去做，哪怕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莫离寻思着说些什么来脱身，或者直接把花宸丢在这陪他的小师妹？想好的托辞在心里过了一遍，刚要开口，却有个声音先她一步响了起来，“这走廊本就不宽，还被你们这样占着，想来是存心不想让别人过了。”
莫离的眼角余光发现花宸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呃，她自己好像也僵了那么一下。倒不是这个声音有多恐怖，只是此时在这里突然听到，实在有点出人意料。
用这种清冷慵懒的口吻说出这么气场十足的话来，这个世上她也只认识那么一个。
说来也奇怪，这个曾经好长一段日子她每听一次就会觉得毛骨悚然的声音，此时听来，却突然变得如天籁一般，令人觉得心安。
莫离寻着声音的源头朝楼梯口看去，因为背着光的关系，她看不到那人脸上的表情，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必定混合着三分不达眼底的笑意、三分拒人千里的冷淡，还有三分蔑视天下的尊贵的。对了，还有一分。那是来自那对如蒙着薄雾一般的双瞳，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感觉，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
除去汕穆山上的初识，说实话，她再也没有像此刻那般感激过他的出现。
莫离张嘴，朝那人脆生生唤道，“涟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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