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分歧
秦铭峥太忙了。
他说等他有空的时候找她，然而他并不可能轻易有空。
一直到年底圣诞节前的平安夜，秦铭峥约她一起吃个饭。
温玉舒到餐厅看见他的时候，他坐在座位上，慢慢地翻看着菜单。
他依旧是一身的白衬衫西装裤，黑色西服被脱下挂在一边的衣架上。
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英俊沉稳的眉宇间压不住意气风发。
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秦先生今天心情很好？”
“你来了。”他抬眼看她，眼中笑意顿生，“今天过来前刚谈成了一笔十五个亿的大单，明年的预算估计又能超额完成，心情能不好么？”
一单十五个亿，她这种普通老百姓就算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给资本家卖命，到现在也赚不到一点五个亿。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太大了，远胜于云泥。
“那先恭喜秦先生超额完成预算。”她面上不显，微笑着祝贺他。
他抬抬下巴示意她看菜单：“我的那部分已经点完了，你想吃什么自己加。尽管点，今天我做东，你别给我省。”
她笑笑，低头翻看菜单。
和第一次的高档西餐厅不同，这一次秦铭峥选择了一家各大菜系兼容并蓄的中式餐厅，这家餐厅种类繁多，囊括全国各地的知名特色菜，而且每道菜看起来样式都非常精致，尤其里面灿若繁星的甜点饮料，造型新颖别致，少女心满溢，很能抓住小女生们的眼球。
这个男人，还没有放弃。
他还在用心追求她。
她的心里涌上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有一点不敢置信的甜，但更多的，是怅然若失的酸。
云对泥的照拂，她并不想领受。
她克制住自己的手，只点了一个主食，一道热菜，和一个饭后甜品。
秦铭峥微微皱眉，又给她添了个主菜，一杯漂亮的饮料和两个诱人的甜点。
“秦先生，你别点了，太多了吃不完浪费。”她出声制止。
“吃不完你打包带走，不浪费。”他径自下了单。
温玉舒闭上嘴。
菜品很快上桌。
她夹起一筷羽衣甘蓝沙拉。
“温小姐，如果我说，我想娶你为妻，你愿意嫁给我吗？”
“啪——”
紫色的甘蓝菜混合着奶白色的沙拉汁，掉落在筷子下的餐盘里，开出一朵妖冶又破碎的娇花。
她抬头看向他，语气冷静：“秦先生，你在开玩笑？”
“你觉得我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为什么？”
“我需要一个妻子，而你，很合适。”
她简直匪夷所思：“我哪里合适了？我出身普通家庭，长得也很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一个学历，但是秦先生您是德国知名大学的硕士毕业，我的学历也入不了你的眼——”
“我需要的是一个妻子，不是一个女强人。”他的语气也很冷静，“你聪明，能跟得上我的思维，脾气好，性格温柔安静，你还很会教小孩，在我眼里，你很符合贤妻良母的形象，而且，我和你相处起来很舒服。我的身家不需要我去找一个和我一样有钱的富人家庭，我需要的是一个人品好、有素质，又听我话、不高调的贤内助，你很符合我的要求。”
她沉默了。
所以从一开始，这个男人就是因为她符合他心目中妻子的形象才对她步步为营。
虽然她从未奢想过他追她是因为真的很喜欢她，但是亲耳听到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真实目的，她还是有一些猝不及防的失落。
她以为他对她是一时兴起，原来他对她是蓄谋已久，不参杂任何感情的蓄谋已久。
“当然，作为我的妻子，你将可以获得一切身为我妻子的合法权益，包括但不限于，跻身我的阶层，实现财务自由，在法律和道德范围内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可以辞职做全职太太，也可以继续上班做你喜欢的工作，也可以当自由职业者，你和我生的孩子以后将会是秦宇集团的继承人。”
她淡淡地笑了：“秦先生，你描述的生活听起来很美好，但是我拒绝。”
“为何？”
“我只和与我相爱的男人结婚生子。”
这回换成他沉默了。
半晌后。
他问：“温小姐，你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满意么？”
她偏头想一想：“满意。”
“满意在什么地方？”
“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养活自己，有一份有趣的兼职可以成就自己，有点小钱有点小闲，资本家不看着我的时候，下班看看书追追剧，偶尔想吃点好吃的也可以吃，想玩点好玩的也可以玩，家中父母都退休了，也没有拖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挺满意。”
“可是你明明可以——也值得——过更好的生活。如果你愿意跳槽到秦宇，变更一下现在的工作内容，你的工资可以翻上一倍不止，你的业余生活将比现在丰富多姿，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去体验你现在体验不了的东西，你可以去学习射箭，滑雪，马术，潜水，赛车，可以去打桌球，保龄球，高尔夫，可以去来一场刺激的蹦极，听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可以去浦东川沙的迪士尼欣赏夜幕下的烟火秀，也可以去松江佘山的深坑酒店感受水下童话。如果你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你将能见到更广阔的世界，足以改变你的整个人生。”
“秦先生，你说的这些，我不能说我完全不感兴趣，但我确实，没有那么多的兴趣去为之跳出我现在的舒适圈。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人生就像吸食鸦/片，满足了一个欲望，你会感到无聊，然后继续为满足下一个欲望去奔波，这个过程无穷无尽。我没有这样汲汲营营的上进心，我只想过好当下宁和平静的每一天。我本身亦没有那么多的欲望，我不关注大牌奢侈品，不追求饕餮珍馐，对豪宅名车也没什么兴趣，至于你说的那些娱乐活动，以我的经济收入，我偶尔也可以去体验一次。浅尝辄止即可，一下子全部满足了反而败坏胃口。”
“那你有没有想过未来？”
“秦先生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每个人都要对自身怀有一种最基本的危机感，去抵御未来可能到来的各种风险。你现在淡泊名利，是因为你年轻，单身，无负担，你的收入足以支撑你实现你的相对自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随着时间流逝，你结婚生子，你的年纪上去，你父母的年纪上去，你将会面临许多新问题，父母的医疗，孩子的教育，激情的流逝，婚姻的乏味，于是生活的压力接踵而来。也许很残酷，但这个世界上，钱能解决一切问题，如果解决不了，那是因为钱还不够多。”
“我相信我的钱足够解决以后即将面临的这些问题。”
“听起来你很有信心，你有积蓄是么？大学毕业工作至今五年，你攒了多少钱，上海一套房子的首付够么？”
“秦先生，这与你无关。”
“确实和我没关系，但是我希望你能仔细思考一下我说的话。”
她抿紧唇，在资本强权的打压下，一向温柔的眉眼间难得生出几分倔强。
“秦先生，你现在是在做买卖。”
“没错。”
“我不接受婚姻被交易。”
“任何东西都可以被交易，任何东西都有价格和价值。”
“恐怕我无法认同你的观点。”
他叹口气：“温小姐，我以为你是一个理性的人。”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欲望相对较低，也没什么上进心的普通人。抱歉秦先生，我想我没必要和你做这笔买卖。”
“你不用着急做决定，你可以回去再多想想。”
“秦先生，我今年已经二十七了，我的三观早已定型，不会再轻易变更摇摆。想必你也发现了，我们二人之间在原则性问题上存在着重大的三观分歧，而且这个分歧无法圆融调和，所以我们彼此并不适合，我绝非你的良配。不好意思秦先生，您还是另择佳偶吧。”
她完全没有了吃饭的胃口：“今天谢谢秦先生的款待，我家里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他沉下眼色：“你想好了，你这一走，放弃的是什么。荣华富贵暂且不提，以后我也不会再让你参与项目会议，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你的才华也许永远被埋没在郝宁氏的翻译部里。你那么聪明，这笔账不会算么？”
她几乎被他气笑：“谢谢秦总的赏识，然而对于我来说，那才是我原本的人生，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她拉开椅子，起身穿上大衣外套。
他眉眼沉沉：“你一晚上什么也没吃，我叫服务员帮你把这点菜打包回去。”
“不用了秦总，伯乐既然走了，千里马就只是一匹普通的马而已，这样高大上的餐厅，这些精致的佳肴，从来不属于我，我也并不眼红。秦总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目送她头也不回地离去，面对着一桌子的珍馐美馔，坐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拿起手机，打给陈瑞远。
“秦总，找我什么事？”
“从明天开始，所有项目会议取消温翻译的参与，她在我们公司的翻译兼职照旧，由你全权负责。”
“好的，那温小姐——”
“从此以后，别再在我面前提起她。”他顿一顿，“公事也不行。”
陈瑞远：“……”
之前那个信誓旦旦对温小姐势在必得的秦总呢？！
秦铭峥挂断电话。
那个小女人明明知道，她这一走，就是切断了所有和他的联系，就是代表了和他彻底分别，可是她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半分留恋。
没有半点不舍得。
不论是对他这个人本身，还是他背后的财富与地位。
好狠啊。
那么温柔的女人，那么冷硬的心。
他起身套上西服前往停车场。
车里的暖气打足，他发动车子驶离停车场。
大街上的行人无一例外地裹着大衣和羽绒服，人人沐浴在平安夜的节日气氛里。
人群里没有她。
他不会再见到她。
从此以后，天各一方，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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