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神
晚间，温玉舒在病房里陪床。
她打个小小的哈欠，刚打算趴在床沿眯一小会儿，走廊里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走步声。
一男一女径直打开房门闯进来，嘴里大声吵吵嚷嚷着：“温玉舒！温玉舒在吗？”
温玉舒抬起头，是隔壁物理不好的那个女生的父母。
“张爸爸，张妈妈，你们怎么到这来了？”她起身诧异地问。
“你果然在这！”张妈妈恶狠狠地扑过来，一把揪住她不放，“你为什么不去给婷婷辅导功课了？还有两个月就要中考了，你怎么可以扔下我家孩子不管了！”
温玉舒被她扯住衣领，张妈妈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妇女，力气大得惊人，她个子矮小，根本挣脱不开：“张妈妈，你别这样，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这里都是病人，不要打扰到大家。”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张妈妈近乎歇斯底里，“你说过帮我女儿辅导功课的！你说话不算话——”
病床上的王依菡被惊醒，瞪大眼吃力地呼吸，低声拼命吼叫：“你放开，放开我女儿！”
“妈！妈你别激动，我没事！”温玉舒被勒住脖子，涨红脸着急地喊。
值班护士听到动静从外面赶来，被五大三粗的张爸爸一把拦住，他粗声粗气蛮恨地道：“病人的私事，你个小姑娘不要插手！”
“张爸爸张妈妈，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温玉舒挺着脖子，尽力劝说，“我人就在这里，也跑不了，你先放手，我们去外面聊聊好吗？”
王依菡眼里落下泪，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身，颤颤巍巍地下地想要来帮她：“你们放开她——放开我女儿——”
温玉舒大惊：“妈你别动！你好好坐在床上别动，别下来！我没事！”
小护士也急红了眼：“你们二位不要这样，这里是医院，不要刺激到病人。快放手啊！”
张爸爸充耳不闻，用力拽着人不放。
张妈妈吐口唾沫：“呸！聊什么聊？谁要跟你聊？你学历高我们说不过你，反正就一句话，你教不教我们女儿！”
大晚上的，当班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就这么两三个，在病房周围的也就这一个小护士，还被张爸爸控制住了，一房间又都是伤残的癌症病人，碰到这两个不讲道理只动用武力的野蛮人，温玉舒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张妈妈，你这是胁迫——”
“闭嘴！少给我扯这些文化人的字眼，你教还是不教！”
她被勒得呼吸困难，眼前渐渐一片模糊，耳边传来母亲的哭喊，护士的尖叫。
好像哪里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如同离了水的鱼，她张大嘴，不受控制地吐出了舌头。
她想说她教，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下一刻，“砰砰”两声巨响在耳边炸开，脖子上的束缚瞬间松开，她腿一软，身子歪斜下去，倒在一双健硕有力的臂弯里。
男性阳刚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被人拦腰抱住，整个人陷进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咳咳咳——”她窝在他怀里大口地喘气，一迭声地咳嗽，涕泗横流。
男人摘走她脸上的眼镜，轻轻拍她的背，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小心地擦拭她一张哭花的小脸，柔声安慰轻哄：“好了好了，没事了。”
她的身子抖了一抖。
是秦铭峥的声音。
她从来没听到过他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说话。
她在他怀里抬起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这个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的眼睛因为哭泣湿漉漉的，像一汪盈盈的清泉，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和见到他的震惊，她的嘴唇因为咳嗽红润润的，像一颗饱满的果冻，晶莹剔透，诱人采撷，她小小的娇躯完全落在他怀里，柔柔的，软软的，微微地轻颤着，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惹人怜爱，他甚至闻到了从她身上飘出来的一股馥郁清香。
这一瞬间，他想吻她，很想。
他想将她压进怀里，狠狠地亲她，亲到她喘不过气，亲到她向他低声求饶。
他甚至还想对她做一些比亲吻更过分的事情，他想让她在他身下颤抖，像一朵花儿那样绽放。
但是不行。
至少现在不行。
他侧头，冷冷地盯住被他两拳打倒在地上，此刻已被陈瑞远和赶来的医生控制住的张氏夫妻。
“你们还要温小姐给你们孩子辅导功课么？”
冰冷的声音，和刚才抚慰她时的温柔截然不同，此刻的他沉着脸，在地上趴着动弹不得的张氏夫妇眼里，他就是个骇人的魔鬼。
张氏夫妇哆嗦着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想要站直身子从他怀抱里脱出身来，可是全身无力根本动不了。
男人太过高大，太富有安全感，她被他圈在怀里，呼吸间满心满肺都是他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太英俊，臂弯太有力，甚至让弱小的她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依赖感。
倚靠在他怀里，她伸手轻轻拽一拽他的衣角，拉过他的注意力。
他低头看她。
她对他轻轻摇摇头。
他微微皱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没再说什么。
她抱着他的腰站直身子，靠在他一边肩膀上略做支撑，转头对张氏夫妇柔声道：“张爸爸张妈妈，我已经把学习方法都教给了婷婷，她现在不需要我也会自主复习，你们不用太担心，还剩两个月，不要给她太大压力，照顾好她的身体就可以了。”
被掐过的嗓子还有些受伤，她嗓音沙哑着慢慢交代：“你们也看到我妈妈生了重病，这段时间我一直要照顾她，没空再忙其他的事情了。”
“听清楚温小姐说的了么？”他沉声问。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张氏夫妇被强行压在地上，点头如啃泥，“我们明白，都明白了！以后一定不会再来打扰温小姐了！”
“赶紧滚吧。”他嫌恶地都不想看这对无知的夫妻一眼。
张氏夫妇屁滚尿流地溜了。
秦铭峥吩咐陈瑞远：“你把带过来的补品放到桌上。”
“好的秦总。”陈瑞远出去把门口两大袋补品拎进来，整齐地堆放到王依菡病床旁的小桌子上。
秦铭峥和温玉舒一起把王依菡扶上床，替她安顿好掖好被子。
“没事了妈，你快休息吧。”温玉舒柔声道。
王依菡睁大眼盯着床边这个突然冒出来英雄救美的高大帅小伙，嘴上问自家女儿：“玉舒，这个男孩子——”
温玉舒神色复杂地瞅秦铭峥一眼。
该怎么跟妈介绍秦铭峥和她的关系？
相亲对象？兼职老板？甲方客户？
她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妈，他是我老板。”
秦铭峥对王依菡笑笑，倒杯温水给温玉舒：“喝点水，润润嗓子。”
温玉舒接过水杯低头喝水。
王依菡来回打量两个人的互动，嘴角微微翘起。
“阿姨，您早点休息，我找玉舒谈谈。”秦铭峥礼貌地问王依菡，“可以吗？”
王依菡笑着点点头，转头冲女儿道：“快去吧。”
温玉舒放下杯子，戴上眼镜，跟着秦铭峥和陈瑞远走出病房。
“老板，你们谈，我先下去，车里等你。”陈瑞远说。
“嗯。”秦铭峥点点头，招呼温玉舒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秦先生，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别跟我客套了，我跟你说正事。阿姨的病我来之前都咨询过了，虽然是癌症，但以目前的医疗水平，好好配合医生进行治疗存活率还是有的。你不要灰心，好好鼓励阿姨，给她用最好的进口药，一切费用由我来出。”
“秦先生——”从得知王依菡得了绝症，一直到今天，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此时此刻，她压不住眼里涌上来的湿意。
她有些哽咽：“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
他无奈地叹口气：“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一副什么鬼模样，头发一把乱稻草，脸色暗淡无光，身上瘦得都没几两肉，本来就长得不漂亮，现在更丑了，简直惨不忍睹。”
她：“……”
“早点告诉我，你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小女人那么要强做什么？要强能当饭吃还是能治阿姨的病？跟我开个口低个头对你来说就这么困难？”
她：“……”
“赶紧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我看你这个小脑瓜子是越来越不灵光了。”
她为难：“我还要照顾我妈——”
“我给阿姨请了护工，以后你不用亲自陪夜了。回家休息吧，我让陈助理开车先送你回家，然后再送我回去。”
“秦先生——”
他瞪她：“不许拒绝。”
她噎住，弱弱地说：“那我去跟我妈打个招呼。”
温玉舒再一次见识到了秦铭峥做事的效率，用雷厉风行四个字来形容恰如其分。
第二天她去医院的时候，被医生告知王依菡已经被调到单人病房，有一个专门的护工看护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且因为秦铭峥吩咐了用最好的药，医生也相应为王依菡调整了一个更为积极的治疗方案。
温玉舒不得不承认，金钱的味道真的太香了，香到她二十七年来已经成型的三观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崩坏裂缝。
她单身至今，一直怀揣着最纯粹的虔诚等待着她命里那个唯一的爱情，那个唯一的人，可是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秦铭峥不爱她，但是他富有大方，他对她体贴用心，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的时候，是他犹如天神一般地降临，愿意对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她伸出援助之手。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何况她已经无情地拒绝了他，狠狠地下了他骄傲的面子，可是他却不计前嫌，对她始终如一。
所以爱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生平第一次，她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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