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盛和五年五月,时隔不到一年,姜滢再次在青州码头登上了前往西京的船。与去年委屈憋闷不同,她此时内心是安稳而平静,甚至是有几分期待的。
她牵着姜淳的手站在船甲板上,骑马立在岸边的父亲越来越看不真切,缩成一个小黑点后消失于视野,耳边隐约可闻徐姨娘母女的啜泣声。
“淳儿,咱们都要开始崭新的人生了!”
五岁的姜淳衣袍被风鼓起,稚嫩的小脸上写满雄心壮志。“姐姐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姜滢心底里最后的那一丝怅惘随着笑意飘散,使劲儿按了下他的小脑袋。“你这短胳膊短腿的,遇到危险我还得夹着你跑呢!如何保护我?”
姜淳眨着长睫,露出一个缺颗牙的笑容。“淳儿很快就会长大的!”
是啊……人都会很快长大的!她自己从一个骄纵跋扈的小姑娘,到如今懂得掩藏喜悲、迂回算计的,不也仅仅只用了几场梦的时间。
天空广袤无垠、大海茫茫无际,站在这空旷而悠远的天地之间,姜滢的心也前所未有的豁达开阔。
过去几年幽居姜府,只看得见院墙和宅子,自怨自艾、自怜自苦的日子已经远去,往后她要走在广袤的天地间,走在炙热的阳光下,灿烂而至诚地活着……
海上旅途索然无趣,船身摇曳得众人头昏脑涨,都不大舒服。
出发后没几天,姜淳就病了。
好在随行的有姜府重金请来的大夫,一应药品备的也齐全,姜滢悉心照顾了五六日,姜淳才彻底好了,最初的不适感过去后开始欢腾。不是在甲板上跑来跳去,就是跑去找船工们问东问西。
徐姨娘母女则是一直没安生,最初两日哭闹不止,没人理后又开始装病喊疼地要回东都去。
姜滢再不顾情面,让大夫诊脉确定她们没事儿,却仍让大夫开了几副苦到极致的药,日日让婆子看着她们服下才作罢。
出发时二老爷派的都是临时雇的仆役、婆子,授意他们只听姜滢的命令,只要徐姨娘母女不肯喝药,她们就强灌。
如此几日下来,随着东都渐行渐远,药也越来越苦,这娘俩的“病”才彻底好了,整日安生地窝在船舱里,再不闹腾。
一路上顺风顺水,到达福州码头时是六月中旬,夏意初浓的时候。
和暖的海风轻抚着脸颊,咸涩的气息里裹着阵阵花香,温柔惬意。
还是那个热火朝天的码头,带人等候的依旧是宣平伯夫人身边的赵妈妈,马车也还是那辆骄奢华贵的双乘黑楠木嵌宝车驾。
“噢哟!我的姑娘哎,可把你盼到了!”赵妈妈笑得尖牙不见眼,躬身扶着为首的姜滢走下船板。“前几日夫人得了信儿高兴得整晚都睡不着,第二日天不亮就叫老婆子出发来接您,生怕走陆路加急来的消息不及您走水路快,错过了日子接不到。”
“有劳妈妈了!”姜滢站稳后,回身欲接姜淳下船。
“呀!这就是咱们家四公子吧?!这粉雕玉琢的,活像挂画上的福娃娃,可太俊了!老太太听说您要同行,可日日盼着呢!坐了一个来月的船,腿都软了吧?老婆子抱公子走吧?”
姜淳扬起脸巴巴望着姜滢,等她点头后才张开手搂住赵妈妈脖子,让她抱起自己。
宣平伯一生只一妻两妾,嫡庶加在一块总共也只得了三儿两女,武官人家大多妻妾不多,到了孙辈儿这一茬也不算兴旺,比起其他勋贵人家动辄十数论起的公子姑娘们,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往年西京伯府送到东都姜府的年节礼有时会没有姜澜的,却从没有落下过姜淳这一份儿,正是因为知晓儿子不会被苛待,柳姨娘才放心叫他到伯府生活。
赵妈妈脸带荣光地抱起四公子时,徐姨娘母女也被婆子们扶着,脚步虚浮地下了船。
她是知晓徐姨娘母女也同行回来的,但大家族里妾室和庶女实在算不得什么,若似姜沁那样被宣平伯夫人自小抚养、看重的,兴许她还会恭敬一番。但宣平伯夫人从头至尾连提都没提这母女俩一句,她这个身边人哪还意会不出,是以神色也是淡淡的,只略欠了下身。
“这就是四姑娘了吧?”
姜澜本就不是什么良善温和的姑娘,离开时攒了一肚子委屈闷气,在船上也受够了婆子们的慢待,坐了一月船头昏脑涨的心烦,遇上赵妈妈这么不冷不热的打招呼,当即就撂了脸。
“父亲常说祖母贤名远播、御下有方,府中的奴才竟这么不懂规矩?”
赵妈妈在宣平伯夫人身边当了几十年的管事,阖府上下谁不给点脸面,就是大太太嫡出的姜涵都对她和善有加,方才姜滢对她也是温和的。
一个妾生的庶女,头次见面就想下她脸面,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在府里混了?
“奴才若做错了事,回府后自会去领罚。四姑娘当众言及祖母不是,又是何规矩?”
姜澜陡然慌了神色,徐姨娘窜上前赔笑,在腰间摸了一把后借着袖子遮掩去抓赵妈妈的手:“四姑娘旅途劳顿,又是孩子心性,说话口无遮拦了些,却断断没有辱及祖母的意思!妈妈切莫多心,别往心里去……”
赵妈妈甩袖躲开,换了笑脸问姜滢:“三姑娘,搬运箱笼行装还得好一会儿,您和四公子还是先去车上歇一歇吧?一个月的海上行程,食物再充沛也是不如岸上精致,车上备着些凉菜冷盘,您和四公子先垫垫肚子,等装完车到临近的城镇了,再好好吃顿热乎饭。”
“有劳妈妈费心了!”姜滢笑着随她往马车走。
徐姨娘眸光转冷,把手里沉甸甸的银子重新塞回袖中,暗中在姜澜胳膊上拧了一把,压低声音告诫:“路上我就告诉过你,离了东都就收起原来那些臭脾气,你偏不信!我可告诉你,到了伯府连我都自身难保,没工夫替你收拾烂摊子!”
姜澜捂着火辣辣疼的胳膊,倔强地咬紧嘴唇不发一言。
她看着姜滢被众星拱月地请上那大马车,而自己和徐姨娘则被晾在后边,只有一个矮胖的婆子来引着去坐后面的旧小马车……这是她第一次觉出两人间身份间的悬殊差距,第一次恨自己的娘不是正室嫡妻,伴随着屈辱愤怒而生的,是一种浓浓的不甘。
凭什么!同样是一个爹生的,就因为娘肚子不同,就注定了尊卑贵贱?
十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西京,在日暮时分坐到了宣平伯夫人的静怀轩里。
宣平伯夫人依旧风姿绰约,笑起来眼角几道细纹也不显老态,反倒添了点亲和力。她把姜滢和姜淳一左一右拢在自己身边,一副怎么都稀罕不够的架势。
三太太掩唇揶揄:“瞧把母亲稀罕的!怎么都看不够的样子!可见是远了香、近了臭,府里其他公子姑娘们可要悄悄哭鼻子了!”
宣平伯夫人朗笑起来,“家里这几个打从出生就日日看着,这两个却是干想着却看不见摸不着的,可不是更香些。”
姜伯爷是一家之主,又是个大男人,不能像宣平伯夫人一样喜形于色,只喝着茶不时看乖巧的姜淳一眼。
夫妻几十年,宣平伯夫人哪能看不明白这点事儿,当即就把姜淳提起来往姜伯爷腿上一搁。“快叫你祖父也瞧瞧。”
姜伯爷喝茶的动作一顿,虽神色淡淡的,倒也没把人推出去,只沉了声问:“可开蒙读书了?”
姜淳丝毫不怯生,黑白分明的大眼打量了姜伯爷好一会儿,才秀气一笑恭敬答:“回祖父的话!淳儿三岁时父亲就请了老师入府授学,柳姨娘也日日考教,如今几乎能认全字了,但太过生僻难懂的还会常常念错。”
自己的娘只是妾,出了自己院子是不能叫娘和叫母亲的,这事儿他知道的。
姜家不是诗书传家,虽也注重文武兼修,但总归是不大偏文的。姜伯爷随意点点头,又问:“习武了吗?”
“临行时父亲特意交代过,若祖父问起我可曾习武了,就叫我说他十分注重培养我的武艺,如今已能蹲一个时辰马步了,省得牵累他被训斥!”姜淳眨眨眼,狡黠偷笑:“可淳儿一见到祖父,就觉得不是可以糊弄过去的人,还是早早说实话吧!我从小体弱多病,父亲又常年不在家中,只教过一两次基本功,如今死撑着也就能蹲一刻钟的马步……”
他说起话来表情生动,逗得屋里太太们都掩唇笑起来。
宣平伯夫人笑得尤其开怀,“哎哟!这个小皮猴儿,真真是像极了他爹小时候。”
姜伯爷也难得的露出点笑意。
笑闹了一会儿,一屋子人才移步饭厅用膳。
牵着姜滢和姜淳往外走时,宣平伯夫人才正眼看了次姜澜,和善地说了句:“到了这里就跟在东都一样,缺什么少什么都尽管叫底下人同你大伯母说,或是来寻祖母也行。”
姜澜激动万分,乖巧福礼:“澜儿多谢祖母!”
而站在门边的徐姨娘,则是从始至终都仿若透明人一般,没人问过一句。
她早想过自己在伯府的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想到会如此难熬。姜澜作为姜家孙女可以坐着,她这个娘却只配站在门边吹风,全程不敢插一句嘴。
用膳的时候,上桌的只有正室大太太和三太太,大房和三房的妾们都面都不配露,她这个二房的妾却有幸进到饭厅——侍候宣平伯夫人用饭。
整顿家宴下来,众人言笑晏晏酒足饭饱,她却是忙得腰酸胳膊痛、水都没喝上一口。
末了,宣平伯夫人擦擦嘴角,淡淡说了句:“的确是个心明眼亮的,我身边正少个机灵有眼力见儿的,你就住到静怀轩吧!”
徐姨娘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住到静怀轩不就是——日夜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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