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四十章 苍生（2）

两妖正说着话，忽地金光乍现，一个和尚走了进来。他手握佛珠，披一身袈裟，脸庞尚是年轻，莫约不到三十岁。只见他望向绲娟，过了半响，缓缓说道，“我愿渡你脱离苦海。”

    绲娟笑了笑，抬眼看向门口，道了一句，“又是你。苦海？苦海在哪儿？”

    “怨气深重，不得往生，为苦海。”对方与之对视，仍旧缓缓道来。

    “是吗。”绲娟的笑意渐冷，笑容却浓，只听她继续道，“可我怎么觉得，我快活得紧呢？武王与商纣争天下，你看这普天之下的凡人，何人不在你的苦海？”

    绲娟历八百年未往生，因为她是怨灵，怨恨深重，怨气不散，非要化做厉鬼，游荡人间不可。不过她自己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既然生前便是娼/妓，死后哪还指望轮回。

    金衣僧人四下微看了看，忽而凝眉，忽而又回望，他说，“我可渡你成仙。”

    “成仙？”绲娟仿佛听了个玩笑，眼眸间水光流转，转而去看妲己。

    成仙。绲娟笑着，心道，原来成仙这么容易了吗，是个圣人金仙都能拿来做人情。

    妲己会意，走到那和尚的身边，拿捏起千般温柔的姿态，说道，“小师傅，我也想成仙，你看看，渡我成仙如何？”

    和尚果真转头看妲己，他看了半晌，颇为认真地道，“女施主，你无仙缘。”

    苏妲己本是存心戏弄，听到这话，正要搭在他肩上的手收了回来，拽了拽披在身上的绸带，冷幽幽说了句，“我要是有仙缘，不早就三花汇顶，位列仙班了，又何必来问你。”

    和尚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半响又道，“可你执念红尘，惹是生非，罔顾天道人伦，确是咎由自取。”

    苏妲己长眉微蹙，眼角染上寒意，嘴角似勉为其难地微微勾起，“好啊。那我倒是要请教，何为天道，何为人伦？！”她咬着牙把这几个字说完，话音未落，手上已凝气成冰，直向对方袭去。

    绲娟见两人要动手，忙喊道，“他是姜子牙请来破红砂阵的帮手，你打不过他！”可惜，说这话时已经迟了。妲己动了手，而那和尚就站在原地，未出手，却见金光霎时照亮这个店堂。

    苏妲己的妖法在空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惊诧得看着那和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佛光，圣人佛光，不可逼视，照得人无处遁形。此前她没有在这人身上看到圣光，可眼下种种，他就是圣人，和女娲娘娘、三清圣人一样，都是这天地间如法则一般的存在。

    佛光之下，妲己愣在原地，她听见绲娟对她说，“你先走——”。她扶着门框往出走，扶门框的手在抖。耀眼的金光划过眼眶，圣人之下，万物不过蝼蚁。

    绲娟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身金衣的僧人。那一刻仿若时光流转，倒回八百年前。

    那一年，那一天，有人说要渡她出苦海，她与那人约在渡口见。那天下了雨，大雨倾盆而下，她从天亮等到黄昏，终于在黄昏前回了妓馆。她心里想着，就不必等到天黑了。

    回去时，她在心里默默嘲笑了自己一番。她也算是花楼的头牌，十几年来也看尽了人间，竟然还会在那么一瞬做出如此傻事来。或许那人不过一句玩笑而已。真是愚傻！

    她在心中似乎流泪了，脸上的笑却明媚至极。往后的每一个黑夜，她仍旧与人欢好，只是会瞧一眼漆黑的窗外。原来曾有一日，原来她也曾跪在佛前，悄悄念一句，如意郎君……

    后来，没过几年，那个地方出了时疫。许多染病的人被拉到城门口的乱葬场，也不居是死了还是活着，只往地上一扔。她也被扔到那里，似乎还喘着气，周围都是尸体的腐臭味。晚上的时候，有人来放了一把火。火苗嘶嘶作响，舔在脸上……

    绲娟死时，二十八岁，烧毁了半张脸，曾经的风情万种只留下些许皮肉嵌在白骨上。

    什么山河永固，什么江山永享。她生于夏朝鼎盛之时，不过沦为娼/妓，惨死他乡。如果有来日，她非要看这江河颠倒不可。

    “女施主——”金衣准提的声音传来，那么古朴，那么悠远。

    绲娟的嘴角带了些许嘲弄。她没有说话。

    若要渡我，八百年前为何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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