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火起
就算用了最快的速度,到香橼时也是两天之后的事了。一路上宋霆谕准备好了随时收到齐讼书的死讯,毕竟对方能够轻易夜袭曲水县衙,也就有的是办法杀齐讼书。
不仅如此,昨天宋霆谕收到方四方一行回香橼途中被杀的消息,对方行事之狠辣超出想象。
而他居然平平安安的活到宋霆谕到香橼,还很热情的接待了她,备下好酒好菜,还弄了几个舞姬,造了个歌舞升平的幻象。
香橼百姓的日子确实比别处好不少,齐讼书没有克扣过香橼的物资。
天色渐晚,香橼城东南一处紧挨着县衙的别院内,下人们流水一样端着一道道菜品穿过整个厅堂,厅堂内宋霆谕和季凉书坐在主位,姜彦次之,下面依次是香橼城大小官员,陆铁骑门神一样守在门口。至于安柏华等人,他们没想到宋霆谕走得那么急,比她还晚了一天多出发,现在还在路上。
堂内七名舞姬跟随柔和的琴声上下起舞,身上穿着大红的衣衫,没有一点花纹,配上一头乌黑的秀发,像是七支浴血的百合。
季凉书第一个喝多了,他这人酒量差还喜欢喝宋霆谕是知道的,之后命人带他去休息。
姜彦的身体虽差,酒量却比季凉书好,几杯下去双目更加明亮了。
宋霆谕暗中打量着齐讼书,心想怎么可以有人如此复杂,一边是苦读十几年的清高书生,一边拿着把柄威胁别的官员;一边天天说着忠君爱国,一边试图谋反;一边体恤百姓,自己两袖清风,一边把近乎八成物资运走,把云州变成人间炼狱。
这样的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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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橼城各街道上,岩厚带着五百禁卫军,都是一身黑甲一匹黑马,天色渐暗,没有花草树木的大雨中,他们像是一个个索命鬼游走在街道之中。
第一个是县丞宗宝志的家,留下几十人团团围住,然后是主簿、典使,乃至几名员外,几个当地望族的家都留了人围住。甚至捕头,还有边靖言的家……
县衙处歌舞升平,县衙外天罗地网已经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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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靖言没有资格列席,他也不想去,只是作为跟随怀王回来的人身份似乎就不一样了,不仅有了很大的自由,家人还特地来联系他,生怕他自己成了土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就数典忘祖一样,忘了家里人硬生生断送他的前程逼迫他成为男内人的“恩情”,倒是游走在县衙和别院之间时看到齐讼书正在从后衙回去。
他不应该在招待怀王吗?
边靖言觉得奇怪,此时县衙的人手几乎都去了别院那边,倒是县衙里守卫松懈了,边靖言在香橼也算有些名头,见是他,都知道这位如今攀上了殿下,守卫也没有拦着。
边靖言从正门进入县衙后本想潜入后衙,结果刚到大堂处就看见里面有个人正在把一摞一摞的书本从后衙搬到前面县衙之中。
那人正是齐讼书!搬这些书本显然有些吃力,但他仍在一趟一趟的搬,不肯放弃。齐讼书这个人没有父母,也不曾娶妻,可谓孤家寡人一个,后衙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嬷嬷而已。
直觉告诉边靖言那绝不是普通书本,他趁着齐讼书去后衙搬运,偷偷从一摞的下方抽取一本,竟然是铜山知县霸占民女的证据!再拿一本是曲水知县私自占地的证据!眼看已经搬来了几十本……再在别的地方选了一本,边靖言却没有看懂上面写的东西。
边靖言一时不知道齐讼书要做什么。这些天跟着侧王夫,他隐隐觉得或许齐讼书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清正廉明,但是作为香橼百姓,齐讼书勤政爱民的形象早已刻在心里,如果不是他香橼或许跟曲水、铜山等地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齐讼书也是边靖言最为羡慕钦佩的人之一,甚至超过季凉书、姜彦这样的人,在他看来,王夫虽然身份高贵,却没有男儿之志,而齐讼书比边靖言大不了几岁,却年轻有为,已经能为一方百姓谋福利,他不愿相信齐讼书是个恶人。
可是他的举动……
边靖言躲在角落里,县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雨刚过,冷风呼啸着穿过县衙大堂,一个书生想要发现一个躲在暗处的人没那么容易。
没多久最后几本被齐讼书拿过来,而那几本似乎格外重要,他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齐讼书到角落里打开了几坛酒,那是之前就摆好的,跟酒一起的还有一包行李……和一具尸体!边靖言把尸体拖到中间的位置,把酒坛全部打碎,任凭酒流淌到所有角落,再用最后两坛将之前搬来的书本一摞一摞的浸透。
齐讼书最后看了看县衙,拿起已经包浆的惊堂木,却没敢像之前每次一样重重拍下去,而是轻轻放下。
背起包裹,边靖言在前后堂之间的一块地砖上轻轻撬动,那里居然是一处机关,打开后有一条暗道通向外面。他为了这一天不知准备多久了。
“你恐怕走不了了。”
忽然,一个人的声音响彻县衙,不仅齐讼书被吓得不轻,连边靖言都差点惊呼出声。那人是从后衙来的,他缓缓从暗处走出,一身大红官服,提着一把长剑,从烛火暗处走到明处,原本柔和的面部线条显得有点狰狞。
季凉书!
谁也没想到季凉书会出现在这。
“你?你是他们的人?”齐讼书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问话。有这样的人在,还需要自己这种小人物么?
季凉书摇头,“不是,我跟他们没有关系,受人之托取你性命而已。”
受人之托,谁能托到季凉书头上?
“你要做什么?”
“吴用材一家死了,剩下的人被怀王保护起来,方四方等人也都死了,再也不能胡乱说话。现在,就差你了。”季凉书声音低沉。
齐讼书全身一震,这些他当然知道,他也知道那些人不会放过他,前两天他也惶惶不可终日,随时等着杀手过来,可是直到今日怀王来也没见有什么杀手,他以为自己安全了,可以执行自己的计划,张冠李戴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眼前。
原来杀手就在怀王的队伍之中,还是她的枕边人?
真是可笑。
“你未必能杀得了我。”齐讼书道,他面目狰狞,“这里都是酒,一旦烛火落地,你就得陪我一起死!”
“哦?”季凉书把剑横在面前,却没有对齐讼书出手,而是一剑砍断了烛台,五支蜡烛齐齐倒向洒满酒水的地面!大火扑面而来。
齐讼书没想到季凉书如此狠绝,一时有些惊慌,而这一刻正是季凉书想要的,他手起刀落,一剑刺入齐讼书腹部,如果说季凉书是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半吊子,齐讼书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一剑的力气,他无法抵抗,清晰的感觉到冰冷的金属从自己身体里穿透,鲜血洒在地上,混合着酒气。
“怕死吗?”季凉书看着剑尖鲜血,没有丝毫触动。
怕吗?齐讼书忽然笑了,满嘴溢血,死,他不怕,只是,想死的轰轰烈烈,只是眼前这些人,这些事,不值得而已。
他父亲一生忠君爱民,苦读诗书三十载,才中了举,最终不过是区区八品小官,一次上官犯错受了连累,就轻易被罢官,回乡途中吐血而亡。他临终最希望的就是看到自己儿子当上大官,为君分忧,为民造福,齐讼书继续他父亲的路,可是幼年失怙这条路格外艰难,好在不过二十几岁他就走到了宣懿殿上,那时候的齐讼书意气风发,以为终于可以大业有成,那时候他心里装的都是天下大事,民生民怨,可是前后不到一个月,他作为状元竟然被送到最偏远的云州,做一个小小知县。
其实知县也不算小,只不过比他预计的要差一些。
当时齐讼书觉得没什么,只要做得好,迟早有一天他会回到京城,成为那个能够指点江山的人。可还没到云州,就有人找到他,给他看了一份誊抄的手书,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是新科状元,却还不如贬黜发配的官员,原来是殿试时自己没有恭维太子,太子亲自把他送的远远地,再也不让回京。而殿试上惊为天人的怀王居然就用他的一生前程做了顺水人情!
那一晚齐讼书第一次把自己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他父亲是如此,没想到十几年后,他也是如此。任凭你苦读几十年,挣扎一生,不过是那些大人物股掌之间的顺水人情,最终一生不得志,也不过落下可惜二字。
可是人活一世,凭什么?凭什么?一次殿试,让他见到许多德不配位的官员,明明只是中人之姿,无才无德却能站在宣懿殿上指点江山,就因为他们有个好出身?
给他看那份誊抄手书的人叫屠锦,他给齐讼书描绘了一个不一样的江山,还跟他讲了卧龙派、异族,还有他们的春秋大梦,他不知道卧龙派什么样,也没有去过异族,但屠锦却与他一样饱读诗书,能与他彻夜长谈,一时引为知己。屠锦说,只要天下有识之士合力,要不了多久,就能实现这个新江山!
齐讼书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帮他,可是那时候并不需要齐讼书做什么,他兢兢业业的把香橼治理好,直到云州大旱,太子来赈灾,第一个来自卧龙派的任务终于到了。
见那些身在地狱的百姓,齐讼书是不忍心夺走唯一活下去的希望的,他不是没有动摇过。
可是看到太子只知享乐,毫不关心国事,齐讼书知道上宋交到这样的人手中,悲剧只会越来越多。那时屠锦亲自来云州,再次坚定了他建一个新朝廷的梦,于是他联合梁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那些物资运走近八成,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太子走后屠锦给了他铜山、曲水知县还有几个或许有用的云州官员的把柄,都是杀头的大罪,他以此要挟他们替自己办事,不久后原本的云州知州金不尽连带州府许多官员被革职查办,云州一时之间分外混乱,也正是他把后续赈灾物资运走的好时机,他利用曲水距离异族更近的便利,把要运走的物资放在曲水,然后在用四方镖局的人运走,这样一来一旦有事只需切断四方镖局这一条线,就可确保后续,一直到安柏华上任,齐讼书才收敛了一些。
直到三日前他得到了屠锦已死,异族被拱手让给宋霆麒的消息,才知道原来一切终究不过是场梦。
可是他不后悔,从不。因为参与到一件这样的大事之中,结实屠锦这样的朋友,哪怕最终仍旧籍籍无名,也是他这一生做过最大的事了,如果后悔,那么,他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齐讼书缓缓倒下,血已经止不住,他忽然觉得很轻松,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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