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合州羊肉
方应看料事如神，赵霓尘搬入侯府的第三天，她宫中就失了窃。
“查出丢了什么没有？”方应看呷了一口茶，问前来禀报的彭尖。
“灵兮说，丢了几封信，是合州部下写来的。”
“要紧么？”
“灵兮说，都是些报平安的信。”
方应看冷笑道：“看来这些人见武的不行，要来文的了。”
“什……什么叫文的？”
“许是完颜宗弼在朝中的线人，要向陛下断章取义地参她赵霓尘一本，告她在合州邀买人心，妄图谋反呢。”
“啊？可是灵兮说……”
“你最近倒是和那灵兮走得很近？”方应看一抬眼，斜睨着他。
“呃呃，”彭尖窘迫地挠挠后颈，“就……九公主在咱们府里住下了嘛，我、我帮着灵兮打点行李收拾院子，一来二去的……就、就熟了。”
方应看笑道：“你紧张什么？既然如此，你就替我问问灵兮，她家小殿下今晚想吃什么。”
“哎，好嘞！”
彭尖领命，抬腿便朝着东苑去，谁知半路却恰在回廊遇见了一筹莫展的灵兮。他上前两步，笑道：“我正找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灵兮眉头蹙成一团，“殿下想吃梅花酪，差我去厨房问问，谁知厨房却没有，我原路返回，却……却又找不到路了。”
瞧着灵兮撇嘴的样子，彭尖哈哈大笑，灵兮伸手捶他一下，嗔道：“还不是你们这侯府七弯八绕让人走不出来，尤其是东苑附近，更是迷乱。”
“怎么乱？东苑可是我们侯爷一草一木看着修的。”彭尖说罢，便要送灵兮回东苑去。
“咦，”灵兮来了兴致，边走边问，“修个偏院而已，为何要侯爷亲自来？”
“谁知道呢，以前侯爷都不管这些。这次不知是为了院子，还是为了九公主。”
这话说得怪，灵兮心想，侯爷怎么会是为殿下呢？但她尚未问出口，彭尖就话锋一转，问公主近日还有什么想吃的。
“没什么了，”灵兮叹气，“殿下最近没什么胃口，直到今天也才只提起了梅花酪。”
彭尖“哦”了一声，又问：“那昨天送过去的枣泥山药糕，可还喜欢？”
“自然喜欢，只要是新做的糕点，没有殿下不喜欢的。”
“我是问……你可还喜欢？”
灵兮一愣，霎时脸上就飞起酡红，低头抿着笑点了点头。
灵兮两手空空地回到东苑，赵霓尘自是大失所望。谁知傍晚时分，却见方应看掂着他那把洒金的玄铁扇子踏进了东苑。
“我听说九公主没有梅花酪吃，所以亲自来邀你，咱们一同上樊楼吃去。”
连日掉入方应看设的局，霓尘已有些怕了，哪怕听到“梅花酪”三个字，她也不为所动，而是满面戒备，开口质问：“侯爷又在盘算什么？”
方应看却不生气，瞧着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只觉得有趣，便故意道：“盘算着将你卖了，能赚多少金叶子。”
看着他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她避开他的目光：“……侯爷有什么条件就直说，犯不着拿我取笑。”
“旁的没有，”他见她眉宇间略有愠色，便正经道：“只是得委屈你换了男装，免得叫人认出来。”
华灯初上，御街上依旧人流如织，商铺前挑起的灯笼连成长长一片，恍然看去竟如游龙一般与天相接，直奔那轮金黄的圆月去了。
樊楼二楼的雅座里，霓尘正歪着身子伸头瞧那繁华的夜色，及至小二端上菜肴，她才收回视线，看着满桌珍馐，叹气感慨：“合州可没有这样热闹的街市，这样丰盛的酒菜。”
“你很想念合州？”
“自然。”
“苦寒之地，竟比汴京更令你流连？”
“汴京？”霓尘垂下眼睑，轻轻叹气，“汴京是你们的汴京，可合州是我的合州。我不在一日，就多一分被金人进犯的危险。”
方应看沉吟半晌，道：“此言差矣。汴京是天下人的汴京，合州也是百姓的合州。”
“哦？”霓尘微微一愣，冷笑道：“莫非小侯爷这胸腔中，装的竟是颗四海之心么？”
她讽得尖锐，方应看微微冷了脸，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我方应看自私虚伪，黑白不辨善恶不分？”
他双目凌厉，她霎时心虚，想要辩解，却被他抢白道：“既然如此，你告诉我，这乱世之中，何谓黑白，何谓善恶？兴亡弹指，生死一念。我方应看到底是一世罪人还是万世明灯，为何需要他人来评判？”
霓尘心中暗暗后悔自己方才出言不逊，别过头去不看他，目光顺势落在桌上：“侯爷不必质问我，菜都冷了。”
方应看这才面色稍缓，拾起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她碗里：“我说过，叫我方应看。”
这一餐赵霓尘吃得心满意足。席间谈论世事，让她对方应看更多了几分刮目相看，连他原本冷冽的面容，在御街灯火中看去都温柔了许多。而且宫中失窃一案已经告破，二人心情大好，临走时他又叫老板包了一份梅花酪给她，带回侯府吃个够。
二人回去的路上经过甜水巷，恰好遇到方应看的老相好。
说是老相好或许不太恰当，毕竟他去勾栏瓦舍之地，向来不是为了寻花问柳。这不，这位甜水巷的姑娘一见到方应看便收了媚态，上前两步恭恭敬敬行礼叫了声“侯爷”，随即便拉过他的手，将一个卷成卷儿的纸条塞在他手里。
谁知方应看拿了纸条，手臂却像被烫了一样从那姑娘手中猛然抽开。那姑娘以为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分外惊惶，而方应看却回头瞟了一眼霓尘，笑道：“我现在有人管了，不能让别的女人随便碰。”
那姑娘闻言含笑垂首，并未多问便告辞离开。方应看回头见霓尘双颊烧得比街边的红灯笼还好看，便乐道：“怎么，听不懂我方才的话？”
经此一逗，她的脸更是红到了耳根，但她又怎好让他看出自己的小心思？于是便定定神装傻道：“你……你既已有人管，我便不好白拿你的吃食。明日一早我便差灵兮将饭钱送去你房里。”
“欸你这个女人，你……你！”方应看见她如此不解风情，气得将原本拎在手里的梅花酪往她怀里一塞，一甩袖便要走，但刚走了两步便停下，又转身退回霓尘身边：“我方应看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你若非要还我人情，不如亲手烧菜给我，以食换食，倒也公平。”
霓尘抱着梅花酪：“一言为定！”
虽然二人嘴上说得轻巧，但几日后的饭桌上，方应看还是对着那盘焦黑的羊肉皱起了眉头。
“你刚才说，这是什么？”
“炙羊肉，我们在合州常做的，大家都喜欢。”
赵霓尘的声音越说越小，方应看的眉头越皱越深。他拾起筷子拨拉两下，讥道：“这么说，我倒要同情起你们合州了。彭尖，叫人端下去。我方应看哪怕有朝一日去要饭，也不吃这样焦如黑炭的东西。”
“你！”
“人情，我就当你还了，羊肉，还是不吃为好。我侯府的美味，还满足不了你么？”
霓尘还想反驳，但瞧着满桌佳肴，还是乖乖闭了嘴。
饭毕，方应看回到书房处理公务，不知不觉已近深夜，盈盈月光融进房中烛火，让原本炽热的光线都柔软了许多。他从卷宗中抬起头来，望着寂寂无人的书房出神。半晌，他长叹一声，合上卷宗。
“彭尖。”
彭尖应声推门而入，月光泻了一地。
“我饿了，去叫人把白天赵霓尘的那盘羊肉端来。”
彭尖却面露难色；“侯爷，那肉都放了好几个时辰了，冷硬不堪。您若是想吃羊肉，不妨叫厨房……”
方应看身子一仰往椅背上一靠，抬眼看着彭尖，却不言语。他被方应看那不容反驳的眼神盯得浑身难受，只得乖乖叫人将那羊肉稍热一下，端了来。
原就焦了的一盘肉，此时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是漆黑如顽石。方应看撇撇嘴，皱皱眉，看了半晌后，却又笑了起来。他向彭尖要了把匕首，剃去外表焦黑，切下一块熟肉来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片刻后，眯起双眼感慨道：“我当年在碧血营若能有她这手艺，风雪中也足以慰藉五脏庙了。”
彭尖却在一边纳罕：“可侯爷你白天不是还说，哪怕是要饭也不……”
方应看闻言瞪他一眼，他便收了话头，憋着笑识趣地躬身退出，只留方应看一个人细细品尝那盘羊肉。
赵霓尘烧的羊肉。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53204539_152905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