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赏花
温妃的长乐宫今日异常热闹。
院中两张石桌前围着坐满了华服美人,装扮和模样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精致,四下围了圈宫人侍婢,垂首而立,身为主人的温妃自然有意无意流露出众星捧月的得意姿态。
温妃招呼同桌的后宫姐妹用茶点,还不忘转身亲近另一桌的重臣女眷,听着众人又是一顿称赞“温妃娘娘客气”、“娘娘真是周到”、“娘娘宫里的点心真好吃”,她这个主角感到全身都轻飘飘的,好不容易压下窃喜,见身旁的舒妃面对满桌诱人的糕点,竟不为所动,只喝了几口茶。
赵清卿坐在舒妃对面,瞧得比谁都清楚,将那叠离她最近的桂花茯苓糕往舒妃面前推了推:“喏——你爱吃的。”
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让两桌聒噪的女人都瞬间安静,内心俱是一惊。
知道太尉府与荆国公府交情甚深,赵吕两位公子感情甚笃,却也没想到足足差了一辈,还能这般要好,赵家大小姐连荆国公孙女的口味如何都摸透了。
这位舒妃姓吕名卓宜,她的父亲便是吕世子的长兄,可怜她尚在襁褓时,父亲就已战死,母亲积忧成疾,在她五岁那年撒手人寰,照顾她的重担便落在了祖父母的肩上。
彼时荆国公夫妇的幼子吕昭也不过十二岁,侄女粘人,日日如跟屁虫在他身后喊“小叔父”,令吕昭头疼,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子。
而后还是太尉公子令他豁然开朗。
武馆的四方院中,赵清和坐在一间拳房的屋檐下,顾着给自己手腕上的红肿处抹药,头也没抬地说:“你总角之年就能喜当爹,领了个便宜侄女,乖巧懂事,将来府里多了个人替你打掩护,难道不好吗?”
吕昭想了想,是这么个理了,他一拍掌心大笑,那双俊俏的狐狸眼微扬,琥珀色的瞳孔耀眼夺目,似乎勾来了暮色下最美的那道残阳。
他上前一把夺过赵清和手中的那一小罐祛瘀消肿的药,蹲在她跟前笑眯眯地给她搓揉手腕,还说:“太尉府家教严厉,也能养出你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儿,依本世子看,你与你那规矩无趣的妹妹真不像一家人,倒是……”
赵清和抬眸看他,料定他没好话,自顾自地卷下袖子,起身一掀门帘,又进去练身手去了。
新一轮拳打脚踢的呐喊声传出来,将吕昭笑盈盈的话语淹没:“真像我家的。”
从此他默许了吕卓宜粘他,偶尔他从后院爬墙出府,见他那小侄女在墙下蹲着,可怜巴巴地拔杂草玩,他也会带上她出去寻乐子,久而久之便宜侄女也与赵清卿亲密了。
正当众人羡慕舒妃有了皇后娘娘这个大腿时,吕卓宜压根不搭理皇后,脸色仍旧很臭,甚至看都没看桂花茯苓糕一眼。
这小孩越大越叛逆了。
赵清卿自讨没趣,讪讪吃了两小块。
温妃自是知道这位将门出身的舒妃直来直去,说话办事全凭心情,对这样好摆弄的人留了个心眼,态度更体贴,恨不得按她口味吩咐小厨房再去做些来讨好她。
“舒妃妹妹还爱吃什么?姐姐让人这就去给你现做。”温妃眉开眼笑,纤纤玉手也开始亲密地挽上身边人。
赵清卿一嘴的梅子酥的碎渣,一张口便能喷出来,她忙紧紧腮帮子,彻底堵住了“糖蒸酥酪”这几字。
吕卓宜对于温妃的示好,十分不自在地皱眉:“卓宜是家中孤女,府中只有二婶婶房中养着两个弟弟,家中英年早逝的叔父有好几位,倒是从来没有什么姐姐妹妹,温妃娘娘攀亲戚前可要慎重!”
话音没落,温妃脸色已相当窘迫,一双还没捂热的手也趁无人注意悄然收回。
贤妃从不掺和后宫互吹和争斗,继续面不改色喝她的茶。
赵清卿内心多少有点着急,卓宜好歹是她和吕昭看着长大的孩子,吕昭当年再爱胡闹,惹出天大的麻烦,那背后也是有荆国公府撑腰,可如今的国公早已不问世事,在府中颐养天年,卓宜先她一步进宫为妃,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宫里娘娘们又心思缜密,就凭她这样横冲直撞的性子,宫斗起来能活几年?
养不教父之过,当年的赵清和勉强算卓宜小半个爹,然眼前的舒妃并不服她管教,此刻的赵清卿对于这样的卓宜可谓是进退两难,有点羡慕静妃先见之明,知道主角光环落不在她头上,婉拒了这次的邀约。
当然,京城高门中从不缺精明又会打圆场的贵女。
另一桌重臣女眷中有位户部尚书梁大人家的独女,梁司薇,生得清丽娇俏,刚过十五岁生辰,正是花朵般的年纪,性情却很稳重,以粉帕捂嘴笑道:“臣女们承蒙温妃娘娘邀请来宫中赏花,实在欣喜,不过说来也奇怪,如今还未回暖,这西府海棠竟一夜间悉数盛开,真真是‘朱栏明媚照横塘,芳树交加枕短墙’呢。”
众人随她视线看去,塘前未生新芽的两颗小槐树下,数十盆海棠依次摆开,花朵相簇,花瓣红粉相间,亭亭俏丽,与塘中碧波相互映衬,别有一番春意盎然之色。
“薇姐姐这就不懂了吧?”开口打破这静美画卷的是郭月璇。
她穿的是淡粉色的收腰罗裙,荷叶边的领口微低,身材更显窈窕,姿色本也不普通,但与在座的女眷一比就相形见绌,有些小家子气。
郭月璇自知出身谈不上高贵,其父不过正六品的大理寺丞,在他之上的直属上司便是温妃父亲大理寺卿施大人,因而进宫前就借着两家父亲的关系,巴结上了温妃,这才有机会坐上此桌。
郭月璇仗着是温妃的手帕交,还想靠温妃给她谋门好亲事,自然要费力舔:“薇姐姐,这些海棠可是太傅大人着人特地从关中移植而来,定是知道温妃娘娘爱花惜花,才命人送到长乐宫,臣女可是听说太傅大人有心,前后竟遣了百来位花匠,日夜看护,又花千金建出间暖阁来养花,这才令我等提前欣赏到西府海棠的美景呢。”
裴尚书的女儿裴毓轻“啊”了一声:“竟是宁大人。”
众女窃窃抽了一口气,如何也没想到传闻中冷血阴鸷的太傅也有风雅细致的一面。
百来位花匠。
日夜看护。
花千金建造暖阁。
很好,果然是高居庙堂,不闻民忧的太傅!
赵清卿治军严明,从来都是与军中将士同甘共苦,粗茶淡饭,深知民间疾苦的她,完全不能理解这等挥金如土的奢靡做法。
温妃鬼使神差,偷一瞥皇后,见她眉头深蹙,心底竟舒爽兴奋起来,白嫩的脸蛋上一扫而光方才的窘迫,泛出娇羞的红晕:“月璇言重了,许是父亲同太傅大人无意提起本宫喜花,尤爱海棠。”
裴毓想了想道:“臣女幼时在族学念书,听堂兄说起,昔日太傅以凌陆先生之名闻名遐迩,著以五经策论数十卷,文章雅致,字吐珠玑,尤其在政论上见解颇为独到,严谨质实之余,又能针砭时弊,因而备受天下读书人推崇,后受先皇破格提拔为东宫詹事,只不过……”
一旁的江映臻入京不久,对于朝中陈年往事一概不知,见裴毓犹豫不说下文,好奇问道:“不过什么?”
郭月璇一瞥她,目光盛气凌人,又觉得这位江小姐实在貌不惊人,便轻笑道:“江小姐刚来京探望病重的姐姐,且你姐夫上任虎贲军统领不过一年,你不知道此事实属正常。”
江映臻出生商贾,扬州江家虽是首富,经商在大魏却是末业,京中贵女打心底里轻慢她,奈何她的姐夫虎贲军统领穆见渊深得宁道远器重,领京师兵权,护卫宫城,她的地位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寻常女子被这一讽刺定是要面红耳赤,寻个地洞钻上一钻,但是江映臻十岁便跟在父母身后,在生意场上察言观色,迂回拉扯,岂会被郭月璇吓唬到?她只是笑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杏眼微眯道:“还请郭家姐姐赐教。”
郭月璇下巴早已抬上天:“宁太傅初入东宫时,正逢先太子被查出以巫蛊之术诅咒先帝,先帝盛怒,令温妃娘娘的父亲施大人与刑部裴大人共审此案。”
有女惊呼:“宁太傅岂不是受了牵连?”
温妃以帕捂口,轻咳一声:“太傅大人那样清风朗月,自然是清白的。”
又有人附和道:“就是。”
清风朗月?赵清卿简直不知道该质疑自己的耳朵,还是这群人的眼睛,紧接着又听郭月璇笑得谄媚:“那还不是多亏了娘娘的父亲施大人力排众议,竭尽所能搜集证据,才得以为太傅大人平反。”
“难怪。”江映臻冲温妃点头笑了笑,“太傅待娘娘与众不同。”
四下又是一阵恭维声,温妃却如何也得意不起来,她温柔的水眸子里漾出道忧郁的目光,轻落在赵清卿身上是更是委顿,羡慕,甚至心中不知不觉填埋了嫉妒。
谁不知道太傅最爱往清凤殿走呢。
若是能羊车望幸,即便背负满身不洁的骂名,她也认了。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说要去塘前近观海棠,女眷们兴致高涨,同娘娘禀了声都陆续离桌,郭月璇也来搀温妃一道去。
温妃笑容勉强,同赵清卿福身后,也随她们一道离席。
这桌剩下赵清卿、贤妃和吕卓宜三人大眼瞪小眼,贤妃知道皇后腿脚不便,便陪她坐着,吕卓宜懒得同那群女人虚与委蛇,也不愿同赵清卿说话,于是大口咕噜咕噜接连喝光了两盏茶。
“娘娘,这海棠花是花中的贵妃呢。”郭月璇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钻入赵清卿耳朵里。
又听她道:“说到海棠……娘娘,据说咱们与南蜀休战后,在边外小镇互市,扬州江家掷重金购了十匹海棠蜀锦,都北上往宫里送啦。”
裴毓书读得最多,听后侃侃道:“相传这海棠蜀锦织一匹就要费百亩海棠,提炼其中最红的花蕊做染料,那成色难得不说,用来制衣真真贵不可言。”
郭月璇一听,神色不耐地拿胳膊肘一捅身旁的江映臻:“江妹妹,这可是你家中的生意,你最有发言权,倒是说一句呀!”
江映臻弯了弯唇道:“三日前,映臻的长兄亲自献进宫里了。”
郭月璇怀疑地目光看向她:“你见过那海棠蜀锦没?当真半匹就能敌万金?”
江映臻道:“仅看过一眼,猩红富贵,锦中绝品,传言确实不虚。”
众女不约而同嘶声了一道。
女子爱美,也爱新衣,就连温妃也不淡定了,脑中开始幻想自己穿上海棠蜀锦的样子。
郭月璇怎能看不出她的心思,紧紧挽住温妃道:“娘娘,定有您的一份呢!”
“那也不一定。”温妃的嗓音低弱,显得格外没有底气。
不知怎地,说完这句话后,她回头看了赵清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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