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藏匿

杨瑞最近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工作，在一个舞厅里当收营员。舞厅位于嘉陵江南边，在靠近长江的临江门。那边娱乐业发达，街上人来人往全是打扮潮流的小年轻们。

        90年流行着四大发明：cd机、磁带随身听、录像厅，以及歌舞厅，这四样东西凑成了整个青春。

        杨瑞每晚十一点下班，这个点街上基本上没有什么店面还亮着灯。她挎着单肩包化着精致的妆，看起来成熟不少。每晚下班她都要经过一家音像馆，透过漆黑的橱窗，隐约能看到货架后面的钢琴。

        她很久没摸钢琴了，自从他们家出事。

        因为父母的工厂突然间倒闭，欠了工人一屁股债，为了抵债，连大房子都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更别说陪她考过十级的钢琴。父母走之前安排好她和弟弟来到老家重庆躲着，他们独自出国另寻他路。与父母分别的时候，她还没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直到有一天发现电话打不通，她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杨翔两人刚入住重庆老家的第一周，她怕父母在忙，从未敢给父母打电话。直到周末弟弟回来，校服的白色袖子上染了大片蓝墨水，她把校服按在冷水里，脑子里回想着母亲洗衣服的样子，给衣服打上肥皂使劲搓啊搓，累得她胳膊手腕都是酸的。清水变得浑蓝，那大片蓝色洗掉了些，但始终无法完全洗干净，校服的白色部分反而也被水染得泛着淡淡的蓝，努力了半天白费了，她生气的将校服捞出来扔在地上，换了盆水接着蹲在地上搓。

        “杨翔。”她朝卧室里喊。

        杨翔闻声回应：“怎么了？”

        “你校服上的墨水怎么弄的？”严瑞腿都蹲麻了，那倔强的蓝色狗皮膏药般贴附在校服上，怎么也搓不干净。她站起来想缓一缓，结果无数蚂蚁从脚爬上小腿，麻得她差点儿双腿没了知觉。她连忙扶墙站好，过了有大概一分钟才缓过来。

        “廖文给钢笔吸墨水的时候把墨水撞撒了，他袖子也染上了。”杨翔趴在书坐上写作业，认真阅读着难懂的英语短文。

        “怎么这么不小心？”严瑞教育弟弟，“吸墨水的时候小心点，统共就两件校服，这件脏了就没得换洗了。”

        “知道啦。”

        严瑞又蹲在地上硬洗了五分钟，见还是洗不掉，于是起身去客厅拿起座机话筒，开始给远洋在外的母亲打电话。

        洗衣服这事妈妈指定比女儿熟。

        这是他们分开一周后的第一次电话。电话嘟嘟嘟嘟响了一分钟，没人接听，她想着母亲在忙什么事，于是挂断后给爸爸打，依旧嘟嘟嘟响了很多下，却无人接听。电话挂断的一瞬间，有个不好的念头悄悄爬上心头。

        她有些茫然的放下话筒，面对着墙面发呆。他们姐弟俩好像和父母断联系了。

        杨瑞压着心里的胡思乱想，等了一会儿后再次拿起话筒拨打电话。按下一个个按键，毫无规律的数字连成一串熟悉到倒背如流的母亲的号码。

        嘟——嘟——嘟——嘟——

        咔哒，电话被对面突然挂断。

        杨瑞不解地看着话筒，不安感几乎要从心脏里爆出。她急忙给父亲又打电话，可电话还没响两秒，立马被挂断了。

        “怎么了？”正准备去厨房接水的杨翔看见姐姐面色苍白，疑问道。

        杨瑞心脏咯噔一下，大概知道父母可能不要他们了。她下意识的向弟弟寻找安全感，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我给爸妈打电话，他们都不接。”

        杨翔正准备去厨房接热水，陶瓷杯子里现在是空的。他停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姐疑问道：“会不会是在忙啊？”

        在他的印象里，父母是可以为了事业一周不回家的那种，不接电话也是长有的事。

        杨瑞不知为什么，明知父母不接电话很正常，却还是忍不住猜疑。

        这种猜疑让她惶惶不安心里没底。一直过去了两三天，她每天都会给父母打十多个电话，最后校服都晒干了，袖子上留下一块儿淡蓝色的印记，电话也没能打通。

        杨瑞的猜疑渐渐变成了现实，她焦头烂额的悲伤着，甚至没敢和弟弟说。杨翔问起来，她就说打通了，然后编出一段话好让杨翔放心，也让自己死心。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真正觉得自己长大了。

        杨瑞下班是骑自行车回家的，踩着高跟鞋用力蹬脚踏板，也在用力的生活着。背包里是给弟弟淘来的二手唱片机，这个来自索尼的唱片机和他们广东家里的一模一样，杨翔用着肯定不会手生。

        虽然黑胶在磁带的打压下已经过时了，但杨翔就是痴迷黑胶，他说磁带与cd永远也无法取代黑胶到音质。

        当初来重庆时，因为走得急，只带了几张他最喜欢的黑胶，没带唱片机。来重庆之后，那几张挚爱的黑胶唱片一次都没听过，银霞的嗓音偶尔只能在街上经过的店里听到。

        回到家中已经十一点了，杨瑞轻手轻脚的关门挂好包包，屋里乌漆麻黑，杨翔的屋子关着门，也不知道有没有睡下。

        她开灯，抱着二手唱片机爱不释手，然后光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向杨翔的卧室。她准备把这份礼物偷偷放在杨翔的床头，明早他醒来第一眼看到机子一定能吓一大跳。想想都觉得兴奋。

        她轻轻转动门把手，门刚打开一点。屋内传来撞击声，什么东西撞到了桌子或者柜子。吓得杨瑞立马打开门，“怎么了？还没睡吗？”

        屋里只留着一盏暖黄的台灯，杨翔站在床边面对杨瑞，全身紧绷，像只受惊的猫，双手被在身后不知在藏什么东西。

        “你怎么回来了？”杨翔强壮镇定问，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下班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杨瑞眼尖的很，一眼就看出来杨翔手里藏着东西。她假装没看见，抱着唱片机说：“看着这是什么，是不是和你的那个一模一样。”

        杨翔惊喜，本想顺手去接的时候想起什么，又站那儿没动。那紧张害怕的样子，杨瑞全看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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