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所谓
老王晚上同斗牌的几个伙伴喝了酒，回家时已经将要十点。他步伐虚浮，脑子一片混乱，仗着年老但身强体壮的优势，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一路蛇形回了家。
到小区里时，他看到旁边乱停的自行车，心里嘀咕谁这么没公德心，小区里不让乱停车还停在这儿？脸皮厚不怕训？还是钱多了不怕罚？他刚想不管这事直接回家时，侧边的树下忽然传了一阵响声，他一惊定在原地没敢乱动，害怕突然串出个什么脏东西。
他眯眼伸头往那边望，光线实在太暗，寂静的夜里只能隐约听见停不下来的窸窸窣窣声。月光如水柔和，在他这个方向光线还行。出于好奇他缓缓靠近，却没想竟然看到了两个男生在接吻，只一瞬间他就醒酒，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虽然看不清背对他的男生，但头顶的月光斜照过去，他隐约能看见了那个面朝他的人是廖文。这一晚他狭小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冲击，像是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内心的恶心全都反应在脸上，他心生反感，这比撞鬼还可怕，他连忙悄声逃回了家，一脸受了惊吓。
到了家里绘声绘色的和老伴描述，说廖文怕是有什么病，在楼下和男生接吻，说太恶心了没想到这小孩儿是这样的人，平时怎么没发现。老伴让他别到处乱说，老王的眼神她很清楚，一喝醉酒就眼花，说不定看错了，这要是传出去却发现没有这回事，邻里之间尴尬不说，还招人嫌。
但她也长了个心眼，毕竟男生和男生接吻，怎么想都别扭的慌。要是廖文真是那样的，那还不得好快报警，不能让这种人嚯嚯邻里乡亲。
1994年9月15日，山城宽银幕电影院。
“如果哪天我们被发现了，你会怎么办？”
漆黑的影院里，两人坐在最后一排，杨翔望着黑暗里的廖文，瞳孔折射出大银幕的光辉，“嗯，廖文儿？”
二十世纪末，中国电影开始有了欣欣向荣之势。廖文是一个追求潮流的人，趁着周末拉着杨翔去看王家卫新出的电影《重庆森林》，明明是个实打实的商业片，却拍出了艺术片的价值，这也是王家卫导演的实力表现。
电影结束时，杨翔趁着前排的人离开，拉住准备起身的廖文，问出那句含蓄的话。
电影他没怎么看进去，思绪全在想来之前在楼下等廖文时，碰到的老王对他说的话。
老王知道他在等谁，忍不住上前提醒，“翔子啊，你以后少和廖文玩儿，小心被带坏。”
“为什么？”
老王四处张望见没人后才半捂着嘴悄悄跟他说，“我前天晚上看见他和一个男生接吻了，”他像避讳瘟神似的，整个人鸡皮疙瘩也掉了一地，“我怕他有什么不干净的病，到时候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杨翔瞳孔剧缩，大脑当场卡机，身体僵直着没敢乱动，他怕某个神态不对而引起老王的怀疑。
他不知该庆幸自己没被发现，还是该担心廖文被看见了，内心的煎熬还没持续多久廖文就哒哒哒兴奋的下来了。
老王斜了一眼绕开廖文，就连廖文向他打招呼他都没理，只当没听见。
廖文带着杨翔离开时，他狐疑的看着俩人的背影，那晚只露出后脑勺的男生似乎有了脸。他震惊中带着不可思议，越看越觉得像，连猜带蒙他认定了那个没露脸的男生就是杨翔。
他慌慌张张的跑回家，将自己的猜想说给了老伴，他说你看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天天黏在一起就没见他们分开过，两个人又都长的好看，说不定就看对眼了。而且那晚被亲的男生无论是身高还是身形，都和翔子一模一样，你说不是翔子还能是谁！
影院呢光线昏暗，经过周全的思考他已经想好了，发现就发现吧，大不了被人排挤被人指指点点，只要自己处这舒服就行。
“能怎么办？凉拌呗。”廖文没从看电影的兴奋劲儿里出来，脸上还带着笑容，配合回答显得整个人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好好回答。”
“不知道，”廖文摇头，“真不知道。”
影院里的人都走完了，廖文催促他快走，不然下一场就开始了。两人出来后，杨翔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廖文终于在问他三遍“喝饮料吗”后注意到这一点。
他拉住一路盯着地面向前走的杨翔，“想什么呢，翔哥？”
杨翔抬眼，他想有必要把这事儿和廖文说一下。他俯身贴近廖文耳边说，“老王看到你和我接吻了，但他只看见了你。”
廖文几乎是和杨翔刚知道这事时一样的反应，他扭头看向杨翔，唇差点儿擦到他的耳郭，还好杨翔躲得快。
廖文呆呆地问，“他看到你没？”他下意识想到的是他翔哥有没有被发现。
“没有。”
廖文大大的舒了口气，没发现就好没发现就好。他一把揽过杨翔的肩，街上行人众多，借着与杨翔说悄悄话之势，用手半遮掩着亲了他耳垂一下，顺便说道：“我连当街亲你都不怕，我怂他个给锤子。”
街溜子的神态配上街溜子的话语，纯纯一个地痞流氓小混混。
杨翔轻笑，反手揽过他的肩，拉着两人轻昂头一起往前走，痞里痞气带着由内而外散发的傲气。
杨翔挑衅的用重庆话说：“那行，怂他的锤子。咋咱俩谁都不能怂，谁怂谁是瓜娃子。”
廖文大笑，“我就看不得你们这种社会上的娃儿，嚼地很。”
他们似乎从小就很合拍，穿的衣服是相同类型，听的歌是相同类型，就连学习也都一样争强好胜，除了廖文要比杨翔活泼些，几乎哪哪儿都一样。就算遇到大事，两人的想法也能不谋而合，除了性别相同，他们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天造地设。
他们俩按照计划看完电影就去书店买书，杨翔没什么要买的，只有廖文需要买字帖和数学习题集。杨翔趁他买书的间隙去隔壁便利店买水，电影院里爆米花甜腻腻的，现在口渴的不行。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么大的重庆有那么多的便利店，偏偏在这里遇上了穆简祁。
自从初中那次与穆简祁产生冲突后，他就再也没怎么遇到过他了，只听廖文提起过穆简祁没上高中。他们差不多有一两年没碰面过，再次见面，本就不胖的人瘦了不少，整个人更加骨感，黑眼圈也重了不少，看人的时候总是厌厌的，瞳孔的黑色极深，像无底洞一样让人看不透。
那深黑的瞳孔依旧像以前一样没有光辉，沉沉的如同死了一般。
他身上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意气也没有了，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了一样，人变得沉默了不少。
杨翔出于礼貌，向他打了声招呼，“你也在啊。”
穆简祁没抬头，只撩了眼皮子看他。他记忆力不错，虽然只是两年前见过两面的人，他还是立马反应过来了。
“是你啊，”他手里拿的是准备买的水果刀，如果不是包装没拆，杨翔一定会警惕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穆简祁淡淡笑问，“你叫什么啊？”这几天一直没能睡好，他实在没精力扯出精神些的微笑，就这样吧。
“杨翔。”
“来买水？”他瞥见杨翔手里的矿泉水，很废话的问。
“嗯。”杨翔和他没什么可交流的，他只是来买个水，廖文还在隔壁等他，“我先走了，拜拜。”
“等一下。”穆简祁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还没有什么事吗？”
穆简祁总是能刷新杨翔对他的认知，比如现在。
穆简祁微笑着问，“你能抱一下我吗？”
那笑容看起来太惨了，杨翔从来没见过这种笑，让他想到了家里那只路边捡来的狸花猫。
那天是雨天，他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只小猫咪，小猫咪显然饿得已经走不动路了，却还是拼命跟着杨翔，边很边喵喵叫，当杨翔把它抱起来时，小猫就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像在求他收留它。
那是一种祈求的笑容。
杨翔平日里虽然看起来高傲难亲近，但心是软的。不知道穆简祁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想，反正抱一下又不会掉块肉，就答应了。
他上前将干瘦的人圈住，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两排货架将他们圈在小小过道里，穆简祁下巴搭在他肩上，闭眼安睡了两秒。
“可不可以喊一下我的名字？”穆简祁又问。
“穆简祁。”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名字。”
“我不知道。”
穆简祁两头埋在杨翔的肩膀上，喃喃说：“宋杰。”他在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是杨翔从未听过的温柔。
杨翔照做，“宋杰。”
他是个外人，不论是穆简祁还是宋杰对他来说都是同一个人，他体会不出两者有什么区别。
“哎。”穆简祁回应他。
结账时，杨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问了一句买刀干什么？这本来只是一个普通到穆简祁完全可以不回答的问题，可他却认真的回答了。
“杀人。”
穆简祁歪头盯着杨翔，想看他有什么反应。显然，杨翔不信，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哦，那祝你成功。”杨翔说。
廖文买完书来便利店找杨翔就看到两人聊着天，这可真是天大的奇观。他上前一把将靠近穆简祁的杨翔拉进自己怀里，对穆简祁充满敌意，警告的却是杨翔：“别跟他说话，他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穆简祁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荡，敏感的他看人一向很准，几乎是两三秒他就确定了什么，冷笑一声拿刀离开了便利店。
从廖文身边擦过的时候，穆简祁听到他不屑的“嘁”。
他回应廖文的不屑，当着他的面比了个中指，用口型说了一个字。
廖文不会唇语，否则他一定会立马翻脸和穆简祁打起来。但他还是被那个笔直骨感的中指给气到了，他那臭脾气真想和他干起来，却被杨翔给拉住了。
“老实点儿。”杨翔看着走远的穆简祁的背景，若有所思，不知是自己多疑了还是自己太敏感，他好像看懂了穆简祁那个口语。
"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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