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周祈安隐隐听到耳边传来细细的哭声。睁眼一看,四周已是白天,而自己并不在客栈的床上,却是站在一户农家门外。
这户农家看着极其破败。低矮的院墙上满是杂草,院门是用几块木板拼凑而成,感觉随时都会散掉。门是半掩的,哭声从门后传来。
一般人哭泣,哭声都是和着呼吸,断断续续的。可此人的哭声,中间完全不曾有间断,感觉连呼吸都停了,想必一定非常伤心。
这哭声很轻,听上去应是个女人。哭泣之人努力压着声音,像是怕吵到别人。
周祈安也顾不上弄清自己到底在哪里,怎么到的这里,下意识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小小的院子,大部分地方都长着茂盛的杂草,显然没有人打理。院子里只有一间低矮的小平房。房子也是经久未修,门上贴的对联被晒得泛白。一侧还遭过火灾,外墙黑乎乎一大片,屋顶直接可以看到横梁。
一个女人蜷缩在院子中间,身体随着哭泣轻微的颤抖。她的头埋在怀里的包袱里,看不清脸,头发微微有些凌乱。
周祈安看着只觉得可怜,上前想要扶起她。
突听“吱呀”的一声巨响,房门推开,一个男人从大步从房内走了出来。
此人身量不高,看上去很瘦弱,步子也感觉轻飘飘的。他面带与其身形很不符的凶狠,眼睛里透着悲伤。
男人来到女人跟前,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狠心地一手拽起女人的胳膊,另一手就去抓她怀里的包袱。
周祈安以前没少见恶霸欺凌妇人的场面,上前便要阻止,却发现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在前面,无法靠近。
那男人像他不在旁边一样,只对着女人大吼:“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去,别说孩子,大人也活不了!”
不知是男人没有用力,还是女人抱得太紧,男人拽了几下,都没有将包袱抢过来。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尖叫着道:“当初既然把他抱了回来,他就是我的儿子。哪有做娘亲不管孩子死活的!”
男人手下一顿,明显被她的话刺激到了:“你以为我就想这样吗?这孩子得了时疫,再把他留下来,会害死更多人的。”
周祈安闻言才注意到,女人怀中伸出两只小脚。原来那个包袱实际上是孩子的襁褓。
女人拼命摇着头:“现在周围能跑的人都已经跑了,还能害谁?我不像你这样没有心。想要孩子了就抱个回来,不想要了就随便扔了。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一个物件。你若害怕,自己走了便是,我们娘俩不需要你!”
男人抿了抿嘴,松开了手。看着抱着孩子伏在地上痛苦的女人,脸上不住地抽动,最后抱头蹲在地上,嘴里喃喃地道:“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周祈安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想要上前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道屏障仍拦着他无法靠近。
他正心里着急,猛然有人在背后用力拽了他一下。他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重重的朝后倒了下去。后脑重重地磕到地上,顿时疼得眼前一片金光。
再一睁眼,哪还有什么小院,哭泣的女人,抬眼只见灰白色的床幔和桌子上跳跃的烛火。
自己还是躺在无忧居客房的床上。
原来是个梦!
周祈安松了口气,翻身准备继续睡觉。
但梦中情景是那样的真实,仿佛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闭上眼睛耳边还能听到女人的哭声,他顿时睡意全无。刚刚还很舒服的床,此时如同一块铁板,怎么躺都觉得硌得慌。
周祈安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一条到了岸上的河鱼,越翻越睡不着。
“到门口来找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周祈安愣了一下,琢磨到底又在梦中?
耳边又是一声:“快到门口来。”
确实是青萝的声音。
周祈安确定不是在做梦,此时屋内没有别人,立刻明白了她用的是心音术。
周祈安不敢再耽搁,匆忙在屋里擦了把脸,整了整衣服来到楼下。
店门大开,堂内依旧烛光亮堂,跟上楼前没什么区别。柜台后的灰衣男子和两团鬼火都不见了。一名伙计呆呆地站在柜台一侧,两眼盯着大门,像是在等人。听到声音周祈安下楼的声音,也没有反应。
出了店门,只见青萝垂手站在一根檐柱旁,正抬头看着天。
“今晚是个好天气吧?”周祈安两步来到青萝跟前,看了看青萝,也抬头看了看天。
头顶空荡荡一片,墨蓝的夜色低低地压在安睡的城市上,让人觉得闷闷的。
青萝转过头,正巧与周祈安四目相对,没有回复他的话,淡淡地道:“子时了,咱们到处转转。”
子时是每天阴气最重的时候,低等级的妖邪最喜欢这个时候出没。虽然这样的妖邪没有能力夺取人的魂魄,但如果能抓到一个打探些消息也很好。
周祈安立刻来了兴趣,道:“去哪里?什么时候动手?”
青萝对他的态度明显不满,道:“我说去转转,又不是要去打架!你不要惹麻烦。”
周祈安吐了吐舌头,对她的告诫不以为然:“大半夜的,我去哪惹麻烦?”
青萝抬手一指,道:“你我分开行动。你去西边查看,我去南边,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发流火通知我。不要自己逞强,我可不想带着你的尸体回去。”说完,不等他答话。直接朝南边去了。
周祈安被她最后一句话气的胸口发闷,觉得都出来这么久了,她还总是一副觉得他碍事的样子。待脑子里想好一百句话要怼回去,哪还见得到青萝的身影。
他悻悻地走在街上。
此时,各家各户都在熟睡之中,整个冶城连个打更的都没有,一片死寂。
周祈安打了个响指,空中打出一个幽月,圆圆的,闪着柔和的银色光芒。
就这样一个人转了好几条街,什么也没有遇到,周祈安不由觉得困意渐起。
远处传来细微的声音。
周祈安立马精神一振,立耳倾听。从声音上判断,有东西正在朝他靠近,只是声音还很远,辨识不出具体的来向。
他随即跳上墙头,四眺寻找。
突然,一道寒气从身后刺了过来。
周祈安稍稍向一旁侧了一下,一个身影擦身而过。虽然只是一闪,借着幽月的光,他还是从那片紫色认出是贺氏兄弟,只是不知是三人中的谁?
周祈安对这种莫名其妙地暗袭很不满,怒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来人落到一片黑暗里,幽月的光不足以照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道:“我还想问你是谁?竟然敢在无忧居偷听我们说话!当时我就觉得你有古怪,要不是在那不能动手,哪还用等到现在!”
听着说话的声音和口气,正是贺氏老三,贺雨。
周祈安对他言语间傲慢的态度有些反感,戏谑道:“你可搞清楚,谁偷听你们说话了?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才让声音飘到我耳里的。我正大光明地坐在那里,你时候见过这样偷听的吗?”
贺雨一时间想不到话去驳他,干脆不说话,举剑又向他刺去。
周祈安没有武器无法格挡,只能闪身避开,边闪边道:“你这人有毛病吧?说不过我就动手。就算你想展示你的剑技,也不用这样啊!大半夜的,吵到别人休息多不好!枉你还是名门正派……”
贺雨全然不理他,只是不停地攻击。
夜色中,只能听到刷刷的挥剑声和喋喋不休地碎语。
很快,周祈安就发现,贺雨的剑法看上去很厉害,但运用的很生硬。招招之间衔接生硬,导致经常会出现空荡,威力有限。
周祈安心中嘀咕:“就这水平还不如我,也敢到处乱跑,还不是仗着自己有两个哥哥!”顿时心中非常瞧不上他,想要戏弄他一下。
他故意左右闪躲,一会儿表现得游刃有余,一会儿又左支右绌。好几次眼看就要被贺雨击中,但到跟前总能巧妙脱身。
两人如同玩游戏般,在街头跳上跳下,没多久,就都累得气喘吁吁。
贺雨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剑指着周祈安骂道:“无耻!有本事别跑,好好跟我打一场!”
周祈安坐在墙头翘着脚,乐道:“我确实没什么本事。可你连我都追不上,足见这本事还不如我嘛!”
他们一高一低斗着嘴,黑暗中传来一阵“咯咯咯”的怪声,像是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在笑。
两人俱是一愣。
周祈安想到贺雨出现前听到的声音。
起先他以为声音是贺雨发出的,可此时贺雨靠在墙边,也是一脸的惊诧。显然发出声响的另有他人。而且,这个人在他和贺雨戏斗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来到他们跟前。
周祈安翻下墙头跳到贺雨身边,不等贺雨举剑,一把按住他的手,小声道:“别玩了,你没听到吗?有东西过来了。”
贺雨起先还试着挣脱两下,奈何周祈安手劲很大,竟没挣脱开。随着声音靠近,立刻安静下来。
刚刚还斗在一块儿的两个人,就这样放下彼此间的嫌隙,一起应对眼前的问题。
那怪声轻轻的,时有时无,感觉一直在靠近却又什么都看不到,让人不免心急。如同一根尾羽在背心轻滑,心痒却又抓不到。
最终,贺雨耐不住了,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是不是跟你一块儿的妖女?”
周祈安觉得把青萝叫妖女很不礼貌,抓着贺雨的手腕又加上了劲儿。想要驳斥他,又想青萝确实不是普通人,叫“妖女”好像也没错,只得道:“她有名字,叫青萝。以后不准叫她妖女。”
他对贺雨这样叫青萝很是不满,故意调侃道,“姐姐才不会弄出这么恶心的声音。说不定是你的两个哥哥,担心你找过来了。”
贺雨绝不容许他诋毁自己的哥哥,紧忙驳斥道:“你别胡说,这也绝对不会是我大哥、二哥。”
两人都笃定发出声音的与己方无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周祈安和贺雨都提高了注意,四目盯着黑暗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怪声响了半天,也不见有东西从黑暗中现身,倒是贺雨的手腕先感觉到有些发麻。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刚刚周祈安为阻止他动作时抓住他的手腕后,一直没有松开。而且随着气氛越来越紧张,他还抓得越来越紧。
贺雨用脚轻踢了一下周祈安,提醒他松开手:“咱俩的事稍后再说。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
周祈安这才注意到,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神色不显地道:“你放心,我到时候一定奉陪!”
怪声听着又靠近了些,只是幽月的光线范围有限,黑暗将一切都隐藏了起来,仅能判断出声音的来向。
周祈安觉得这样太被动了,略一思索,抬手指尖一指,道声“去”,幽月便朝怪声飞了出去。
不过数丈之外,幽月停了下来,银光四散撒开。
周祈安和贺雨相视一眼,不由得都退后了半步。
银光中,一团黑色雾气飘在空中,隐约可见有东西踞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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