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
周祈安想到过各种可能看到的东西，另一个女偶？幻化人形的妖怪？林间的猛兽？甚至，一度想到可能是宫楠栎。最最没想到的，竟然是个小男孩！
这个孩子明显是被吓坏了，全身抖得如过筛，声音颤颤巍巍：“别，别吃我，别吃我！”
孤身一人半夜在山林里见到一个小孩子，并不比见到妖魔鬼怪更能让人放心。
周祈安将桌腿往腰带上一插，拎着小男孩的衣领，厉声威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小男孩吓得鼻涕眼泪横飞：“我……我……呜呜……”
周祈安最怕见到小孩子哭，以前弟弟一哭，他就慌得手忙脚乱。此时这孩子一哭，周祈安眼前又闪现出弟弟哭红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地变温柔：“别哭，别哭。我不凶你。哥哥给你糖吃。”这是以前他哄弟弟时常说的一句话。只是以前十次有九次里，身上都不会有糖，最后反而让弟弟哭得更厉害。
小男孩哭得更厉害了，呼呼喘着粗气。
周祈安慌忙松开他的衣领。这个孩子一身粗布衣服，有地方还打着补丁。瘦瘦小小，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全身上下并无妖气，也感觉不到体内有灵力运转，应该是个普通的人类孩童。
周祈安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帮他整了整衣服，安抚他的情绪：“小弟弟，别哭了。我不是坏人。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啊？”
小男孩胡乱用衣袖擦着眼泪鼻涕，仍是大哭不止。
“没事了。刚才是我吓到你了，我跟你道歉。你是不是迷路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周祈安半蹲在小男孩身旁，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等他情绪平复下来。
慢慢的，哭声小了。
小男孩双手捂着眼睛，小心地从手缝里瞅着周祈安，过了许久才道：“我，我叫何冬生，我是来山上放羊的。”
周祈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冬生，我叫周祈安。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呢？”
冬生突然又大哭起来，“我，我是上山的时候天还没黑，下山的时候碰上了狼……羊，羊被狼咬死了，还追我……我爬到了树上，可狼一直在树下不走。刚，刚才不知怎么回事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边哭边说，语不成句，周祈安还是听明白了。肯定是在树上等狼走，结果时间太长在树上睡着了，所以刚从树上掉了下来。
周祈安松了口气，庆幸这孩子遇上狼还没忘了爬上树，安慰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爹娘一定很担心你，赶快回去吧。
“我爹去年在山上出了事，已经……后来我娘也病了，一直躺在床上。我原本想把羊喂得肥肥的，卖了给她抓药的，现在羊没了……”
周祈安见他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还要照顾生病的娘亲，心里非常心疼，很想安慰他说一切都会好的。但他知道，这种情况不变得更糟就已经算好了。
周祈安擦着冬生脸上的眼泪：“晚上山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说着转过身，示意让冬生趴到他背上。
冬生用脏乎乎的袖子擦了把眼泪鼻涕，道：“谢谢周哥哥，我可以走的。”
周祈安笑了笑：“没事的。你从上山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肯定已经饿得走不动了。我背你。”
冬生还是拒绝，两人推拉了半天，最后冬生几乎是被周祈安硬扛到肩上。
冬生比周祈安想的还要轻，托着的双腿瘦得如同两根细树枝，感觉一使劲就会折断。
周祈安背着冬生走了一段路，想到自己来山上的目的，问冬生道：“冬生，你在遇到我之前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
冬生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掉到了地上。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疼，没留意周围有什么。等注意到的时候，就是……”
他说了一半停下来，有些犹豫。
周祈安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冬生注意到的时候就是他猛然出现的时候。
周祈安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
冬生像是怕周祈安不知道一样，使劲摇着头：“没吓到，没吓到。周哥哥，这么晚你在山里干什么呢？”
周祈安想了想，觉得没必要把那些恐怖的事情说出来吓一个孩子，回答的含含糊糊：“也不干什么，就是上山找点东西。”
正想如果冬生问在什么应该怎么说，就感觉到冬生在背上一个哆嗦，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大哥哥，我现在看到了点东西，是你要找的吗？”
顺着冬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不知道挂着什么东西，像个秋千般不停地摆动。
夜间的树林无风，那东西摆动的时候感觉还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活的。
难道是猎人在山上放置的陷阱捕上了什么动物？
冬生显然不是这样想的，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大哥哥，我娘说过，有的人活不下去了就跑到山上上吊。可死了后又不甘心，鬼魂就在尸体旁等着，如果有人靠近就会附在人身上，拉着那人也去上吊陪自己，特别叮嘱我晚上一定不能上山。这个会不会就是吊死的人啊？”
冬生压低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让周祈安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还背着冬生，倘若真是碰到想女偶一样不好对付的麻烦家伙，牵连到冬生就不好了。
周祈安将冬生放在一片矮丛后藏好，用灵力在四周结了一圈法障，叮嘱道：“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不会有危险，我过去看看。”
冬生眼里闪着惧色，听话地点点头，抱着双腿蜷缩一团。以周祈安的灵力，现在能结的法障不大，刚刚把冬生罩在里边。
再三确认法障没问题后，周祈安拿着桌腿小心翼翼地朝树靠了过去。
来到近处才看清这吊着的东西，长长的犹如一个巨型的蚕茧。细看茧丝，竟是一条条褐色的藤蔓。
这东西周祈安真是太熟悉了，叫做束仙藤。跟石仙修行的时候，每当他偷懒不好好练功或是做错事，青萝便会用束仙藤将他倒挂起来。束仙藤虽然看着只有小指粗细，却刀剑不断。如果不管它，一炷香的功夫就会自行松开。若是想用灵力或妖力强行弄断，藤蔓就会借着灵力、妖力生长，越长越多，越长越长，最后将束住的人层层缠住。
周祈安以前被吊起来的时候，只让藤蔓长到身体的一半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还从未被缠成这样过——只剩一些头发还垂在外边。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惹到了青萝，但肯定没什么危险，否则青萝也不会只把他倒吊在树上作为惩罚。
只是这人明显不够聪明，都被缠成这样了还在挣扎。
周祈安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有些讨厌的身影。
他玩心大起，忘了还藏身矮丛里的冬生，决定要恶整一下。
周祈安抓住眼前这个大蚕茧让它不再晃动，然后像拿着根棍子一样，先是朝左搅了四五十下，又朝右搅了四五十下，再朝左搅……就这样左右反复弄了半天才停下来。
周祈安觉得差不多了，使劲将藤蔓拉了拉，这才勉强露出半张脸。
周祈安先是愣了一下，稍作辨识后大笑不止：“哈哈哈哈，这不是贺小公子吗？”
月白色的发带上绣着的浅金色漩涡水纹，两道立眉下睁得犹如铜铃的圆眼，不是贺雨是谁？
只是发带松弛头发凌乱，眼神松散目光游移，全然不似上次见面时的神采飞扬，英气勃勃。
过了好一会儿，贺雨的眼神才逐渐固定下来。他认出了周祈安，用力扭动着身体表示抗议，却因嘴还在束仙藤下没办法开口，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周祈安不会解束仙藤，叫青萝来解肯定也不合适，就只剩等时间到束仙藤自己解开这一个办法。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抓着贺雨让他不能乱动，道：“你别白费力气了。你越挣扎，这束仙藤越长得快，缠得紧。你老老实实待着，一会儿它自己就松开了。”
贺雨瞪着眼睛，嘴里的声音不停，身子却不再乱扭了。
周祈安像哄孩子一样摸着他的头：“这么听话，真乖！”
如果眼神能变成箭的话，周祈安现在肯定已经成刺猬了。
周祈安却毫不自知，继续逗贺雨：“你也不用急着出来。上次咱俩光打架了，这次可以好好聊聊。上次没顾得上介绍自己，我叫周祈安。”
“呜呜呜……”
“你不用介绍自己。我知道你是贺氏三兄弟里的老三贺雨。你的哥哥叫贺风、贺雷，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呜呜呜……”
“我姐姐青萝，上次已经跟你介绍过了。她不是我的亲姐姐，只是比我大，才这样称呼她。她脾气不好，也不太爱说话。你是怎么惹到她了？为什么要把你吊在这里？”
话音刚落，贺雨全身浮出一层浅浅的银光。束仙藤又开始生长。
周祈安在贺雨头上一记爆栗道：“笨蛋，你用灵力只会让束仙藤长得更快。刚说了你怎么就忘了？”
贺雨全然不顾这些，仍是用力挣扎了半天，直到藤蔓又把他的眼睛遮挡住，才平静下来。
周祈安这次没有管他，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被束仙藤缠着很舒服啊？那就先这样缠着吧。你看不到我也不用担心，我还不走。”他用手戳了戳贺雨，证明自己就在旁边，“咱们继续聊天啊。你上次回去后有没有问你哥哥们，咱们遇到的怪东西是什么？”
贺雨不再吭声，安安静静地吊着。
“你们兄弟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衣服外，还有什么能区分你们的？”
“你们要是互换衣服，是不是就认不出来了？”
“白天的时候我听说你们要去找榕婆子，找到了吗？”
“你知道树皮脸是什么样子吗？”
周祈安也不管他，自顾自的说，时不时的玩玩贺雨的头发，抓着贺雨转圆圈。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半天，正说着，只听“砰”的一声，时间到了，束仙藤猛然解开，贺雨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被吊了半天，贺雨的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挥着剑去砍周祈安。
周祈安一边闪躲一边道：“贺小公子，你怎么每次见我都要拿剑看我？我刚好心陪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这样做过分了吧！”
贺雨此时根本没有力气说话，头晕目眩，步履踉跄，更多的时候是用剑支撑着身子休息。
黑压压的树林中，传来一阵阵狼嚎。
两人俱是一愣，朝着声音的来向看去，伴着龇牙低哮声，六只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散着森森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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