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再回奉天
第75章 再回奉天
暂不表这些后话,还是说回到1931年5月,也就是伊润广义带走五行至尊圣王鼎的一个月后。
奉天城南,因为是关内货物入城之地,客栈驿店数不胜数,所以晌午时分,大街上无数马队商号车来车往,人流如梭,加之赶上一个黄道吉日,是赶大集的日子,几条大道上全部挤满了小商小贩和游人散客,摩肩接踵,分外地热闹。
有一个二十岁开外的年轻人,正站在大街一口正中,看着这番繁华景象,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这个年轻人,头带灰色鸭舌帽,上身穿锃亮的黑色皮夹克,背着一个上端系口的皮囊,下身穿褐黄呢子西裤,脚踩锃亮的黑色牛筋底运动皮鞋,每件行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显得非常地时髦洋气。他这种打扮的年轻人,在奉天这种大城市也并不多见,加之他身材匀称,长相俊朗,还散发出一股子迷人的神秘气质,不止是过路人多打量他几眼,大街上许多怀春的女子,更是纷纷侧目,偷偷对着他指指点点,面露娇羞。
这年轻人并不东张西望,显然非常熟悉这里。他深吸了几口气,嘴里吹了个口哨,自言自语道:“好多年没回来了,奉天城还是老样子嘛!”
他便是火小邪。
火小邪当然熟悉这里,在他没有离开奉天之前,南城一带的集市可是他们几个小贼出没的老地方,闭着眼睛都能走上七八个来回,哪里的墙头街角长了根草都了然于胸。当然,这一带也充斥着火小邪苦辣酸甜的回忆,第一次偷东西得手,第一次失手被抓挨了顿暴打,第一次和浪的奔、老关枪、瘪猴联手偷窃,第一次被人追得满街跑,火小邪人生中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火小邪三年多以后重归旧地,如同回了自己的家似的。满目之下,似乎一砖一瓦都还是老样子,怎能不让他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只是时过境迁,火小邪再不是三年前那个为求一顿饱饭忍饥受辱的小贼,而是成长为一个意气风发、身怀绝技的大盗。
火小邪看着一片熟悉的街景,不禁想起了死去的浪的奔、老关枪、瘪猴三个好兄弟,鼻子微微发酸,眼泪止不住地涌起。甚至火小邪还想起了齐建二齐二滚子和奉天贼盗的大在行三指刘,虽说齐建二从小对他又打又骂,但毕竟是他的贼道师父,亲手将他养大,功大于过,回想起来同样有许多亲切。至于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三指刘,火小邪也觉得他不再高深神秘,他亲眼见过五大贼王,又与田问、水妖儿、林婉等为伍,东北四大盗中的乔大、乔二是他的徒弟,并且盗破五行地宫,所以再回想三指刘,就实在太小儿科了。
火小邪百感交集,轻叹一声,稳住自己的情绪,很快开心起来。既然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不要这么悲悲切切的,先把一切丢开一边,故地重游一番!
火小邪回到奉天,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真是感觉到万分地自在,如鱼得水一般,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火小邪一身痞子劲泛起,吹着口哨,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一路行去。
自从火小邪一个月前跟着乾金王、潘子去了上海以后,大半个月的时间内,真是大开眼界,上海的奢侈繁华、五光十色足足让火小邪几天都舍不得闭上眼睛。生活几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一个穷酸小子,变成了无数人追捧的阔气少爷。
乾金王可是富可敌国之人,好不容易找回了潘子,为自己的儿子花起钱来,简直是无法用钱的数量来计算,根本不把钱当钱来用,只要潘子高兴,估计大半个上海都能买下来。
上海这花花世界,应有尽有,当年有东方的巴黎之称,全世界冒险家的乐园,外滩一带,洋人比中国人都多,似乎全世界所有人种和职业全在上海汇集。与此对应的,如拳头大小的钻石、传世国宝、奇珍异物,只要是世界上有的,在上海全能花钱买到;当然低贱的也数不胜数,乞丐、妓女、骗子、小偷、龟公各种低贱的人物,一个子一顿的糟糠猪食,二个子一天的工棚旅店,三个子就能给人两耳光别人还叫你爷爷的事情,在上海也是层出不穷。
一个上海滩,人世间的万花筒,火小邪不来上海,还想象不到金钱的威力有这么巨大,巨大到能够推动世界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火小邪、潘子、乔大、乔二在上海安顿下来,这四个人都是喜欢新鲜的家伙,所以十几天不停地吃喝玩乐,闹得是昏天黑地,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乾金王给了潘子和火小邪一人一张黄金做成的卡片,号码九、十,说是这种卡片,上海能持有的人不超过十人,只要是有点档次的地方,一见此卡就如见了爷爷,随便当孙子使唤,而且各大银行,随意支取现金、金条,只要你一个人能拿得动就行。
按乾金王所说,金家的规矩就是不能从政,否则以金家的能力,上海早就是金家控制的了。但金家如此富有,知道金家的人却不多,所有金家的活动,均是以两三家金家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级公司出面,就是这几个金家八代龟孙级别的公司,在上海仍被称之为隐藏在幕后的、神秘的超级富豪,无论谁向上追溯,都摸不着金家的门在哪里。
按理说,潘子应该挥霍无度、荒唐放纵才是,可潘子也就是嘴巴上喜欢放炮,真到花钱的时候,还是十分地谨慎,并不是败家子。举例来说,潘子也会财大气粗地打赏一些服侍的人员,但绝对不多也不会少,通常一人给一个银元,潘子就觉得足够,再多就是浪费。四个人玩得累的,潘子仍然会去一毛钱一碗面的街边小店吃饭,嘻嘻哈哈,根本没有有钱人的架子。
要知道,潘子在没有来上海之前,其实身上就有一张从坤金王那里要来的四百万大洋的银票,照样捂得严实,一毛不拔,让火小邪丢了件大衣,还心疼了许久。
所以,潘子他们四个玩了半个月,潘子首先就觉得累了,嚷嚷着找点赚钱的事情做,钱生钱才最好玩。而乾金王回了上海,仅与潘子他们相聚一日,就不见踪影,仅叫来个金大九的男人陪着。金大九这人火门三关见过,代表金家出席的人物,地位自然不用多说。没想到潘子也见过金大九,金大九正是那个在潘子与火小邪认识前,现身点拨潘子是金家未来弟子,后又逼着潘子发誓从未见过他的人物。事到如今,金大九和潘子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承认。
潘子一对金大九想找点钱生钱的事情做,乾金王当晚就出现,抓着潘子又亲又叫,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潘子一点都不辜负他的期望。
火小邪到这个时候才隐约明白过来,金家人爱财如命,但绝不是挥霍放纵之人,他们要当的是金钱的主人,而不是金钱的俘虏,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潘子仍有可能入了金家门,却不是正宗的金家弟子,所有繁华奢靡,最终是黄粱一梦罢了。
火小邪替潘子高兴的同时,对伊润广义所说的一个月后,奉天城外凉山庵之约更是不能忘怀,甚至欲罢不能,每到晚上入睡前,总把那块嵌着一个“珍”字的玉石捏在手中,不住把玩,浮想联翩,唏嘘不已。
眼看着一个月之约时日将近,火小邪再不愿等,便找了个回奉天看看的牵强借口,执意要自己独行,不准潘子、乔大、乔二跟随。潘子大概猜到火小邪此行与伊润广义有关,只是火小邪不好意思明说,也不再勉强,将乔大、乔二留在身边做伴,亲自送火小邪上了从上海去大连的客船。
火小邪今非昔比,此行有潘子这等富豪资助,光身上的金叶子就装了三斤重。潘子仍觉得不够,非要再塞给火小邪十张各十万大洋的银票,可以在奉天城日本开办的银庄通兑,共计一百万大洋,让火小邪以备不时之需。火小邪不是个讲客气的人,他知道这点钱对金家来说,连九十九头牛的一毛还称不上,所以干脆尽数收下,也算尝一尝衣锦还乡的滋味。
火小邪坐着海轮的头等舱,到了大连上岸之后,直接买了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向奉天奔去。等到了奉天城外,火小邪仗着自己财大气粗,直接把马送给路边孤寡的穷人,自己本着不要太过张扬的心态,徒步而行,这才进了奉天城!
火小邪到了奉天城,掐指一算,离与伊润广义见面还有足足五日,无须着急。既然早来了几天,火小邪已经打定主意,首先把浪的奔、老关枪、瘪猴的尸身挖出重新安葬;其次好好地重游故地一番,把以前在奉天做梦都去不了豪华场所逛个遍,若能见到齐建二、三指刘和其他相熟的小贼,就多分给他们一点钱财报答,风风光光地退出奉天荣行,从此当个独行大盗;第三件事,是如果有机会,还要狠狠地收拾一下枪杀老关枪的郑副官,就算不杀他,也定要刘副官落个断子绝孙、终生残疾;最后一件事,火小邪还有些犹豫,就是有没有必要去找一找御风神捕周先生,如果他们还活着,就为死在青蔓桡虚宫的张四爷烧上几根香。
火小邪还不知道,看似繁华平静的奉天城,实际上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火小邪风风光光走在大街上,众人无不侧目,到处都有羡慕、妒嫉、喜欢、敬畏的眼神投来。想当年火小邪在奉天扒窃,东张西望,像过街的老鼠似的,那想过有今天这等风光?
火小邪心中念道:“全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们可想得到我以前是人人喊打的小贼?妈的!全是些势利小人!”
火小邪并不是故意炫耀,而是觉得这是一种报复,你们以前看不起我,既然今天我回来了,就让你们这些狗东西好好地瞧瞧!
所以,街上游玩的一些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把热辣辣的媚眼投过来,火小邪也不避让,大大方方地丢回个眼神去,惹得不少姑娘春心荡漾,花枝乱颤。
火小邪脸上一副浪荡公子样,其实心里仍骂:“你们这些骚货!看人只看一张皮,怪不得有这么多偷心贼,采花大盗能够屡屡得手,又失身又被卖,还替人数钱。贱!真贱!”
火小邪再走几步,就看到路边一个饭店门口有个胖掌柜正在点头哈腰地迎客,这胖掌柜火小邪认得,七八年前偷柜台里的小钱,被他逮住过,七八个伙计一通胖揍,打得自己四五天动弹不得。
火小邪暗骂道:“这个死胖子!还活着呢!”便向饭店门口走去。
那个胖掌柜见火小邪迎面走来,他哪记得火小邪是七八年前的小贼,只认得现在这个火小邪必然是个有钱的少爷。胖掌柜顿时眉开眼笑,一副巴结的神态,高声叫道:“这位小爷!您是不是吃饭?快请进快请进,我们这里的鹿排可是奉天城一绝!您进来尝尝?”
火小邪知道这胖子定是认不出他,便摆出一副爱搭不搭的神态,跨入饭店大门。
胖掌柜赶忙跟上,献媚道:“这位小爷!您这打扮可真气派,您不会是大日本帝国的人吧。”
火小邪一听,立即没好气地答道:“老子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瞎了你的狗眼!”
胖掌柜怎么敢得罪火小邪,赶忙轻扇自己脸颊一下,解嘲道:“您看我这张臭嘴!请请,您是坐雅座呢?还是单间?”
火小邪故意抽了抽鼻子,骂道:“你这是什么烂店!一股子狗屎味!”
胖掌柜啊了一声,也闻了闻,委屈道:“没啊?没,没狗屎味啊?”
火小邪哼了一声,说道:“你这里有没有法国鹅肝酱,德国牛排,意大利金枪鱼?”这些西方美食,火小邪在上海都吃过,所以记得,故意说出来刁难这个胖掌柜的。
胖掌柜听得脑门都绿了,喃喃道:“这,这……这个小店确实没有。”
火小邪骂道:“那你还吹什么瞎牛!我不吃了!什么烂店,早点破产关门吧!”说着,火小邪一转身,就向店外走去。
胖掌柜被火小邪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见火小邪要走,也气饱了肚子,哼哼道:“这位爷,你这不是当我是猴耍啊?不带这样的啊!”
火小邪头也不回,依旧嘲讽道:“我就当你是猴耍了,你能怎么样?耍的就是你!”
胖掌柜脖子都红了,追出店门外,上前就要抓住火小邪论理。
火小邪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伸手一拨就把胖掌柜拨开,说道:“当然不会白耍你!接着!”说着叮的一声,一枚大洋从手中弹出,正飞在胖掌柜的额头上方,让他看得是清清楚楚。
胖掌柜眼睛都直了,这可是一块大洋啊,差不多够吃五六顿大餐的数目,本来还憋着一股子气,全变成屁冲出裤裆了,肥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在空中就接着了大洋。他双手一握,就知道是真的,一落地顿时就笑成了一朵屎壳郎花,笑道:“谢小爷!谢小爷!”
火小邪骂道:“你真够贱的!”迈步就走。
胖掌柜捧着大洋,继续叫道:“小爷,要不您再当我是猴耍会儿成不?”
火小邪也不说话,手中叮的一声又是一枚大洋弹出,在胖掌柜脚边一弹,滴溜溜的直滚。胖掌柜汪的一声嚎,扭着大屁股着直追而去。火小邪用的是巧劲,那大洋在地上滚得不快不慢,刚好够胖掌柜拼命一追,果然那胖掌柜总是只差一点就能够到,他又不愿大洋滚入人群中,干脆一个前俯冲的狗吃屎,终于把大洋按住。
火小邪哈哈大笑,觉得实在过瘾,这口七八年前的恶气总算出了。
火小邪戏弄完胖掌柜,心满意足,继续在大街上游逛,心里不住地挖苦、奚落以前欺负他、瞧不起他的人们。可是走了一段时间,火小邪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倒不是察觉到什么危险,而是发现偌大的一片集市,形形色色各种人一应俱全,唯独缺少了一种人——贼。
火小邪常年在奉天做贼,知道奉天南城的这个赶大集的日子,缺了谁都不应该缺贼。怎么一路走来,一个贼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若是平常人发现不了贼,也就罢了,毕竟他们缺少这个眼力,可是火小邪自己就是贼道出身,对谁是贼一眼就能认出,怎么也一个贼发现不了?就算奉天的毛贼都改邪归正了,相貌总是不会变化的吧,奉天城只要是荣行的贼,火小邪都认识,怎么连张熟悉的脸孔也看不见了?
火小邪心里渐渐有些发毛,是自己眼力笨拙了,还是奉天的贼手段高明了?满大街没有一个贼,在火小邪看来,就如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般稀奇。
火小邪深觉怪异,聚起目光,快步而行,在几处他印象中贼人聚集的街口转了好几圈,看遍了上万人,还是见不到一个贼的影子。火小邪也不再走,寻了个十字路口的露天茶摊,走了进去。这个茶摊视线广阔,是进入集市的一处必经之地,火小邪他们在奉天偷东西的时候,就经常从这个十字路口出入。
火小邪一走进茶摊,那位眼熟的大茶壶就赶忙迎了过来。这个倒茶的小伙计,火小邪是熟人熟面,在这里卖茶水干果,也有七八年了。
大茶壶见了火小邪这身打扮,也认不出他来,只觉得是位有钱的公子哥,于是笑盈盈地迎上来问道:“这位爷,是喝茶还是看看干货啊?”
火小邪拣了个靠着街面的空桌,把背包一放,一屁股坐下,说道:“喝茶!再随便拿点好吃的来!”
大茶壶一听,赶忙答应,忙碌着去了。片刻工夫就摆好了茶碗和几碟干果,毕恭毕敬地给火小邪倒上茶水,说道:“这位爷,您慢用,有事招呼小的。”
火小邪瞟了眼大茶壶,说道:“喂,问你点事。”
大茶壶赶忙答道:“这位爷请问。”
火小邪不想绕着圈问,直接问道:“大茶壶,今天这大集怎么这么太平,没见到一个小偷啊?”
大茶壶呵呵一乐,说道:“这位爷,听你的口音是奉天本地人,是不是有日子没回来了?”
“是!有几年了吧。”火小邪一边剥花生,一边答道。
“嗨,几年了啊……其实就是最近一两个月的事。说来奇怪,这奉天城的荣行消失了!”
“哦?怎么回事?”火小邪倒是吃了一惊,奉天城的荣行在东北三省都是有名的,窑姐做婊子的消失都不该荣行消失。
“本来我们这一带闹小偷闹得凶,您是奉天的,应该知道,可这一两个月,突然间见不到荣行的小偷了。只有些歪瓜劣枣、混吃等死、手脚不干净的流氓无赖还偷钱,但他们偷钱的本事,还不如去抢来的快呢。”
“荣行的小偷一个都没有了?”
“反正我天天在这里,没见到过。哎,这位爷,您是不是这个……”大茶壶手指伸出,摆出个手枪的手势。
“我不是,我最讨厌的就是警察。”火小邪摆了摆手。
“那您是做什么的?怎么关心这个?”
“我就是做贼的,当然要问问!”火小邪根本不吝说出这样的话。
“这位爷,您别开玩笑了,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果然大茶壶打死也不肯相信。
“大茶壶,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荣行这些黑道里的事情,我们这种做小买卖的老实人,想弄也弄不清楚啊,您说是不是?不过荣行不见了,这集市倒太平多了,真希望一直这样。”大茶壶说完,有客人进来喝茶,大茶壶赶忙吆喝着请人坐下,问道,“这位爷,还有事吗?”
火小邪摆了摆手,摸出一个大洋丢在桌上,说道:“这是茶钱,不用找了,赏你的。”
大茶壶眉开眼笑,连声称谢,点头哈腰地抓了钱,生怕火小邪反悔,一溜烟跑开了。
火小邪囫囵把茶喝了,抓了几把蚕豆揣进上衣口袋,也不愿在此久留,拿起背包,转身出店,就听到身后大茶壶呼唤亲爹一样送客:“大爷慢走!有空再来啊!”
火小邪游玩的兴致全无,一头雾水地走了半圈,暗想道:“不行,我先去耗子楼看看。”
这个耗子楼,其实就是齐建二的住所,是火小邪他们每天偷完东西,来这里报账、吃饭、睡觉的地方,在奉天城里,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贼窝。平日里再忙,也会留有两三个看门的。
耗子楼离南城集市并不很远,坐落于一片破破烂烂的巷子里,奉天黑道里俗称这条巷子为耗子巷,三教九流聚集在此,治安十分地混乱,不是帮派的黑道人物,没点胆量身手,大白天都不敢进耗子巷。
火小邪哪会怕这些,他从小就在耗子楼长大,加上现在身手不同以往,更是胆大。
火小邪一路疾行,已经来到耗子巷外,想也没想,迈步跨入,直往耗子楼奔去。真是奇怪,火小邪越走越觉得不对,这个时候,应该是三教九流吃饱了饭,在外面瞎逛胡扯、晒太阳的时候。可是一路走来,竟没有见到几个人,四下都静悄悄的,偶尔看到有人出现,远远一瞟见火小邪,立即钻入旁边的房屋,避而不见,好像颇为害怕火小邪似的。
火小邪更是好奇,脚步不停,在乱七八糟的巷子里穿行了一阵,已经到了耗子楼门外。
这个耗子楼,其实就是一个二层楼的小院,黑咕隆咚、破败不堪,一眼看去都不像有人居住。耗子楼的模样倒是老样子,只是火小邪一走近便觉得不对,怎么连路口望风的人都见不到了?
火小邪走到门前,正想敲门,却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火小邪眉头一皱,这样响动的折腾,不像是齐建二的做派。所以火小邪不再上前,而是绕了几步路,从另一侧的墙头翻入院内,偷偷摸摸地来到正屋窗下。
就听到里面有人乱翻的声音,一人狠狠骂道:“这帮贼孙子,把钱藏哪里去了!老子不信他们能把钱都带走!”
另一个也压低嗓门答道:“大哥!咱们要不算了,别和荣行的人沾上关系。”
“放屁!老子是光明正大抢他们的,又不是偷!”
火小邪一听声音,便知道了他们是谁。说话的两人,一个是铁拳帮的帮主李大麻子,另一个则是他的狗头军师候德彪。这个铁拳帮,说白了就是一帮子无赖,算不上地道的黑帮,只能干些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的事情,换在平时,铁拳帮见到荣行的人,大多是绕着走,不愿与荣行冲突。荣行在奉天势力很大,帮众就有几百号人,别说是不入流的铁拳帮,正宗的奉天三大黑帮洪、义、信也要给荣行几分面子,能不冲突就不冲突。齐建二的耗子楼,怎么也算是奉天荣行的聚点之一,怎么能让铁拳帮进来乱翻乱砸?
火小邪虽说是荣行,对黑道并没有什么恶感,觉得黑道虽说恶习不少,但重义气、讲规矩、轻生死,奉天的洪、义、信三大黑帮,大部分人尚可以算得上好汉一条。但铁拳帮就不同,完全就是人渣,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贪生怕死、欺软怕硬,黑道的名声就是败坏在他们手上。几年前铁拳帮李大麻子强奸流浪的疯女致死,让洪帮发现,联合三大帮将他抓住,剁了他的一个卵蛋、一根手指、一只耳朵,让他滚出奉天,黑道里无不拍手称快。怎么三年多不回奉天,铁拳帮又猖狂起来了?
火小邪最讨厌的也是铁拳帮这些混蛋,眼见着铁拳帮李大麻子、候德彪在耗子楼里翻找,感觉就像抄自己家似的。虽说耗子楼在火小邪的记忆里,苦痛远远大于快乐,可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最为鄙视的铁拳帮这样放肆,足以把火小邪气得全身燥热。
火小邪不愿再躲着,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前,哐的一下把门推开,骂道:“操你们祖宗!敢在耗子楼撒野!”
只有一个耳朵,满脸横肉,一对斜眼的李大麻子被吓的嗷一声叫,连跳直跳着躲避,以为是什么黑道人物来了。一副赖皮像的候德彪几乎吓得瘫了过去,直往角落里钻。
等李大麻子、候德彪反应过来,站定了一看来人只有一个,还不太认识,便又壮起了胆子,发起狠来。
李大麻子瞪起一对狗眼,骂道:“你他妈的是谁?老子今天整死你,你信不?”
候德彪跟着嚷嚷:“弟兄们快过来!干仗了!干仗了!妈的个X的,吓老子一跳!”
火小邪知道这两个无赖只是色厉内荏,冷笑一声,歪着头看着他们,并不说话。
在耗子楼里乱翻乱找的一众流氓在候德彪的吆喝下,都吼吼着,操了刀子、木棍聚在李大麻子身旁,一共有七八人之多。
李大麻子见自己人多势大,更是一副欠抽的嘴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火小邪,嚷嚷道:“你妈的,老子看你今天是找死!你他妈的是谁,混哪个道路的!”
火小邪冷笑一声,说道:“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识相的全他妈的跪下!”
李大麻子一听,脑门青筋直冒,骂道:“整死你个小崽子!给老子上!”一众流氓就要冲上。
候德彪精明一些,拦住众人,在李大麻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呵呵阴笑。
李大麻子一听,也是分外地得意,一指火小邪,说道:“小兔崽子,你是叫祸小鞋吧,下五铃的小毛贼!”
火小邪把背包从肩头取下,丢在一边,伸了伸腿脚,呵呵一乐,嬉皮笑脸地说道:“算你们有点眼力!认得你爷爷我,我就是火小邪。”
候德彪见火小邪穿的衣裳价值不菲,说道:“祸小鞋,几年不见看来你是发达了嘛!你这身行头看着挺值钱嘛!看着你以前和我们多少有点交情,你把你衣服裤子鞋子都脱下来,行李留下,然后立即嗑三个响头滚蛋,就饶了你一命?怎么样?”
李大麻子一听,就知道候德彪的意思,显然是看上火小邪的衣服了,砍坏了可惜。
李大麻子哈哈大笑,说道:“祸小鞋,奉天已经没有荣行了,你是叫不到帮手的。识相的赶快把衣服脱光滚蛋!”
一众流氓都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根本不把火小邪放在眼里。
火小邪转了转手腕,笑眯眯地说道:“李大麻子,好几年没见了,你剩下的一个卵蛋还好使不?老子一直以为你撒不出尿憋死了呢!”
李大麻子让火小邪揭了伤疤,愣了一愣,立即脸上挂不住了,气得嗷嗷乱叫,从腰中抽出一把杀猪刀,指着火小邪骂道:“老子今天先阉了你!妈的巴子,居然还有漏网的贼!你今天来得正好!”
火小邪听李大麻子这么说,猜到他八成知道一些什么,手指一勾,嘿嘿笑道:“来!一起上!”
候德彪还在嚷嚷:“别用刀!他这身皮褂子破了就不值钱了!”
李大麻子喝道:“上!先给他脑瓜子开几道瓢!”
一众流氓凶神恶煞地向火小邪围了过来……
连珠炮一样皮肉作响的声音,哀声惨叫更是连成一片,从外面往屋子里看,只能看到人仰马翻,满地翻滚。
片刻之后,火小邪拍了拍手,走到呆若木鸡的李大麻子和候德彪面前,嘻嘻哈哈地说道:“你就这么几个人吗?我还没过瘾呢!你们两个一起来,让我打个痛快。”
候德彪看着四周躺满了流氓,不是下巴脱臼就是腿断筋折,没有一个人能爬得起来。刚才火小邪三下五除二干掉七八人,动作快得让他根本就看不清楚。候德彪知道完了,这个叫“祸小鞋”的,绝对不是三四年前的小毛贼,而是身手不凡的大盗,就凭他们这些三脚猫都称不上的王八拳本事,根本就没有胜算。
候德彪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立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起来:“祸爷爷!是我们不对,是我们该死!请爷爷饶了我们吧!”
李大麻子脸色都变了,紧张得直咽口水,手中虽拿着杀猪刀,但身子抖得比筛子还快,他的膝盖早就软了,恨不得像候德彪一样跪下求饶,可是他毕竟是铁拳帮的大哥,有些丢不起这个人,所以还强行支撑着。
火小邪拍了拍李大麻子的杀猪刀,说道:“来,往我胸口捅,捅不死我我就捅死你。”
李大麻子颤抖着说道:“我——我——我不捅,有话好商量,我我我不想和你打。”
火小邪嘿嘿一笑,唰的一下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正是火小邪从不离身的猎炎刀。
火小邪抽出刀子,把刀身放在李大麻子的杀猪刀上,划得嘎嘎作响,说道:“你不和我打,但我想和你打。”
“祸爷爷!我错了!求你饶了我吧!”李大麻子一把丢了刀,扑通一下跪在火小邪面前,一下一下地猛抽自己的耳光,“祸爷爷,我该死,我该死,我狗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该死!”
火小邪按了按额头,苦笑道:“李大麻子,你怎么就这么丢脸呢,奉天人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呢。停,停下,别把脸抽肿了说不出话,我有事要问你们,老老实实地回答,敢瞎说半句就别想活着出去。”
李大麻子立即止住自己抽自己耳光,鼻血长流地说道:“祸爷爷!您问您问,我要是敢说半句假话,我就是你八代龟孙。”
一旁跪着的候德彪见有了生机,赶忙也说道:“祸爷爷!你问啥我们都说,不带一句假话的,真的。”
火小邪骂道:“如果奉天、东北黑道上都是你们这种人,中国人的脸早晚让你们丢光了!”
李大麻子巴结道:“那咋会都是呢,祸爷爷就是英雄好汉,我们就愿意当你的孙子,心甘情愿的,挨你的打,给你下跪全都是福气,福气得嘎嘎响的!”
候德彪同样说道:“真的,真的,祸爷爷你叫我们干啥都行。”
火小邪不想再听他们废话,骂道:“闭嘴!我叫火小邪,火焰的火,邪门的邪!叫我火爷爷!现在我要问你们话,竖起耳朵听好!”
在耗子楼的地下室,火小邪端坐在一张椅子上,下面李大麻子、候德彪等人跪了一地,一个个毕恭毕敬地看着火小邪,目光诚恳,眼珠子跟着火小邪打转,要多乖就有多乖,火小邪要是丢一根骨头出去,他们都会老老实实地叼回来。
火小邪大大咧咧地问道:“李大麻子,你说吧,奉天的荣行到底怎么了?”
“是是是!”李大麻子谄媚地说道,“火爷爷,其实这个事情吧,我们也弄不太明白。两个月前,奉天城里来了许多日本人,这几年日本小鬼子进进出出地也不奇怪。可这次有点不同,他们来了以后,奉天城就开始抓贼,耗子巷不知道被警察和日本兵搜查了多少次,见到荣行的弟兄就抓。荣行的几个大哥本来以为是不是错偷了日本人的东西,所以到处抓人撒气,关上几天就放回来了,所以最初也没当回事,躲着就是了。可是后来越来越不对劲,抓走的荣行兄弟一个都不放回来,而且抓个没完没了,全城到处都在抓,最后连一个荣行的大哥都抓走了。大概二十多天前,更不得了了,不止抓荣行的人,连三大帮里面会偷的也抓。”
候德彪补充道:“就是有本事偷东西的人,都抓走。抓蚱蜢似的,一抓一串,我们就猜,这恐怕是问出来的,只要会偷东西的,就抓起来。”
火小邪心里嘀咕,又问:“李大麻子,候德彪,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李大麻子答道:“火爷爷,说了您千万别生气。我们这个铁拳帮,你知道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没啥本事,可我们没啥本事,日本人却偏偏让我们替他们办事,就是帮他们找人、认脸啥的,给钱给得老痛快了。我们也就是鬼迷心窍,见钱眼开,才帮日本小鬼子干这些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其实不止我们,奉天城里没啥本事的无赖混混,很多都在替日本人做事,天天就是四处闲逛找贼。前两天,据说只要还在奉天的荣行,所有人一个不落,全部抓走了。”
候德彪补充道:“所以我们才敢到耗子楼来。”
火小邪一听,知道日本人还挺会安排,李大麻子他们偷摸打架都不行,人又猥琐,黑道完全看不上,可他们这些人唯一的长处就是熟悉奉天的各色人物、各种场所,而且给钱就办事,没任何原则。
火小邪眉头一皱,说道:“三指刘、齐建二呢?”
李大麻子和候德彪对视一眼,才由李大麻子说道:“火爷爷,您一定是很长时间没回奉天了吧。刘老板、齐老板三年前就失踪了,只留了个话让奉天的荣行再立掌柜,从此再没有人见他们回来过。这个事奉天只要是混黑道的都知道。”
候德彪说道:“他们两个去哪里了,我们就完全不知道了。”
火小邪心头一惊,又问:“那现在荣行的大掌柜是谁?”
李大麻子说道:“是张快手和李十三。”
“两个?”火小邪问道。
“是啊是啊,刘老板不见了以后,张快手和李十三谁也不服谁,所以奉天的荣行就闹分家了。三年前他们干过一场大仗,死了七八个人呢,后来洪、义、信三帮出面,才给调解了下去,于是就彻底分家了。”李大麻子说道。
“好。我问你们,你们知道被抓的贼都关在哪里吗?”
李大麻子抓了抓头,说道:“按理说都应该关在北城的拘押所里,可是好几百人呢,又不像在那里,应该就没关在那里。”
候德彪说道:“是,是,人抓走了以后,一点消息都没有,前几天我们还猜是不是死了呢?但这不至于啊,哪朝哪代都没有干过这种事啊。”
候德彪身旁的一个无赖哼哼道:“火爷爷,大哥、二哥,是不是运出城了?城门口的大傻锅说每天晚上都有日本的军用大卡车出城,密不透风地蒙着布,里面装着啥不知道,但听到有人在里面哼哼唧唧的喊疼。”
李大麻子赶忙说道:“确实有可能出城了!出城了!去哪里了不知道。”
火小邪捏了捏额头,自言自语说道:“把这么多贼运到城外干什么?”
李大麻子、候德彪等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感情他们肯定不会知道更多。
火小邪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干笑了一声,说道:“李大麻子、候德彪,你们帮着抓到一个贼,日本人赏你们多少钱?每天又给你们多少钱?”
李大麻子咽了咽口水,对候德彪说道:“你说是多少?”
候德彪眨巴眨巴眼,说道:“每天给二个大洋,举报一个贼再赏两个大洋,帮着抓住一个贼,又会再赏两个。”
火小邪哈哈大笑,说道:“算你们老实,今天我就饶了你们。”
李大麻子如释重负,咚的嗑了一个头,喜道:“谢谢火爷爷!那我们可以走了?”
火小邪把笑容一收,换出一幅阴沉沉、毒辣辣的表情,说道:“你们当然可以走了,可是现在奉天城里又多了我一个贼,你们一走是不是就要向日本人告密?嗯?如果这样,我只好……”
李大麻子一个哆嗦,火小邪正说中了他的心思,心里一想完蛋了,若是这个火小邪发起狠了,杀了他们灭口怎么办?
李大麻子吓得尿都要崩出来了,一脸哭相,说道:“火爷爷!火爷爷!我们不敢,我们绝对不敢!我们出去以后,一个字都不敢提到你。”
火小邪嘿嘿笑着,手伸进怀中要摸什么。
李大麻子、候德彪以为火小邪要摸刀子出来杀人,全部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咚咚咚的磕头求饶,哭喊声一片。
火小邪骂道:“哭你们亲爹的哭!你当我想杀你们灭口呢?”说着,两片金叶子丢在李大麻子、候德彪面前地上。
这两个无赖一见是金叶子,眼睛都被金光晃得发直了,可他们不知火小邪这是什么意思,停住哭号,瞪着金叶子直吞口水,却不敢捡。
火小邪说道:“日本人一天给你们多少钱?我这个比日本人的多不多?”
李大麻子张口就来:“多!多!多得多得多!”确实,两片金叶子,在当时可是相当大的一笔钱。
火小邪笑道:“日本人能花钱收买你们,我也能花钱收买你们!现在,你们跟着我混!替我办事!这是订金,你们只要替我办事办好了,我每天就给你们一片金子。”
李大麻子、候德彪一听有这种好事,两人饿狗扑食,一起把金叶子按住。李大麻子一巴掌抡在候德彪脑袋上,骂道:“你妈的X,手比我还快呢!”
候德彪眼馋得要命,但又不敢和李大麻子挣,只能作罢。
李大麻子将金叶子收进怀中,笑成了一朵狗尾巴花,说道:“火爷爷,我们的这条命从今天起就是您的了!你要我们去哪,我们就去哪,要杀谁我们就杀谁,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啊!”
火小邪当他们说话都像放屁一样,根本就不在意,他非常清楚这些无赖的做事方式和思维习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奶便是娘,只要给他们钱,自己就是他们的摇钱树,绝对不会向任何人供出他回了奉天。
火小邪说道:“李大麻子、候德彪,你们这帮子人,从今天开始,密切留意日本人的动向,任何事情都牢牢记下来,明天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到这里来向我汇报。”
李大麻子猴巴巴地问道:“火爷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火小邪甩了个白眼给他,哼道:“你说呢?快滚快滚,看你们就烦!小心我变卦!”
“是是是!是是是!”李大麻子、候德彪众人连声称是,稀里哗啦、连滚带爬地走了个干净。
火小邪见他们走了,才慢慢坐回到椅子上,自言自语道:“是因为圣王鼎吗?日本人想要天下无贼?”
如果五天以后,就是与伊润广义约定见面的日子,那么伊润广义应该就在东北一带。圣王鼎是二十多天前让伊润广义拿走的,按照李大麻子、候德彪所说,奉天清除荣行在两个月前开始,直到前些日子才进入高潮,也就是不管是不是荣行,会偷的就抓。这一切很有可能是伊润广义部署安排的,圣王鼎也很有可能在奉天一带。可是奉天的荣行贼盗,人数虽众,高手却不多,原来的大在行三指刘三年前就下落不明,剩下的张快手、李十三的水平尚差三指刘一大截子,以他们的偷盗水平断然是很难碰到圣王鼎的,日本人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让奉天无贼吗?
火小邪琢磨了半天,也推论不出一个结果,他不想在耗子楼久留,只略略在此地逛了逛。耗子楼里所有家具、器具,都被砸得稀巴烂,到处都被掘得是坑,一点以前的样子都没有了。火小邪轻叹一声,真是物是人非,短短三年,奉天荣行居然有这么多变化,一个熟人也见不到,似乎再也不值得留恋了。
火小邪出了耗子楼,没有走正门,直接从墙头翻了出去,尽量躲在隐蔽处,快步行去,一直上了大街,混入了人群,才稍微地宽了心。
既然奉天无贼,那么尽快去把浪的奔、老关枪、瘪猴的尸身挖出,择地厚葬,就显得更为重要。火小邪对奉天的道路精熟无比,拣着道路便向北城的小树林走去,沿途不断地碰见一队又一队的警察、便衣和日本兵急奔而过,拿着渔网镣铐,极可能是去抓贼的。火小邪避过他们,暗暗观察,发现一些穿便衣的,绝不是平常的人,气质阴沉,含而不露,步伐均匀而丝毫不乱,不是武林好手,就是精通盗术。
火小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些便衣的身手,非常像在五行地宫里见过的忍者。
“现在绝对不能招惹他们!”火小邪心念道,于是他收起自己的锋芒,降低气势,用平常人的步伐向北城赶去。
<div class="contentadv"> 等到了北城的小树林边,四下一看,丝毫没有变化,连一棵树都没有少。火小邪触景生情,回想起少年时和浪的奔、老关枪、瘪猴艰难度日的时光,不禁眼眶又红了。火小邪很想现在就步入林中,寻到埋葬浪的奔他们的土坑,好好地哭上一番,将他们的尸骨挖出,可现在日头还老高的,天色晴朗,难免人多眼杂,很不方便,万一出点差错,惊扰到兄弟们的尸骨就太不妥当了。
火小邪毕竟是长大了,考虑事情比在奉天的时候,周到得多。若还是三年前的脾气,可能不顾一切地先去哭号一顿再说,事不见得能办完,兴许再添麻烦。
火小邪打定主意,现在不能情急于一时,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买些工具、布袋、纸钱、静符,等到深更半夜再去林子里,挖出尸骨后趁着天黑,直接翻出城外,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再安葬便是。
在小树林边再走片刻,便在街角见到一家小面馆,顿时让火小邪备感亲切。这家面馆的店老板姓董,五十岁开外的年纪,无儿无女,只有一个憨傻的伙计常年跟着。火小邪称他为“好老板”,人如其名,火小邪、浪的奔他们几个,就接受过此人的帮助,年幼时经常饿得发慌,能在这里讨几碗面汤喝,好老板也从不嫌弃他们是做贼的,每次说是面汤,都带着不少面条。好老板日子清贫,小面馆生意也不好,仅能勉强糊口,所以齐建二知道火小邪他们常来要面汤喝,也从未指示火小邪偷好老板的钱。齐建二此人别看好赌凶狠,却从来不做坏了荣行名声的事情,该偷的就偷,不能偷的绝对不偷。
火小邪见了这家面馆,心里一喜:“好老板还在开面馆呢!我一定要去见见他!”脚下不停,直奔面馆而去。
等走到面馆前,刚要迈步入内,火小邪余光一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偷偷看着他。火小邪心头一紧,却并没有扭头观望,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仍然恍若无事地步入店中。
火小邪为什么不扭头去看,这是有说法的。在盗术中,有一种观察人的方法叫“逛眼”,大盗和大贼之间互相识别,通常会远远地打量你,然后故意透出一丝贼念让你察觉到,如果你当时就扭头了,和你视线一对,对方大概就明白你是不是个有水平的贼,这便叫“逛上眼了”,简称“逛眼”。“逛眼”这种事,无所谓好坏,大多是贼与贼之间在彼此有所防备时,互相试探的一种方式。火小邪在奉天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逛眼”,但自己从未真正遇到过,等真碰到时,贼性已熟,顺着自己想法去做,显得非常地自然。
因为火小邪心里清楚,奉天正在抓贼,这故意“逛眼”的人,也许不是贼,而是抓贼的人,如果稍有动作,兴许就会给人盯上。真要上来试探你,以火小邪的脾气,肯定不愿忍气吞声瞒住。所以,火小邪不做任何动作,反而是避免麻烦、明哲保身之计。
既然有人故意看自己,便不要放在心上,心中老是惦记,手脚就不便利。按盗拓所授的稳字诀降纳术,有“大事大空、小事小空、诸事抛开、意薄身稳”一说,按现代的话来说,人的身体动作有一种称之为“目的性颤抖”,比如穿针,你越是想把线穿过去,手就越是抖得厉害。盗术里做细微的偷窃,一定要先忘得空空如也,目的性“稀薄”,即是“意薄”,才能身手稳健,发挥出最佳状态。
盗拓的降纳术就是教你迅速忘掉,不要太过在意的一种法子。其实说来话长,盗术为何与武术差别巨大,就是在于武林高手只有成为大盗的潜质,却不是一定。真正的大盗,胜在平日里的细微心思和做法,别看小到一个眼神,却能够大有大为、小有小为、无有无为数种处理方式,绝不是武术中学会三十六路拳法那么简单的。
火小邪进了面馆,里面空无一人,虽说桌椅倒是干净,但显然这家面馆生意非常惨淡,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火小邪也没见有人来迎,便吆喝道:“有人吗!做不做生意!”说着寻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下去。
“来,来了。”有个傻乎乎的声音响起,塌塌塌,便有人从后堂奔了出来。
火小邪一看,正是好老板的那个傻伙计。
傻伙计傻笑着跑过来,说道:“客——客官,你你你吃面?”
火小邪心想这家伙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副傻劲,倒觉得分外可爱,于是心平气和地笑道:“对,来碗牛肉面,大碗的,多加一份牛肉。”
“客——客官,没没没牛肉了。”傻伙计答道。
“那就羊肉面。”
“也也也——也没羊肉。”
“哦?”火小邪反而笑了,“那有什么面?”
“就——就——就只有清汤,清汤面。”
“怎么只有清汤面?呵呵,我可是以前就来吃过哦!”
“客官,对——对不住,我的老板病了,好多天起不来,所——所以,前几天肉吃完了,还——还没钱买肉重新做。你你你还吃不吃?对不住,对对对对不住。”
火小邪心中发酸,这是什么世道,好人都没个好报。火小邪以前就十分清楚这家面馆的情况,傻伙计只会烧火、下面、切菜,让他卤一锅肉或者做几个小菜,是不可能的,平时都是好老板动手,傻伙计打杂罢了。
火小邪还是说道:“吃啊!我还不太想吃肉了,来碗清汤的!”
“那好,那好咧,你你你稍等,马上就来,就来!”傻伙计笑得天真,十分高兴地跑开了,但他跑了几步,突然扭头看着火小邪傻笑道,“客官,客官,我看你好眼熟,我记得你,你和几个——几个你的朋友,时不时地来来来喝清汤,好好好久不见,你的名字我我我忘了,呵呵。”
火小邪善意地笑道:“你先去做面吧,我饿了。”
傻伙计连声称好,高高兴兴地跑去厨房做面了。
火小邪心中叹道:“回奉天没有多少人认的出我,李大麻子、候德彪纯属恶意,只有这个傻伙计最质朴善良。唉,人心不古啊!待我吃了这碗面,骗傻伙计多给他几片金叶子,让他拿给好老板,算是我这么多年报答他的。”
火小邪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帮好老板找个大夫,鼻子里突然闻到一股子香气飘来,似乎有个人极快地向自己身后走来。
火小邪唰的一下身子一紧,立即屏不住了呼吸,暗喝道:“来得真快!这人不简单!看来躲不过了!”
只觉得那股香气渐进,身后明显来的一个人,正伸出手要拍火小邪的肩头。火小邪突然一侧身,身子一扭,手掌一抬,一把抓向来人的手腕。本以为这人要躲,谁知一把抓了个结实。火小邪立即感觉到这个人手腕纤细,皮肤细腻,绝对是个女人的手腕。
火小邪心头啊的一声,正要松开,这个女人却如同游蛇一般绕在了火小邪身上,一屁股坐在了火小邪的怀中。火小邪本想反抗,可一看这个女人的脸,反而避让不得,颇为尴尬地让她坐了个满怀。这女人身穿艳色的紧身旗袍加裘皮小褂,丰满的胸脯涨鼓鼓的紧贴在火小邪胸口,烫着齐肩卷发,大红色的口红,脸上虽是淡妆,可满脸满眼,都透着一股子风骚狐媚的神态。虽说她不及水妖儿的冷艳、林婉的秀丽,可绝对是个人见人馋的性感尤物,成熟女人的魅力肆意荡漾。
这女人娇声笑道:“呦,火小邪,长这么大了啊,好英俊哦!想吓你还没吓住,结果反而让你占了我的便宜,你看你多讨厌啊,真是坏男人。”
火小邪赶忙将手松开,羞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已地说道:“花娘子,怎么是你?你——你能先站起来吗?”
花娘子贴得更紧,嘴巴都要碰上火小邪的鼻尖。花娘子靠在火小邪的肩头,娇滴滴地说道:“我可不会对你使坏,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呢。呦,火小邪,你真的长大了,越看越喜欢。你的身体好结实啊,三年不见你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呢!”
火小邪不知所措,他知道花娘子就是这个骚劲,但怎么对付她,真是个难题,总不能一掌推开吧。
就在这时,只见面馆门口摇摇摆摆地走进来一个人,骂道:“花娘子你这个骚娘们!还治不了你这个浪蹄子了!滚起来!”
火小邪定睛一看,只见来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打扮,穿着个黄色的皮夹克,围着个围巾,背着一个硕大的皮挎包,竖着油光发亮的分头,满脸玩世不恭的表情,最有特色的是,他叼着一根香烟,一边说话一边吞云吐雾。
这副尊荣,火小邪一辈子都忘不掉,他顾不得花娘子还缠在自己怀中,立即大叫起来:“烟虫大哥!”
烟虫李彦卓喷了口烟,快步向火小邪走来,也是十分开心地笑道:“火小邪!”
火小邪想站起身来,可花娘子紧紧地坐在怀中,怎么也站不起来。火小邪脸憋得通红,简直手足无措。
花娘子见烟虫进来了,搂得更紧,媚媚的嬉笑道:“臭男人,火小邪和我也很熟!我就要抱着他,我们又没怎么样,你吃醋啊?”
烟虫抽了口烟,坐在火小邪身旁,不屑地说道:“骚娘们,瞧你这骚劲!你愿意抱着就抱着,你和火小邪睡一觉我都懒得管!”
花娘子立即把嘴唇凑近火小邪的脸颊,娇声说道:“火小邪,他让我陪你睡一觉哦,要不咱们今晚?嘻嘻!我保证让你欲仙欲死的。”
火小邪惊道:“不成不成,花娘子我服了你了成不,求你别戏弄我了。你再不下来,我可急了!”火小邪说着,就要发力站起,他就不信花娘子能吊在自己身上不下来。
花娘子嗤的一笑,说道:“好吧好吧,你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说着手臂一松,从火小邪身上滑开,一捋发髻,娇滴滴地坐在了火小邪身旁,反手撑着脸颊,笑颜如花,很是得意地看着烟虫。
烟虫瘪了瘪嘴,说道:“老骚货还想吃嫩草,你省省吧,我能看上你已经算你运气了。”
花娘子伶牙俐齿地回嘴道:“臭男人,我跟了你才算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火小邪抑制住自己心中狂跳,开心起来。烟虫和花娘子退出火家择徒,一前一后地走了,果然两人是对上了眼,做了一对“浪荡”的情侣。想必他们两人这几年,打情骂俏的早就习惯了。花娘子虽说依旧是妖媚性感得很,可身上的邪毒之气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她抱着火小邪的时候,火小邪只觉得羞臊难堪,并没有感到花娘子有伤害他的意思。
现在的花娘子,在火小邪看来,真的已经被烟虫调教得改邪归正,与火小邪相处时,不过是个行为过于亲昵、爱开玩笑的漂亮大姐,绝无半分淫荡下流的心思。
烟虫也不搭理花娘子,呵呵大笑着拍了拍火小邪的肩头,说道:“火小邪,你真的长进了很多啊!我看得出来,你现在的本事不亚于我。”
火小邪赶忙谦虚道:“烟虫大哥,你过奖了。呵呵,烟虫大哥,刚才我进门的时候,就是你和花娘子用逛眼看我吧?”
烟虫抽了口烟,很认真地说道:“是啊,就是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差点不敢相信就是你呢。逛你一眼,你不为所动,要么是你还不行,要么是你盗术已经出类拔萃了,花娘子这个骚娘们偷偷来拍你,就是看看你到底本事如何,不出我所料,你真的是厉害了!哈哈!”
火小邪知道烟虫在夸奖他,想到几年前在火门三关,自己的本事最为低微,众贼觉得他最为弱小,连烟虫也多是鼓励,绝对没这么夸过他。况且烟虫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从他嘴里说出的,十句有九句是嬉笑怒骂,没有个正经,哪会这么认真地夸奖一个人?
火小邪听的全身暖暖的,说道:“烟虫大哥,我这几年,确实学到不少。”
烟虫呵呵直笑,抽了两口烟,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成了火家弟子,所以也没和你联系。直到前两年偶遇了闹小宝,他和我说你被火家逐出,下落不明,我才知道我走了以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呵呵,什么火家,五大世家,我压根就看不上,你看我自由自在的多好,泡泡小妞、四处游玩,不必被谁管着。”
花娘子轻呸一声,说道:“臭男人,你还天天想着勾搭黄花闺女呢!”
烟虫叼着烟,赖兮兮地笑道:“这几年天天泡你这个小妞,你比较难泡,现在还没泡开,所以没其他工夫。”
花娘子又轻呸了一声,深深看了烟虫一眼,笑得花枝乱颤。
火小邪都能看出来,这个花娘子虽说和烟虫言语调侃嬉笑,但只要是瞟向烟虫,眼中的爱意却十分浓郁深厚。
烟虫挑了挑眉毛,又对火小邪说道:“所以啊,你被火家逐出,我反而觉得对你利大于弊。”
火小邪说道:“烟虫大哥,可我这几年学的,仍然是火家的盗术。”
“哦!谁教你的?叫什么名字?难道是甲丁乙?”
“不是甲丁乙,甲丁乙死了……”
“甲丁乙死了?啧啧,可惜可惜!”烟虫看了眼火小邪,见火小邪说到甲丁乙已死,神色略微黯然,并不继续追问下去。
火小邪也不想多说甲丁乙和净火谷的事情,悠悠说道:“教我本事的师傅,肯定是精通火家盗术的,是不是火家人我却不知道,因为他总是蒙面,独来独往,也不准让我在别人面前说他的名字。”
烟虫抽了一口烟,说道:“你师父能够几年时间把你教成这样,一定很不简单啊。呵呵,懒得猜懒得猜,我对什么师父徒弟的事情,没啥兴趣,我看你也不用深究了,别人想瞒着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现在有本事不就行了!哈哈!”
火小邪欣然一笑!盗拓是谁的问题,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了好几年,听烟虫这么一说,反而大为释怀。谁说不是这样,有的事情何必去刨根问底呢?
“来,来了!面面面——面来了。”后厨中傻伙计的声音传来,端着一大碗面走了出来。
傻伙计一见怎么多了两个人,傻乎乎地说道:“又——又有客人,生意好起来了。”
火小邪让傻伙计把面放下,问烟虫、花娘子道:“要不要吃点面?他这里只有清汤面,没其他吃的。”
烟虫呵呵一笑,对傻伙计叫道:“伙计,再来两碗一样的面!一大一小,小份的不要放香菜!不要放猪油!”
傻伙计赶忙答应:“好——好的。稍稍稍等!”一路傻笑着小跑开了。
花娘子爱意浓浓地看着烟虫笑骂道:“臭男人!”
烟虫一笑而过,不与花娘子贫嘴,低头一揭挎包,抽出一个透明玻璃瓶子,又摸出了三个小铜杯,摆在了桌上,说道:“火小邪,我们三个喝一点酒,热络热络,好好聊聊。”
烟虫说着,就已经拔开酒塞,满上了三杯。
烟虫举起酒杯,笑道:“来,先干一杯。”
火小邪见酒杯不大,这点白酒他肯定没有问题,于是拿起酒杯,说了声干,三个人一饮而尽。
火小邪喝下此酒,就觉得入口辛辣之极,绝不是以前知道的白酒味道,呛得顿时咳嗽起来。
烟虫哈哈大笑,说道:“怎么样?习惯吗?”
火小邪撇着嘴巴直哈气,说道:“这是什么酒啊,怎么这么辣?”
烟虫歪嘴叼着烟,吞云吐雾地说道:“我特制的超浓伏特加,俄国老毛子喝的,我给加了加工,一杯顶五杯。带劲吧?”
火小邪只觉得食道和肚子里都是烫的,比酒精还难喝,于是说道:“是够劲的!”
烟虫说道:“俄国毛子可把这种酒当他们的命,呵呵,第一次你不太习惯,再喝两杯就好了。”
火小邪摆手道:“不来了不来了,受不了。”
“再一杯!没事!”烟虫执意再给火小邪倒了一杯,笑道,“这杯慢慢喝,我专门调的酒,不会醉的。”
烟虫给花娘子满上,腆着脸笑道:“骚婆娘,再来一杯!今天不让你喝醉,要不你爬错床了!”
花娘子脸上飘起两朵红晕,娇声骂道:“臭男人!”
烟虫呵呵一乐,转头对火小邪卖弄道:“以前花娘子要和我赌酒,我就拿没调过的伏特加给她喝,把她喝醉了,这才乖乖爬上了我的床,疯疯癫癫地服侍了一晚上。从此天天缠着我,甩都甩不掉了!”
花娘子骂道:“你真是臭不要脸呢!是谁以前天天跟在我后面赖皮赖脸的?跟屁虫似的。”
烟虫嘿嘿直笑,端起酒杯,自饮了一杯,说道:“火小邪,我重新向你介绍一下,花娘子现在是我的姘头、小情人,我们是奸夫淫妇。嗯嗯,要么你以后叫她花嫂子吧,她听着人叫嫂子就得意。”
花娘子笑骂道:“得了吧你,你想娶我,我还不想嫁你呢!臭男人就喜欢嘴巴上占便宜。”
火小邪笑了起来,这两个人,不是冤家不碰头,芝麻碰绿豆对上眼了,算得上天生一对,想必三年里他们两个闹出了许多的风流韵事,尽管仍然彼此称呼是臭男人、骚婆娘,其实皆是爱称。
火小邪想起自己和水妖儿的若即若离,和林婉的有口难言,不由得羡慕烟虫、花娘子起来。如果自己能做到烟虫这样洒脱,快意人生,兴许没有这么多苦恼了。
火小邪呵呵陪着笑,埋下头便吃,他也是饿了,呼噜呼噜吃得飞快。
很快,傻伙计又端了两碗面上来,小碗中依旧放了香菜、猪油,感情是傻伙计忘了。烟虫也不生气,傻伙计一走,他便把花娘子的那碗拿过来,一口吸走了还未完全化开的猪油,细细将香菜挑出,这才重新递给花娘子。花娘子也不阻拦,乐滋滋地看着烟虫做完这一切,才笑眯眯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三人有说有笑,尽管是清汤素面,仍然吃得开心,几乎忘了他们还在奉天这个“无贼”的险地。烟虫和花娘子不断挤兑调笑,也不忌讳火小邪,两人不时说些荤口,加上烟虫说话本来就是吊儿郎当的,说高兴了便声情并茂,逗得花娘子咯咯咯笑个不停。
三人把面吃完,并不贪杯,烟虫便收了酒瓶酒杯,说回到正事。
烟虫问道:“火小邪,你怎么会回奉天?”
火小邪不愿说他是来找伊润广义的,便答道:“我这次来,是想把我几个死去的小兄弟尸骨挖出来,重新安葬,顺便找找熟人,退出奉天荣行的排位,从此独行。”
“好!不错嘛!有情有义!”
“烟虫大哥,奉天城里正在抓贼,你知道吗?怎么我一回来,赶上这茬子倒霉事。”
“知道,我正是因此事来的。不止是奉天,哈尔滨、长春几个东北的大城市,都在抓贼,但奉天的动作最大。看情况,背地里是日本人主使的,很有消灭东北荣行的势头。”
“烟虫大哥,我见到日本人中有一些便衣打扮的人,身手高强,似乎是会盗术的。”
“我也见到过,东北这几个月突然多了很多身手不凡的日本人,我盯了他们许久,现在已经能够确定,他们不是乔装打扮的日本浪人,而是日本忍者。哈尔滨的大盗陈高叉,若只论逃跑的本事,只怕比我还快,可最终还是被这些忍者围堵住,才落网的。”
“我中午前,买通了几个地痞无赖,听说奉天的张快手和陈十三也被抓了,现在奉天城的贼已经基本绝迹了。”
花娘子插话道:“这些东洋小鬼子脑袋怎么想的,只靠抓贼,天下绝对不会无贼,就算把荣行消灭了,还有许多独行大盗,才是最难抓到的。我看东洋小鬼子,要么是想法太幼稚了,要么就是有其他目的。”
烟虫说道:“骚娘们聪明!不过日本人做对了一件事,就是通过大范围的抓贼,让我们这些独来独往的盗贼,全都注意这件事了。连我这样从来不问世事的懒汉,也被吸引到奉天来了。”
花娘子说道:“依我看,东洋小鬼子一定得到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生怕被贼惦记上,所以干脆高举高打了,要不费这么大的劲干吗?”
烟虫将花娘子一把搂在怀中,说道:“骚娘们现在越来越聪明,都会分析问题了。果然见了火小邪这种小帅哥,表现就不一样了嘛,平时怎么没听你说?”
花娘子靠在烟虫肩头,伸手就捶烟虫胸脯,笑骂道:“你少贫嘴,平时你也没问我啊。”
烟虫呵呵一乐,向火小邪看去,说道:“哎,火小邪,你猜猜如果日本人真的得到了个东西,会是个什么?能让日本人这么兴师动众的。”
火小邪当然心知肚明,他稍作考虑,觉得既然自己知道,就不应该隐瞒,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五行至尊圣王鼎。”
烟虫顿时松开了花娘子,颇为吃惊地说道:“什么?圣王鼎?圣王鼎让日本人拿到了?你没开玩笑吧!这玩笑可开得大了。”
火小邪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没开玩笑。”
花娘子还不清楚有此鼎的存在,不禁问道:“圣王鼎是什么?”
烟虫打断花娘子:“这个慢慢和你说。”说罢继续向火小邪问道,“你怎么知道?”
火小邪心想,这个事情要说可长了去了,一天一夜恐怕都说不完,于是简单说道:“是我亲眼所见的,当时圣王鼎被日本人拿出五行地宫,我有幸跟着几个五大世家的二代弟子在场。”
烟虫惊讶道:“五行地宫在大青山?”
“是!烟虫大哥你也知道啊?”
“怪不得!怪不得!上个月大青山地震,陷了一座山峰,据说山脚下死了数百人,人却不是震死的,而是被人杀的。现在建昌大青山一带还被日本关东军围着,不准人接近。”
“死了很多人?”火小邪的确不知道三眉会杀绝日军营寨,又被伊润广义忍军剿灭的事情。
烟虫并不解释,只是紧紧地盯着火小邪问道:“火小邪,你一定要对我实话实说,你这次来奉天,是不是为了圣王鼎?”
火小邪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真的不是。烟虫大哥,我绝对不会对你说一句假话。我对圣王鼎在谁手上,一点都不在乎,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我其实是来奉天找我父亲的,刚才不太好意思说。”
“你不是孤儿吗?”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无父无母,可这次我真的得到了我父母是谁的线索,对我来说这比圣王鼎更重要。烟虫大哥,这个问题请你不要问我了,我在确认此事之前,不想多说。”
烟虫略略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你的想法,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也会这样选择。”
不知为何,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三个人都不再说话。
半晌过后,烟虫半根烟抽完,重新续上了一根后,才沉沉地说道:“火小邪,看来你这几年经历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多很多。火小邪,有关圣王鼎、五行地宫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再与别人说,到此为止,我不会再问你,你非要说,我也不听。”
“怎么了?烟虫大哥,是有什么忌讳吗?”
“火小邪,你刚才几句话,我就听出你现在纠缠在五行世家之中,却不是世家的人。你知道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该知道的,如果没有人保你,五行世家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火小邪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他见过五大贼王,要杀他估计早就杀了,哪有烟虫说的这么严重。烟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若知道水妖儿、林婉、潘子、田问,那还得了,非认为自己要死千百遍不可。
火小邪不以为是地说道:“烟虫大哥,不至于吧,你太多虑了。”
烟虫吐了口烟,说道:“你见过的东西可能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也许我的确多虑了,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火小邪故意调侃道:“我除了跟烟虫大哥你说,也找不到其他人说啊,是不是?”
烟虫灼灼灼狠吸了几口烟,说道:“火小邪,那你觉得日本人拿到了圣王鼎,会做什么?”
火小邪答道:“抓贼,防盗,守住圣王鼎,所以奉天现在这么乱。”
烟虫轻笑了一声,长喘一声,看着烟头发呆,慢慢说道:“如果日本人得到了圣王鼎,只怕东北很快就会被日本人占领,东北,要亡了,3000多万东北人将成为亡国奴。”
火小邪轻声问道:“东北是谁的天下,很重要吗?日本人也无所谓吧?只要老百姓有衣穿、有书读、有饱饭吃,不就可以了吗?就和清朝的康乾盛世一样,谁管是不是外族的满人当皇帝?”
烟虫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说道:“火小邪,你说得没错。但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玩世不恭,对天下是谁的其实也不关心,姓蒋、姓李、姓张,我都不管。但如果是日本人、俄国人这些人想得到中国,我绝对不会答应。”
火小邪问道:“可是日本人和满族人有什么区别呢?”
烟虫呵呵一笑,无所谓地说道:“火小邪,我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强迫别人和我想的一样。而且有的事情,我说了没用,要靠自己领会。”
花娘子察觉到火小邪和烟虫之间有些顶牛,插嘴解嘲道:“哟,你们两个男人,怎么喜欢谈些民族啊国家啊天下啊,聊得太沉重了。我们这些做贼的,偷偷摸摸的自己开心就好了。”
烟虫对花娘子抛过去一个坏笑,伸了个懒腰,说道:“火小邪,骚娘们说得对,我们偷我们喜欢的东西就行了,国家大事不该是贼谈论的。火小邪,我问你啊,如果我想把圣王鼎从日本人手中偷回来,你会不会帮我?”
火小邪被烟虫问得一愣,若是没有伊润广义这层关系,火小邪想都不想便会答应,但眼下没有见到伊润广义之前,一切仍是未知数。
火小邪面露难色,不那么干脆地说道:“烟虫大哥,我——我现在真的没法答复你。”
烟虫轻轻敲了敲桌子,笑道:“好,我明白了。”
火小邪心里难受得要命,烟虫是他非常尊重和喜欢的大盗,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火小邪都以烟虫为目标,希望自己能够活得和烟虫一样洒脱。可是今天,火小邪不自觉地强辩,只是为了自己可能的“父亲”——伊润广义,在兄弟之情和父子之情上,火小邪无疑选择了后者,以至于开始后悔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如果自己不说圣王鼎落在日本人手中,可能一切还很愉快,但是,面对亲比兄弟的烟虫大哥,坦诚相告和善意隐瞒又能如何选择?
火小邪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大人了,思想很成熟,甚至在三年前在奉天,他就认为自己的想法都很成熟,只不过见识少了点、运气差了点、本事低了点、行事糙了点、脾气倔了点,在火小邪自己的字典里,他从未觉得自己和幼稚这个词有关。
可是今天,火小邪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还是很幼稚,还是很不成熟。
烟虫看得出火小邪神情落寞,抽了口烟,拍了拍火小邪的肩膀,笑道:“火小邪,没事的。偷圣王鼎这事,你就算愿意帮我,我还要考虑考虑,这事风险太大。你看这东北三省,俄国毛子的势力已经被日本人吃光了,日本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们兄弟好久不见,别想这个了,这两天陪着我在奉天好好玩玩。”
火小邪低念了声烟虫大哥,却不知再说什么,只能沉默。
烟虫抽着烟说道:“你小子比以前心事多了,呵呵!咱们要不走吧,换个地儿逛逛,晚上就和我们住一块。”
火小邪应了声好,烟虫已经吆喝起来:“伙计,结账!”
火小邪赶忙说道:“不不!我来!”
烟虫喝道:“又不是吃的金子银子,和你烟虫大哥抢什么!”
火小邪说道:“烟虫大哥,这家店的老板以前对我有恩,我来这家店吃饭,就是想多给他们一些钱,算是我报答他们的。烟虫大哥,你就让我来吧。”
烟虫一听,笑道:“这样啊!那就你来吧。”
傻伙计在后厨一听结账,立即颠吧颠吧地跑了出来,来到桌边,说道:“三三三位客官,一共四四四分钱。”
火小邪在怀中一摸,掏出四片金叶子,丢在桌上,说道:“伙计,今天我们忘带钱了,只有四片铜叶子,你凑合着收了吧。”
傻伙计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金子,更不知道这是金叶子,只觉得亮晃晃的怪好看,于是抓了抓脑袋说道:“这这这——这能值四分钱吗?”
烟虫、花娘子一看,心中了然,这火小邪出手可是大方得很,他们两个当然要成全火小邪美意,于是烟虫说道:“能值个一毛钱,你拿到铜铺去换,也能换五分钱吧。伙计,你放心,绝对不蒙你的。”
花娘子娇笑道:“傻可爱,你就放心好了,只多不少。”
傻伙计有点犹豫,抓了抓头还是说道:“那那那我还要找你们钱,你们等等等一下,我去找老板看看,你你你们千万别别别走啊。要是要是再没收入,老板就要,就要没钱买药,会病死,会病死的……”
火小邪虽说听傻伙计的话心酸,但仍是善意一笑,说道:“那你快去吧,你就说是几年前,那个经常来喝免费面汤的小子,回来照顾生意了。虽说还是穷兮兮的给不了现钱,但绝对不能差你们的。”
傻伙计连声称是,赶忙收了金叶子,大步加小步地向后院奔去了。
火小邪将行李一提,说道:“烟虫大哥,花嫂子,我们快走吧,省得一会儿麻烦。”
烟虫赞许地说道:“甚好甚好,咱们走。”
花娘子也笑道:“火小邪,你真是有心人呢,烟虫老跟我说起你是个够兄弟够义气的人,今天才知道一点不假。”
三人不愿耽搁,都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出店门,很快走远了。
火小邪三人刚走,面馆里的傻伙计扶着一个面色蜡黄的老者奔入大堂,那老者虽说身子病怏怏的,但此时眼睛里急得要喷出火来,一见大堂里空无一人,更是甩开傻伙计就往外追。
那老者奔出门外,身子虚弱,一下跌倒在地,左右一看,哪有傻伙计说的三个人在,不禁老泪纵横,跪地不起,手中捏着金叶子,喃喃道:“好人啊!好人啊!这让老汉我怎么担待得起啊!”
傻伙计扶住老者,跪在身旁,也是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说道:“老板,他们到底是谁啊?”
老者哭道:“是义贼!是大盗!是英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傻儿,跪下!我们向他们磕头谢恩!”
这一老一少两人,便就跪在地上,向着火小邪他们离去的方向,深深地俯首磕头,久久不愿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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