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前世之孽，今世之乱-4
“我只记起了我成为除魔师之前的事情……”尤俊闪烁其词，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自己能再次将已经受够了苦的周瀚拉回旋涡？人神不可相交，否则不会有好下场，一切都是这样。“但是，我基本可以肯定：50多年前，我失去之前的记忆，是和师傅有关系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通知一下线老，然后去找师傅，救你爸！”
“你可想清楚了，当时害你忘记一切的，有可能就是我爸……”
“你知道吗，有人比你爸更傻，做的错事更多。所以，我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我要和你一起去！不可以说不！”周瀚死死盯着尤俊，眸色墨黑又明亮，一时间人影重合，尤俊错愕间，失去了说不的机会。
历山脚下，月色氤氲。已经看不到白天山上拜佛的人头攒动的影子，四处都是静谧。
周瀚听说过这座山，现在已经人造了千百个石窟，里面摆放着大小不一、神态各异的佛像，有躺有卧，有立有坐，吸引着无数虔诚信徒前来瞻赏和拜访。
然而，尤俊带着他走的路，是直入山林，完美避开人为开辟的路径，越走越深。
“线老之前和我说过，历山之石虽然不计其数，但是人为开凿严重，总是牵了线，就被后面开发商们破坏……所以，现在人人疏离、关系冷漠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哦……我从来以为只是时代变了，没想到，是线被破坏了……”
尤俊在前面不断说着一些故事，声音轻柔却坚毅。周瀚对周围墨色的深夜造成的不安，却默默被消减不少。
就在周瀚累到快要走不动时，尤俊突然停住了。一个被植被完美遮住的山洞呈现在眼前。
“小心，里面就黑了。拉着我吧。”尤俊回头微微一笑，自然的抓住周瀚的手腕，往里走去。
“你带着什么，那么膈手？”尤俊看了一眼周瀚的手腕。
“”
“不会是，我之前送你的晶石吧？”尤俊突然想到。
“傻瓜，你不是说这个可以防身吗？我当然带着的是它。想什么呢。”
“我以为……是了，我傻了。当我没说。”
周瀚看不到前面的路，只有那握着自己手腕的暖暖的手掌，不断传递着浓浓的温度过来，让他在黑暗中，仍然坚定无比。
不知顺着洞穴又走了多久，前方透出了一丝月色，这是一个头顶有一条缝隙的深谷。而前方一个被一条铁链缩着的，竟然是牛面虎身的穷奇，也就是……
此时已经听到声音的穷奇，正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两人。
“爸？你是周亮，你是我爸是吗？”周瀚声音忍不住地颤抖，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窖里，父亲已经呆了三年有余了，没有亲人，没有关怀，还带着他们都忘不掉的对妈妈深情：“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已经从线老那里知道了他的事情；你给的记忆，我也看了。还有，尤俊是我的朋友，好朋友，他是来帮我们的。你之前如果有和他的不和，他也不会介意，你放心……”
“瀚瀚……”穷奇牛一般的面庞下，竟然发出了人声。那是，父亲的声音。即使面前的动物面庞看不出表情，却能看到那牛眼留了两行泪下来。
“爸，我好想你。我们回家吧。”周瀚的泪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你们救不了我，这链子是玄铁打造，你们断不了。瀚瀚，爸爸太没用了。你知道吗？你的姻缘线断了，是因为千年前，我和线老的一场大战造成的。当时不但历山附近天灾伤及千人，还断了千万人的姻缘。这做的孽，真是害人终害己……今生知道你的线断了，一次次轮回，便都是孤老一人，我当时祈祷无数次，希望不是我造成的。但是你知道吗？我悄悄让阿征帮我查了，结果，你的线断的时间，正是我千年前那次……我不死心，三年前找钟老鬼帮忙想办法，却遭到钟老鬼阻拦，却被他得知我和寄生此生缘定，他便以勾结妖怪的名义将我告上仙界。他知道我今生娶了阿征，便要让她也魂飞湮灭，我于是只能甘愿受罚于此。我曾经尝试意念托话给你们，然而被钟老鬼发现后，将我神力用药封住，连人形我都无法维持。阿征以为我又一次离她而去，竟然狠心地自己剥脱记忆，最后心力衰竭而亡。这些都是我的错，上次我逃脱，本想救你，但发现，我救不了你的姻缘线，谁也救不了……”
“看来，你终于相信我说的话了？”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突然从石头传出。一个不怒自威的黝黑面庞的人，眯着眼睛走来，话语里听不出感情。
“师~师傅……”尤俊喊道。
“哼，还知道叫我师傅？你悄悄来，是想要救专门杀害忠良、为祸人间的穷奇？”
“师傅，周叔叔有苦衷，他也不想犯下大错。而且他现在已经有了家庭，痛改前非。是否可以从轻发落？”
“有苦衷，就可以至人命于不顾？有了家庭，痛改前非，就不用为自己的罪罚承担后果了？”
“他的错误，已经在千年前修行还了。今生的错误，无非是和我妈在一起，有了我，并且想救我，这有什么错？”周瀚抢先一步说道。
“万物有道，逆天而行就是大罪！仙鬼是两界生灵，本就不应该违背天理，在一起。你一个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的人，却成了他们的孩子，正是天罚！你就是他们罪孽的见证！”
“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什么意思？”穷奇问道：“钟老鬼，你又做了什么勾当？”
“哼，你不要贼喊捉贼。我的意思只是，他不该成为你的孩子，吃尽苦难。本来生在正常人家，哪怕区区40载，也尚能享受人生。”
“不，你错了，”周瀚平静地说道：“我不是他们的天罚。你没有过过真正人间的日子吧？所以你不会知道，现在人都说：父母是来还前世儿女债的。身为父母的人，含辛茹苦带大子女，小时怕吃少了、穿少了，学习不好了，被老师批评了；长大了，又牵肠挂肚，工作顺不顺利，开不开心，什么时候结婚生子；哪怕子女已经成家，都是永远长忧九十九，有父母的人，永远都是孩子，被呵护，被疼爱……做一世父母，把儿女什么前世孽债都还了。所以，你错了，如果我一定是什么的话，那我是上天给他们的赎罪机会。今生，他们已经将我带大为人，他们不欠任何人！”
“自说自话！”
“你不也是一样？上天的安排那么多，怎么你的解释就是对的，我的解释就是错的呢？”
“我是仙，你不过区区凡人。你知道万物如何运行吗？你知道世间如何险恶吗？”
“如果仙说的就是对的，那穷奇是神兽，也是仙，他不过爱上一个不同的人，怎么就错了呢？”
“冥顽不灵，我说错就是错的！”钟师傅扭头冷冷看着尤俊：“君陌，你今日铸下大错，将妖鬼后人带到修行之处。你这是逼我！我不光要将他记忆化去，也要罚你50年清修！”
“哈哈~~钟老鬼，当年让我给尤俊用忘忧的，可是你啊。给我忘忧的，也是你。你真的不记得了？”穷奇突然死死盯着钟师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哼，你还想将自己做的坏事扣在我头上不成？说这些话，你以为真有人信？”
“我信！”尤俊从刚才陷入了对某个回忆的沉思，此时从沉默中回过神来，突然接话道：“当年你问我是否要找回俞青舒，我说要。当晚去坟上，看到一层黄花，遇泪却消失了。刚才听了你的话，我突然想到，那花莫不是金盏，遇上了至纯之物，方可化解褪去，里面所保护之物，才可以出来……”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金盏花那么贵重的灵花，理应护卫元神不散，你的意思是我用它反去罩住元神，不让他投胎不成？荒谬！师傅教你百年，都白交了吗？”
“如果之前，我可能不会丝毫怀疑师傅，但是自从线老告诉我你们之前的事情，我不得不怀疑。”
“哼，颜思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仙籍，竟然为了一点儿女私情，自毁前程！他一个还不够，你又要步他后尘吗？”钟师傅突然眼睛盯向周瀚，眼中射出幽幽的光：“看来，我真要好好教训一下你们了。”
说罢，所有人都没有反应之际，便已经接近周瀚，手中化出一柄无形剑，那剑凌空飞向周瀚心口而去。
“不要！”尤俊震惊之余，已经来不及上前相救。穷奇也狠狠被玄铁链拉回原地。
却见周瀚遮挡的左手处，一团火焰一般的光亮燃了起来，在周瀚身前行成一道屏障，将无形剑挡在半米开外。
“修行石？”钟师傅不可思议的看着周瀚手腕处的晶石，回头又看尤俊。
啪哒，晶石碎成一片片，跌落地上。
此时尤俊已经赶过来，挡在吓着的周瀚面前：“对，我本来是想从妖鬼手中救他片刻，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师傅这里！”
“你竟然如此乱用自己的元神，只为……只为救一个凡人……”
“对你而言，是凡人；但对我而言，是知已，是想要守护的人。十年的修为可以再练回来，但知已难再有！”
“你们都有病！”钟师傅紧锁眉头，许久还是忍不住骂道。“颜思，你不要藏了。我知道你也在！你是不是很高兴，看到你师弟也终于和你一样，自甘堕落？”
身后的大石处，果真走来一人，借着月色，和着一袭白衣，通透又清冷。
“我没有师傅，自然就不会有师弟。只是，我很想知道，如果你知道，你的又一个得意弟子，也为了忘记别人，不惜让痴鬼吸取自己的执意，豢养痴鬼，你会作何感想？”语气冷冷的，却又像带着火：“但是，这个方法傻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哈哈~我如果告诉你，因为当年，为了忘记庭敬，我也早用过这个法子，但根本不管用。就像吸烟，只有当时是满足的，用元神的损伤换了片刻安宁，但之后呢，还是会想起，更深、更痴。”
“疯子，一群疯子！天下那么多正途你们不走，偏要走歪路；那么多公私分明的前人，如尧舜之辈，你们不学，偏要学桀纣！颜思，思儿，你错了，你放掉你的执念，忘记这些儿女私情，你可以泽被苍生，功垂千古啊！”钟师傅突然声音有些颤抖，尤俊都吃了一惊，他没有见过师傅如此情绪失控过。
线老摇摇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宁谧的夜里四散而去，格外沉闷和无奈。笑声使得周瀚从震惊中回过神，才发现，尤俊一直一手挡着自己，护在前面。
线老终于不笑了，幽幽吐了一句：“我们也只是凡人啊，有七情六欲……和钟师傅终究不是一路人~”
钟师傅的脸色很难看，面部止不住地抽搐了几下，突然眼中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阴森：“既然如此，我就让这个世界，变回它原有的样子！你们两个是我的徒弟，我宁愿亲手毁了你们，也不会让你们自毁前程！杀了你们，我自有办法借着你们的肉身，再重新作出两个元神，两个听师傅话的元神，让你们永远跟着师傅，一起除尽天下所有污秽不堪的人和仙，哈哈哈~世上本来只留我们就可以了，其他人留着有什么用！”
线老一跳跳到穷奇旁边，掏出自己一瓶新制的秘药淋上，玄铁像失魂一样哐当掉落一地。他对穷奇道：“钟老被嗔鬼噬魂了，现在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一起帮忙，算是前世孽缘尽消！”
只见线老、尤俊和穷奇与面前已经变成另一个神情的钟馗打做一团，难分难解。
钟师傅的手中剑伤了尤俊的腿，他匍匐在地，起身不得。周瀚想上前看他，被尤俊示意不要近身。看到这一幕，钟馗怒气更盛，突然说话声音完全变了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疯狂的叫嚣着：“都杀了！都杀了！全部杀了！哈哈哈！”
周瀚看着眼前眼珠涨红、面目狰狞、和之前判若两人的钟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一代宗师最后都没有办法逃脱七情六欲的控制，为其所缚所困，沦落至此，凡人如何逃脱呢？
一时未注意，突然，钟馗剑锋划开穷奇的肚皮，一脚将他踢开，直冲周瀚而来。像是最后的同归于尽一般，身后线老的刀刃刺伤了钟馗的左腹，他都没有眨眼。像是没有痛觉的木偶，钟馗面无表情，眼神中只有见到血的野兽一般露出疯狂，口中不断念着：“杀了你！杀了你！”
“周瀚，躲开！”
“瀚~瀚~跑啊~”
剑已经逼近胸口，再也无法躲闪。周瀚苦笑一声：“可惜，还没有和那个人告白”，闭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胸口的一抹凉意没有出现，反倒是脖子上的吊坠出突然烫了一下。周瀚一惊，睁开眼睛。发现是一道刺眼的光芒，光芒中，一道影子伴随着划破夜晚的刺耳尖叫，直直冲钟馗而去，死死纠缠一起，钟馗的剑刺入影子身体，而影子在奄奄一息之时，将手一下刺穿钟馗身体。
是阿森？那个光就是什么万世咒的作用？周瀚不禁感到自己更加渺小。
突然，一阵渗人的怒吼声刺痛众人耳膜：“钟老鬼，要不是你每段时间将自己的元神拿去修复那损伤了寿和命的几千人的元气，我一个嗔鬼也近不了你身，你倒是不冤。但你因为不舍得伤你最爱的弟子，害我要陪你死，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他们感谢你吗？他们知道你做的事情吗？你到最后落得孤苦伶仃一个人，不可怜吗？傻瓜、疯子、笨蛋！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你下地狱等我！”
强大的光亮和热气，伴随着叫嚣声瞬间消失，只留下嘴中不断留着鲜血的钟馗，眼中一片茫然。
“师傅……”尤俊先是错愕，拖着受伤的腿赶快上前，扶起钟馗，默默地看了一眼伤口，不忍再视。
而钟馗却像不认识尤俊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线老，嘴里轻声说着什么。
“线老师兄……”尤俊回头看着线老。
线老咬咬牙，走了过来，一起扶着钟馗，倾身听他在说什么。
“你之前一直……一直问，救他的办法……我告诉你，让你……杀了他，呵呵……其实，我没有……骗你…怨寿咒，只有怨可解，让他受此咒罚之人……的杀身之怨……便是解咒符。但是，我……知道，你做不到而已……当你做到了，就表明……你已经快要……忘记他……了……哈哈哈……”
笑声逐渐消失。仙籍的逝去，原来也只是留下一具尸体，与凡人无异。
线老楞楞地呆立原处，看着周瀚替穷奇止血，看着尤俊扶着师傅的尸体落泪，但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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