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夜色正浓,秋虫滋鸣,月儿刚冒出头便又被乌云摁下头去,留下一地漆黑。高府内的灯光耀目,但也只够照耀庭院,照不进那茫茫暗夜。
西临曌与檀溪背对背,审视着来人,低声说:“他们先将宾客圈住,引起恐慌,后又明目张胆的现身,府门大开逼人离开。这不是很奇怪么?”
檀溪细想后,将剑眉簇地更紧,“难道高伯伯方才是有意劝他们赶紧离开的?那这几人是什么来头?”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高台上的几人及其手下的护卫,来人皆气度不凡,携剑站立的姿势颇具有将士风范。檀溪思索着,低声呼道“士兵,他们都是军将。”
“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之局,旨不再高家,而是在逼他们现身。”西临曌时刻盯着黑衣人的动向,说道:“阿溪,今夜生死之局,你要跟我保证,保护好自己。”
檀溪拔出剑,拿在手里掂了掂,颇有背水一战的气势,“这些年师父教我的功夫我是半点没学会,唯有那脚底开溜的功夫,学了十成。若到关键时刻,我扛着夫人走,他们未必追的上。再说,我们还有可爱的阳阳。”
西临曌白了他一眼,如此危难之境竟也没半点正经。
未阳正经道:“走可以,救高家的人怕是难。就看……台上的几人武功如何了。”
那领头的黑衣人站在高台下,正对着西临曌三人:“三位,还不走么?”
檀溪对着黑衣人轻蔑一笑:“本公子向来不喜人趾高气扬,今日偏偏要留下斗你们一斗了。”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欺身向檀溪攻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另外的黑衣人见状立马与院中人斗起来。
那为首的黑衣人气势凛凛,长剑携着劲风刺向檀溪门面,这一招已是上乘的功力。檀溪闪躲不及,剑到眼前,斜刺里闪出一把菊纹黑色剑柄,剑柄飞速旋转,剑未出鞘已将这一招挡了回去。
‘咻’地一声,长剑出鞘,蓝色腰带飞舞在檀溪眼前,未阳毫不犹豫拔剑而上,招式凌厉,他出剑果决,转眼间已拆了好几招。
檀溪从愣神中醒悟过来,才明白眼前的局势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从不拔剑的未阳,此刻竟率先挺身而上了,这是要迅速解决掉领头人,才能逆转局势。
剑光一闪,有一剑已刺到腰下,檀溪刚欲闪躲,西临曌挺身上来对她说道,“阿溪,当心。”这一招极具威胁,西临曌后发先至,依靠精纯的武功替他挡过了这一招。檀溪轻功好,不与人正面拆招,只躲躲闪闪,一时倒也伤不了他。
几十招过后,未阳剑身一斜,架到了领头黑衣人的剑上,说道:“你打不过我。”
那黑衣人一笑,“托住你就行。”
未阳向檀溪与西临曌看去,檀溪步伐早已乱了,与人对敌相形见绌,西临曌同时与几人斗在一起也是难以□□。而高台之上,未阳不看便罢,一看长剑险些未拿住。
高府的侍卫大多死在台下,高台上的几人被黑衣人重重包围,黑衣人从府墙外不断涌进,似是源源不断,无穷无尽,围着台上的几名战士,车轮战似地打法,一轮一轮拖垮人的精力。
檀溪与西临曌见台上情景,明白自己的猜想对了,他们的目的就是台上之人。
如此几轮,檀溪也有些体力不支,他平时本是贵公子哥儿,双手不沾半分精血,平日都是些小打小闹,哪里经过这样的殊死拼搏。他闪身到高臣面前,高府的护卫大半都在这里保护高臣,“那几人,能否放的?”
高臣当然知道形势危急,眼看着黑衣人越涌越多,再这样下去怕是连檀溪他们都要命丧于此,但他说出的话中,竟有几分与平时模样大不相同的大义,“枭雄生于乱世,务必保住忠良。”
他这话说地檀溪一滞,但他始终是相信高臣的,便把性命豁出去了,尽力拼一拼。
未阳战到酣处,聚精会神,便要将黑衣人首领拿下。檀溪闪身到他身前,对他说道:“你带夫人走,去找宣王搬救兵。”他抵下黑衣人的一剑,立即改口道:“此时事关重大,魏嵇哥哥不能卷进来。最近的就是……禁军,去找禁军。”
他一番话说得气喘吁吁,右手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流出来模糊了他的眼睛,眼底竟有一片潮意。未阳充耳不闻,檀溪怒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老子花钱雇你,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今日为了高家我得拼一拼,你快带阿曌走。”
未阳眼中第一次蹦出浓烈的杀意,他转身划了那首领一剑,便闪身到西临曌身边,拉起她的手往外走。院中嘶喊声阵阵,高台上的几人已不剩下一半,大家都是你死我活的打法,出手不留情面。
西临曌挣脱不开未阳的手臂,在那喊杀声中回头看乱剑中的檀溪,他手撑着剑柄几乎快要支撑不住,拿剑的手正往下滴着鲜血。
他看着西临曌眼神由温柔忽然转为惊恐,下一瞬飞也似得奔过来,替西临曌挡住了飞来的一剑,嘴里似乎还喊着:“西临曌,老子爱……”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已喷出,扑倒在西临曌的怀里。
未阳眼神骤然一变,右手接过左手的长剑,剑招变换,铺天盖地的剑意霎时弥漫空中。那剑招带着浓烈的杀意,绝世一剑,以一当百,剑风过处,片甲不留。
高台中有一老者看见了那剑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瞬间便想起了什么似得,瞳孔缩紧。
西临曌早已不知眼前情景,只抱着檀溪不住颤抖,温热的鲜血流在指缝,她摸着檀溪的脸颊,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第一次疼得想哭。她艰难喊出,“阿溪……”眼前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应,唯有手心的一点余温还与她紧紧相扣。
长街上骤然响起马蹄声,铁蹄踏破夜空,铠甲熠熠生辉,□□刺破黑夜,势如破竹般席卷夜空。夜空中又明亮的起来,月亮荧晖洒在檀溪脸上,照得人惨白如纸,西临曌朝着来人嘶喊道:“哥哥”
大门‘嚯’地被人破来,有一人银袍铠甲,携剑而来。
台上黑衣人见状,赶忙变换打法,将余下的两人团团围住,寻求速战速决,欲生擒下来。
其中一位中年将军唤做袁铠,深蹲马步,握紧手中的大刀,对剩下的另一人说:“老二,哥哥拼命送你出去。告诉主子,瓜熟蒂落迎新岁,哥哥先去了。”说罢怒吼一声,大刀在空中挥得猎猎作响,劲风裹携着怒意直斩下去。
袁昕听罢,不做留恋,反而为他铺出一条往前的道路,“来年桃花十里,我酿糙酒一壶,祭哥哥。”话落刀起,迅速向后退去。
黑衣人见状赶忙追去,那袁铠人高马大,就如一堵墙,将去路拦得严严实实,深中数刀也不为所动。袁昕跑到屋檐之上,回头瞧见人群如蚁一般,冲向高台,而他的大哥,就如那枯槁的老树,受尽啃噬依然屹立不倒。
他含了一滴泪,瞬间便被风吹去,转头看向帝京茫茫夜色中高大巍峨的城门,转身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禁军有雷霆之势,黑衣人不敢逗留,捉住了袁铠便四散逃开了,院中转眼便剩下伤残之众。
西临珩扶住西临曌,交代道:“门外有人接应,先带他们回去。”说罢便带着人追出去了。
高臣嘴唇泛白,颤颤巍巍走过来,“高府现今不安全,你们先回檀府,带着微儿一起,替我照顾她几日。”
西临曌明白当今局势,“哥哥留了部分禁军,你们整肃府兵,保重自己。”
未阳刚显露了绝世剑法,此刻片语不言,背着檀溪便往外走。西临曌看高家府兵死伤无数,便将自己带来的人都留在了高家,以备不时之需。
到府门前,噙香抱着高微与蒲伶等人一起出来,丁良一见檀溪,瞬间慌了神,“檀兄,怎么?”
西临曌盯着噙香,眼中充满了杀意,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随后对众人道:“先回去再说。”
这一掌打得众人皆是一懵,而噙香接了这一掌,内心也没有丝毫怨气,只抱着高微往门外走去。
门外停了两辆青璎朱盖的马车,西临曌眉头一皱,掀开帘布,瞧见一个明艳亮丽的美人,身着富贵宫袍,上绣蓝青飞鸾,姿容富贵。她微微一怔,行礼道:“公主。”
魏筱点了点头,偏头瞧见檀溪身上的血迹,道:“快上马车,别耽搁。”她话语间带着王者的贵气,连西临曌也暗暗佩服。
未阳一脚踏上车门,抬头看见魏筱,突然不动了,就那么以一个跨姿立在车马边。他盯着魏筱,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犹疑片刻后还是上了马车。他将檀溪放在了马车上,不等他下车,马车骤然动起来,如此以来,他便只能待在马车上。
两辆马车和一列禁军疾行在御南大街上,铁蹄疾行踏破了这夜的宁静,西临曌将檀溪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一手拖住头部,一手抚摸着背上的伤口,鲜血洇湿长袍,刀纹深可见骨。她摸着檀溪的脸颊,差点哭出声。
檀溪不知怎么的,突然醒了,看见西临曌眼中坠着的泪水,向她笑了笑,以示安慰。檀溪勉强挤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那神情似乎在说,“怎么样,本公子厉害吧?”
西临曌瞬间破涕为笑,将脸抵在檀溪的额头,感受着上面的温度。檀溪脸色苍白,眼皮沉重,就着西临曌的眼泪沉沉睡去。
车上的另外两人显然没将他们的悲欢看在眼里,一人双手交叉面无表情,一人悠闲淡然地看着另一人。魏筱以手支颐,盯着未阳看了一番,最后紧盯着他的眉宇,打趣道:“卿如此身姿,颇有富贵相。”
“在下江湖草莽,刀口舔血,不谈富贵。”未阳面无表情道。
魏筱摆正身子,闭眼假寐,不再说话。
马车到了檀府门前,府中灯火透明,门前陆陆续续站了好些人,魏筱道:“我早已派人通知太傅,你们先入府看伤。”西临曌谢过了,唤人搀扶檀溪进了檀府。
未阳掀开车帘,却被魏筱叫住了,“先生何名?有幸相识?”
府外的灯笼照耀着他半张脸晦暗不清,未阳躬着半身,眼眸低垂,没有抬眼看黑暗中的魏筱,而是如之前一般,平淡道:“草民贱名,不辱公主尊耳。告退!”
帘外的烛光被盖住,魏筱又重新将自己埋进黑暗里,她没有立即唤车夫走,而是摩挲着左绣边的鸾凤绣纹。这是她遇事习惯性的一个小动作,她忽然笑起来,喃喃道:“京中多好事,可有得玩了。”
“走吧。”金贵的马车转着它的轮毂在御南大街上吱嘎作响,个中的皇亲贵胄拨权弄术,潇洒风流。
檀府中早已乱成一片,西临曌站在床前,看大夫来来去去,一炷香后大夫才来到西临曌与檀老爷夫人身前,恭敬说道:“大人,公子无恙,一道刀痕,未伤及筋骨,定时吃药修养即可。只不过……”
那大夫是个白胡须老头颇有年岁,说起话来,一句一顿,这一句‘不过’让众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檀元道稳重,问道:“有何大碍?”
白胡须大夫似是看出了众人的焦心,笑道:“老身糊涂,让大人们忧心了。公子无碍,只是背后会留一道深疤痕。”
众人一听都松了一口气,唯有檀婴抹眼泪道:“哥哥平时最爱美,游水又是最为喜欢的,这下醒来后不得大发雷霆。”
众人一听便笑了,檀溪那公子哥的脾气,等他醒来后众人可都需避让,免得伤及无辜。
是夜已深,众人一听并无大碍,都各自回院,檀老爷明日需上朝,待了一会儿嘱咐了几句便也回去了。
檀夫人心焦守在床前,但她信得过西临曌,受伤的事只字不提,等着檀溪伤好后再细问。西临曌一身疲惫,身上也满是鲜血,待到沐浴更衣后,见檀夫人还在床前便上前去跪在她面前:“请母亲赎罪。”
檀夫人也从魏筱那里打听出了一二,知是高府今日有变,纵使再伤心,也还是通情达理。她扶起西临曌,温声道:“今日之事,我亦有听闻,与你无关,何必告罪。”她温柔地拍了拍西临曌的手,“倒是溪儿,连累你饱受惊吓。”
檀夫人不敢想象今日之险恶,但两人能同甘苦,共患难,已抵过这世间的许多真情了,“我原本不放心溪儿与你一起。你是军衔世家,身有二品官爵,溪儿只是个从五品的掌书,生□□玩,不思进取。你与溪儿……”她叹息一声,“如今生死相随,最是圆满。”
西临曌本欲解释,但想慈母爱儿之心不就是如此,便说:“其实阿溪身上有很多闪光点,那是我一辈子也够不到的东西。母亲,身为儿女亦多盼望父母宽宥。”
檀夫人含泪点点头。
“母亲,夜已深您先回去,明日我再向你请安。”檀溪身旁仆人众多,连未阳也时刻守在身边,檀夫人便放心地回院了。
天边的圆月将要西斜,荧晖洒在院中便似霜雪满地,檀府中沉寂了下来,案前的烛火在夜色中噼啪一声,灯芯爆开,檀婴伏在未阳的肩膀上睡着了。
未阳□□着臂膀在烛光中一动不动,就如一个寂静的老者,守护者沉芜院的一切。
西临曌看着院中依偎的两人,记起混乱中未阳使的那一招剑法,岐山七剑门原为历代皇室效命,先帝继位后已脱离皇室广收子弟,自成门户,未阳拜入七剑,门本也不足为奇,但是从未听闻七剑门中还有这样厉害的一样剑招。
回想未阳使的剑招,一招一式尽是出其不意,都是上乘的剑法,正出神间床上的檀溪□□了一下,额头不时冒出冷汗,西临曌忙上前去拥住他,她从前戎马倥偬,最知道刀伤剑刺的痛楚。
床上的檀溪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又安定下来,他扑过来的那一瞬还印在西临曌的脑海里,这是除了爷爷与哥哥,第一次有一个人愿以性命相护。从前她瘦弱多病,被养在宫内,那时候同伴相戮,怜悯与爱便是奢侈,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人,她以为那会是她的救赎,便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十二岁的她为了他的一个誓言便披上了战甲,在敌人的刀口中摸爬滚打。没人知道边陲的风沙有多么的苦,没人知道干呕到再也吐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在那一次又一次地磨砺之后,她的心变得一天比一天冰冷。
可如今,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将她放在心尖,愿以性命相护,愿用他炽热的胸膛将她装进心里,愿免她惊苦,为她流离,那一刻西临曌分明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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