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谁都不是一座孤岛,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
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
——约翰邓恩
楔子
是夜,雷声轰隆,黑云层夹杂着蓝色闪电划过天际。
一场瓢泼大雨,如期而至。
刚进入梦乡的女子没有被雷声吵醒,却被婴儿的啼哭声给吵醒了。
她翻身下床,拖着沉重的步子,摸着黑来到婴儿床旁边,熟练地抱起孩子,撩起睡衣,将乳|头送进了她嘴里。
小家伙在哼唧了两声后,便贪婪地吸吮起了妈妈的乳汁。
“今晚可能有一场大雨,我们白天要把垃圾车开出城外,不一定什么时候收工。如果宵禁前我还没回来,就不用等我了,关好门窗,看好孩子。”
丈夫一早出门,到现在也没回来,大概今天又因为忙到很晚,住在垃圾处理场的宿舍了吧。
想起丈夫的叮嘱,她看了看被强风吹的忽闪忽闪的窗户。
铁皮房的窗户插销最近有些松动,等丈夫回来,一定要提醒他换一个新的。
她叹一口气,抱着孩子躺到床上,不一会儿便困意来袭。
从早到晚一个人带孩子,她实在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突然传来隐隐刺痛,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推开了孩子。
可是胸口再次被孩子咬住,钻心的疼痛彻底把她给惊醒了。
一道闪电划过,整个房间瞬间亮如白昼。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右侧的乳|房,已经塌陷成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
而孩子正趴在她的身侧一边啃噬、一边吸吮着那个黑洞。
她尖叫一声,一把扒开了孩子。
惊恐中,她翻身下地,脚还没跨出一步,右侧肩胛的剧烈疼痛就让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雷电暂时停息的空档,身后的床上却传来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像暴雨来临前,风的低速呼啸;又像一头猛兽在进攻前的低吼。
她硬撑着爬起来,赶紧打开了床头的壁灯按钮。
而眼前的一幕,差点让她当场昏厥过去。
床上的,是自己的孩子吗?
“她”趴在床上,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可是全身却是粉嫩绒毛,没有眼睛、眉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只有一个几乎占了多半张脸的嘴巴!
她十分确定,自己现在很清醒,没有做梦——这绝不是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呢?
看着这个怪物一开一合的嘴巴里,一排密密麻麻的尖刺,以及尖刺上挂着的肉丝,嘴角滴答着的鲜血,她顿时头皮都要炸裂了。
自己胸口的血早已将睡衣濡湿一大片,又滴滴答答的流到了地上。
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她狠命地砸向了正咀嚼着嘴里最后一点残渣的怪物。
怪物并没有逃走,只是张开了嘴,一张血盆大口里露出了一个婴儿的头,并发出了类似婴儿的哭声。
“你还我孩子!”
她彻底疯了,抓起枕头,狠命地一下下砸向怪物……
此时的希望城,除了建筑物外侧安放的监控探测仪发出的点点红光,几乎看不到半点灯光。
闪电划过夜空时,映照出大雨中空无一人的街道。
第一章海拉公路
在穿越了一段一望无际的沙漠公路之后,珞珩的车停在了被三座陡峭的黄土山分割成倒人字形的路口。
电子地图上标注的很清楚,左侧那条宽阔的柏油路是g315国道,它的石碑路牌也很是显眼。
而右侧那条路的路边土坡上,写着“海拉”两个字的铁皮路牌,正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只是,当他把电子地图拉到最大,也没发现说这里有路,更别提有叫海拉的路。
把地图缩到最小,也只能看出,这里正处在俄博梁雅丹无人区的边缘地带。
他对这片西北戈壁所知不多,只大概知道这里应该有一所重刑犯监狱,一座三十多万居民的能源卫星城,一个火星试验基地。
说实话,在盯了岔路口上的铁皮路牌半个小时之后,珞珩才突然意识到,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甚至,任何跟自己有关的事,他好像都记不得了。
唯一能想起来的,也大概就是两、三天前的事。
那天早晨,他刚一起床,突然感觉四肢僵硬,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而是被脑子里的一个强烈念头驱使着的傀儡,它要求自己马上出发,去一个叫海拉的地方。
在给自己的suv设置好自动驾驶之后,它载着他非常顺畅地行驶了三千多公里。
而他自己呢,全程只是端端地坐在驾驶位上,盯着前方的路,中途几乎没有吃饭,没有睡觉,没有上厕所,甚至,没有主动勾搭充电站的服务小妹。
其实,细想想,在哈德令充电站非要给他手机号码的那个妹子,还是很有几分姿色的。
直到现在,到了这个岔路口,地图突然失灵,自动驾驶无法继续操作,他才不得不让自己的脑子开始运转起来。
可脑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思考问题需要的一点点基本素材都没有,怎么办?
人为什么要长脑子?
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长个脑子,除了利用别人和被别人利用,还能有什么鸟用呢。
人又为什么喜欢自寻烦恼?
做一块安安静静的石头或者一棵树,难道不更好吗?
真以为自己是宇宙的宠儿,地球的主人,食物链的顶端?
太自不量力。
哎,听听音乐吧,也许能给自己一点灵感,一点思路?
他随手打开车载音乐,里面正在播放一首老歌:
这是崭新的一天,你可以打开心扉。
生活很简单,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
打开心扉?这歌词,还真是唱到他心里了!
真的,这一刻,他特别希望,有个人能拿一把斧子,劈开他的脑袋,帮他看看里面到底是生锈了还是短路了。
不过,等等,什么叫“生活很简单”?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显然,后面这歌词一下子惹到了他。
“活着简单吗?简单吗?简单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差评!”
他越想越气,前倾着上半身,近乎咆哮般地对着驾驶位前的音响表达着他的不满。
愤愤地关掉音乐,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前胸和腰间的皮夹克口袋,又翻了翻几个车抽屉,无果。
最后,终于在副驾驶后背椅的网袋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盒烟。
还好,烟盒里有六根烟和一个打火机。
迫不及待的点燃烟,猛吸了一口,眼泪鼻涕瞬间就涌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一连串咳嗽,又震得他前胸后背跟马上要穿孔了似的。
咳嗽好不容易止住后,他还不忘自我安慰一番:可能是好久不抽烟了。
他仰起脸,靠着椅背,想调整一下呼吸,便随手按下了车窗按钮。
谁料想,车窗还没落到一半,沙尘在突来的阵风的裹挟下,一猛子就灌了进来,毫无怜悯之心地直接糊了他一脸。
“我靠,个龟儿子!”
虽然嘴上咒骂着这鬼天气,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实力和它对抗,所以,他赶紧屈肘挡住半边脸,关上了车窗。
当脸上被风沙蹂|躏出来的几波眼泪快流完的时候,窗外的风沙刮擦车身和玻璃的力度也越来越小,最后变得几乎静止。
在片刻的极空和极静中,嗅觉突然变得敏感起来。
空气中残留的尼古丁的味道飘至鼻前,萦萦绕绕地进入鼻腔,一点点地刺激着鼻孔里的神经网络,像似要进一步探入大脑的深处去勾扯出些什么。
不得不说,记忆这家伙,有时候还真是一个混蛋。
你不想记住一些事情的时候,每每触及,它往往清晰如昨。
而当你真想回忆起某些人和事的时候,它又总是蒙着一层烟,或者只留给你一个模糊的背影。
甚至,有时候它还干脆给自己上把锁,闭门谢客了。
那么,如果强行打开记忆的闸门,又能发现些什么呢?
那些残存的片段,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真实的自己吗?
五年前的一个下午。
已经调去南方有半年的紫杉突然回来,看到满屋子的啤酒瓶,扔得到处都是的饭盒、脏衣服,以及正绻在沙发下面醉得不省人事的珞珩时,这姐们一下子就爆发了。
“妈的,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说话间,紫杉一手揪着珞珩的衣领,一手掐着他的脖子,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双眼狠狠地瞪着他,里面似要喷出火来。
如果她以为这样,她的愤怒之火就能把那一刻的自己烧死,那倒是珞珩求之不得的。
有此期待,珞珩当时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毕竟,在尝试过一百零八种死法都没能杀死自己的情况下,他真的很希望紫杉能帮他这个大忙。
eon,兄弟,让你的怒火燃烧得更猛烈些吧!
可人生偏偏就是这样,越渴求的,越是难得到。
就在他以一种特别慈祥、特别平和的神情注视着紫杉,等待着她能一气呵成地解决掉自己这个废物之时,这位姐姐却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一面摸着他的头,一面喃喃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白芒已经走了两年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啊?你要是也走了,我还怎么活?”
这真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和紫杉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她只比他大6个月。
那时候他身体比较弱,常被大孩子欺负,她就以他的大姐自称,为他打过不少架,受过不少伤,而珞珩也心甘情愿的成为了她的小跟班。
他们在同一所警校作了四年的同班同学,毕业后又在同一个刑警队里做过搭档。
她不仅是珞珩多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也是他心目中真正的钢铁女汉子。就连那次她被毒贩抓到,肠子都给捅了出来,珞珩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直到活泼可爱的白芒出现,当着全警队的人向珞珩告白,成为警队的一段佳话,紫杉才渐渐淡出了他的生活圈。
用她的话说:“姐总算甩了你个跟屁虫了。”
所以,五年前的那个午后,在紫杉从突然想要掐死他的冲动中惊醒后,他们互相拥抱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珞珩相信,紫杉其实不是真的想掐死自己,只是想借自己的肩膀哭一场罢了。
而他自己呢,又要继续过着对社会没有贡献,天天浪费粮食、污染空气,如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想想又怎能不让人绝望到想彻底地大哭一场?
之后良久,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盘腿坐在地板上,默契地呆在彼此的真空地带,独自平复心情,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可能,她觉得自己无力改变他;而他,也无力改变他自己吧。
不久后,珞珩就听到了紫杉的噩耗——她被匪徒失手引爆的炸弹炸成重伤,最后不治身亡了。
人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可他还是很怀念那年警校毕业时,他和紫杉共吃的那一碗油泼面。
绿的葱花、红的辣椒面、再加点白蒜末儿,铺在紫杉用剩的一点面粉扯的宽面条上,热油往上一泼,滋啦一声,屋子里顿时香气四溢,一碗面都还没完全搅拌匀呢,就已经被他们干到了底。
那滋味儿,至今仍让他回味无穷。
有时候他不禁想,在命运这个十足的暴君面前,自己除了对他俯首称臣,当一个龟孙子之外,已经完全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直到两年前,遇到海拉,他才算是从过往的伤痛中慢慢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海拉应该就是大多数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吧。
她身上的魅力与众不同,好像总能洞悉他的一切,时而狂野如火,时而温柔如水,这让珞珩对她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只是,他以为他们情深,其实缘浅。
珞珩对她,可以做到毫无保留。
甚至把藏在心底深处,从不愿与人分享的对紫杉的思念,对前女友白芒的愧疚,以及她如何在执行任务时被歹徒击中,死在他怀里的痛苦往事,都如实的告诉她。
而海拉对他,有时却是忽冷忽热。
当然,这不是说她有心机,像有些女孩总想着如何拿捏住一个男人。而是因为,他总是“拿捏”不住她。
她从不在珞珩家过夜,每次都是完事儿就走。
而且,在他们为爱鼓掌的时候,每次也都是她全程掌握着主动权,他曾试图反守为攻,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珞珩对他们的爱爱之事不满意,恰恰相反,他一生中从未体验过那么持久,那么刺激的巅峰体验。
让他至今耿耿于怀的是,一年前,海拉突然不辞而别,人间蒸发了。
他曾四处寻找,但连她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作为一个曾经屡受嘉奖的探案高手,珞珩开始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近一年多,他多半时间都是神思恍惚的。
他以身体状况不佳为由,彻底辞去了警队的工作。
之后,他在一家朋友开的拳击俱乐部找了份工作,主要是教小白领一些基本的防身动作。
虽然挣得不多,但事情少,且相对自由,也算很合他的心意。
他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去跑步,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有时候他想,自己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只是灵魂仍游荡在人间。
有时候又想,自己是不是一直活在死亡之中,眼前的一切其实都是真实的死后世界。
总之,海拉对于他,是人间尤物,也是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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