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惊变
夜幕降临,菇县县衙罕见地张灯结彩。
平素肃穆的衙门大门洞开,任由百姓街坊自由出入,后院摆了七八桌酒席,宾客如织,锣鼓喧嚣,好不热闹。
酒席中央临时搭建了一个台子,县尊大人腆着大肚子站在台上,一张胖脸几乎笑开花,身后是一个大架子,上面平整地铺着一张没有双臂的精致人皮,看那毛发、肌肤纹理,好似只需往里填充实物,即可复活过来。
没错,这张栩栩如生的人皮,正是今天被邋遢老道诛灭恶鬼所遗之物,此时被林县尊当成是战利品,供全县百姓参观瞻仰。
在场的百姓们一见那人皮,再听闻今日惊险的诛鬼过程,无一不心惊胆战。
邋遢老道坐在首席上,热情的街坊们感激老道帮他们除了大害,一个个拼命的敬酒,酒席才刚开始,他已不胜酒力。
袁玉堂一边照顾着喝醉的邋遢老道,小脸儿全程绷紧,眉头紧蹙,似在思虑什么疑难。
见席间气氛渐热,袁玉堂以老道喝醉为由,向台上接受民众赞美的胖林县尊请辞。
林县尊欣然答应,派两员衙役帮忙把烂醉如泥的邋遢老道抬回房间。
两个急着回去吃酒的衙役前脚刚走,后脚不省人事的邋遢老道立即苏醒。
袁玉堂见状顿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邋遢老道重重吐出一口浑浊酒气,填好一窝烟,闷头抽口烟后,尴尬嗮笑道,“你怎么知道道爷我装醉的?”
袁玉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您老人家,席间那点粗劣酒水怎么可能醉倒您?”
一窝烟叶燃尽,邋遢老道磕掉烟渣,唉声叹气道,“你也察觉不对劲?”
袁玉堂点点头,如实道,“今天的事情太顺利了,而且和您教给我的那些常识不符。”
邋遢老道欣慰抚须,赞道,“愚子可教也,不错不错,既然如此,那道爷再考考你,到底是哪里不符?”
“您说过,鬼分二类,无体为魂,有体为魇,此前您推断在这里肆虐的鬼物必定是鬼魇,而今日那头鬼物空有皮囊,并无实体,明显不是正主儿,更何况……”
顿了下,袁玉堂有些心虚地看了邋遢老道一眼,眼神闪烁道,“……更何况,说句不好听的,以您的道行,不应该怎么轻易就能诛灭鬼魇……”
邋遢老道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听闻袁玉堂后半句,顿时气得跳起来,一巴掌盖在袁玉堂脑门上,压低声音骂道,“没大没小,道爷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吗?”
袁玉堂也不恼,呵呵傻笑着。
一把搂过袁玉堂,邋遢老道做贼般左右顾盼,确定没人偷听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在袁玉堂耳边微声道,“……娃儿,可能咱们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袁玉堂不解,疑惑地望向邋遢老道。
邋遢老道脸色一垮,唉声道,“祝山宗虽门墙式微,但是开山至今已然有二十七代,自祖师爷开宗立派之后,历代掌门都有记录天下奇闻异事成册的习惯,道爷我身为第二十七代掌门人,自然熟读历代祖师的手笔秘册……”
“正因为道爷我看过秘册,才知道咱俩可能大祸临头了……”
“秘册记载,第十五代掌门曾经遇到一头凶恶鬼魇,差点惨死鬼魇魔爪之下,侥幸逃生后强撑最后一口气回到山门,临终前把始末告诉下一任掌门……”
“当年第十五代掌门遇到的是一头画皮鬼,此鬼贪婪狡诈至极,嗜吃人肉,喜集人皮,凡是被它吃之人,事后皆会变作画皮奴受其奴役,可化身无数,极难对付……”
“第十五代掌门就是因为不知其根底,才会被偷袭重伤,险些命丧当场……”
袁玉堂惊得眼睛都瞪大,愕然道,“所以您是说,在菇县吃人的那头恶鬼,很可能就是当年第十五代掌门遇到的那头画皮鬼?”
邋遢老道苦涩地点点头,重新点了锅旱烟,“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白天道爷我所诛的那头鬼物空有皮囊而无实体,分明与秘册中记载的画皮奴一模一样啊~”
“那,那第十五代掌门仙逝距离如今有多久了?”袁玉堂颤声问道另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邋遢老道听罢整张脸都垮了,哭丧道,“快一百五十年了……”
袁玉堂闻言如坠冰窟,只感肝胆皆颤。
一头至少有一百五十年以上修为的大鬼重临人间,光是听着都足以让人胆寒,哪里是他和邋遢老道所能对付的角色?
与这种等级的大鬼作对,岂不是茅坑里点灯——找死么?
有鉴于此,袁玉堂瞬间做出决断,转身就跑去收拾行李。
邋遢老道被袁玉堂雷厉风行的作风怔住了,傻傻地问道,“你在作甚?”
袁玉堂头也不抬地急声道,“当然是收拾东西尽早开溜啊,您动作也快点啊~再不走,万一那头画皮鬼出手,咱们就要凉透了啊~”
“不可。”邋遢老道缓缓摇头道。
“什么?”
袁玉堂楞了下,惊疑不定地问道,“您,您不走?”
邋遢老道神色落寂,唏嘘道,“我辈术士虽超然世外,但当以挽救苍生为己任,道爷我虽非一方大德,要我抛下满城百姓独自逃生,那是万万做不得的……”
袁玉堂没想到邋遢老道关键时刻犯轴,顿时急得如上锅蚂蚁,焦声劝诫道,“怎么能白白做无谓的牺牲呢?您高风亮节,不忍抛下无辜我可以理解,但是那头画皮鬼根本不是我们所能对付的……
再说我们并非是临阵脱逃啊……我们,我们可以入关搬救兵啊,这样才是真正负责任的做法,而不是傻愣愣地留下白白送死!”
“此言大谬。”邋遢老道牛脾气上头,根本就不听劝,老脸一板,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祝山宗开派近三百年,满门忠烈,从未出过未战先怯者,如若道爷我依你,百年之后还哪有颜面去地下面见列祖列宗?”
“那您干嘛不把实情相告于林县尊,让他去向朝廷搬救兵?”袁玉堂又问。
邋遢老道神色一凝,眼眸中满是坚毅的光芒,凝声道,“凡夫俗子哪是画皮恶鬼对手?贸然告之只会徒添恐慌罢了。而且如今朝廷奸佞当道,哪里会关心关外之地的百姓死活?
佛家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警示名句,咱们道家子弟也不能落于人后,道爷我就算舍下这条老命,也要与那恶鬼斗上一斗!”
“要走你走,道爷我是一定要留下的。”
说罢,邋遢老道拿起自己包袱,拂袖而去。
……
三更时分,县衙的宴席早已散去,留下一片狼藉和数个躺地而息的醉汉。
邋遢老道悄然出现在台上,深深地凝视着架子上画皮奴遗留的人皮,最后一咬牙,扯下画皮,默然走出县衙。
路过马厩时发现袁玉堂的坐骑赤兔马已然不在,想必已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离开也好,总不能陪着自己一起送死……
站在漆黑的街道上,邋遢老道手捻画皮,口中念叨咒语施展秘术。
据秘册记载,画皮鬼极擅藏匿气息,甚至连当年真人境的第十五代掌门面对面也未能勘破画皮真身。
正因如此,为了怕日后门下子弟误遭画皮鬼毒手,第十五代掌门临终之际想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万一后辈真的遇到画皮鬼,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那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就是欲寻画皮鬼,先擒画皮奴。
因为画皮鬼与画皮奴之间一脉相承,气息相连,只要有画皮奴作为媒介,就可顺藤摸瓜,追踪到画皮鬼本体所在。
至于这个办法灵不灵验,一百五十多年来尚未有人验证过。
没想到最后要由邋遢老道来一验真伪。
排除心中杂念,意守灵台,邋遢老道全神贯注地去感应画皮鬼的位置。
半响过后,呆若木鸡的邋遢老道蓦然惊醒,惊恐万状地自语道:
“这,这怎么可能?”
“画皮鬼的气息竟然遍布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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