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地狱之门(5)
等到玻璃水槽里的水完全退掉,水槽底部的机关门合上,圆柱形玻璃槽的顶端开始流入粘稠的白色液体。成默知道这是耐高温石膏,这一次阀门开的很大,泥浆一般的液态石膏迅速就灌满了整个玻璃水槽。在液态石膏浇灌的过程中,成默能看到玻璃水槽里的石膏液有微微的震荡,这是在通过震动来让石膏液更好的混合,以排空石膏液之间的空气。实际上因为水槽是先排空的水,再浇灌的石膏液,因此水槽里的空气本来就不多,这样简单的震荡足够让石膏完美的贴合在差不多已经冻成冰块的韩皆骥身上。
毫无疑问接下来就是等待石膏固化.......
韩皆骥死的很彻底。
以一种惨烈的方式。
成默稍稍有些遗憾,但心中却没有太多可供描叙的悲痛感,对于他来说韩皆骥的死亡还远不如列车上埃文斯夫妇的死亡有冲击力,毕竟他和韩皆骥几乎没有交集。成默也没有关掉直播网页,他在想对方会不会马上切到下一个陈放的死亡直播,但对方并没有这样做,圆柱水槽旁的电视机依旧在播放着新闻,而玻璃水槽中的韩皆骥永恒的凝固在了生命中的某一个点。
没了灯火的贫民窟并没有沉寂,各种各样细碎的声音在成默的耳边回荡,不远处还有人点燃了垃圾,塑料燃烧的味道扑面而来,但在贫民窟甲苯那难闻的味道反而让人觉得小清新。
成默背靠着墙壁,坐在墙边,他的左右都有席地睡着的难民,白秀秀没有回他信息,成默便将手机调到最暗,一边留意着九头蛇总部,一边注意视频那边的情况。
快到九点的时候,太极龙的人终于赶到了,成默在直播页面上看见了首先进入的是李红正,他破门而入,立刻就看见了在他正前方灌满了石膏的玻璃水槽。就在这时摄像头转向了李红正的方向,并放大镜头给了一个特写。
很显然对方也在等待着太极龙的人到来。
成默看见李红正捏紧了拳头闭了一下眼睛,接着他转头看向了摄像头,脸色铁青的李红正抬手就是一道红光射向了摄像头,顿时屏幕就进入了一片漆黑。
但黑屏的直播状态只是维持了须臾,很快就跳出了新的画面,这次不再是一片漆黑的房间,而是一个封闭的严严实实的巨大空间,这个像是厂房一般的空间被布满屋顶的射灯照的透亮。整个厂房的地板上秩序井然的摆着无数色彩斑斓的玩具。有汽车和赛道、有小火车和轨道、有起重机和集装箱、有遥控船和一个大澡盆,澡盆里还飘着小黄鸭......而在各种各样的玩具中间则竖着一行行数不清的彩色骨牌.......
镜头之下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玩具多米诺阵,它的起始地点是进口处的一个很大的天平,此刻天平的一端放着一个差不多半人高的变形金刚擎天柱,而天平的另一端则是一个塑料圆筒,此时圆筒的上方刚好掉了一颗彩色玻璃弹珠下来。成默仔细看才发现在它的上方是一个玻璃弹珠沙漏。
在掉了一颗玻璃弹珠下来之后,玻璃弹珠沙漏上一排红色的数字2880减少了1,变成了2879......
成默将搜索到了玩具多米诺的尽头,是一个超级马里奥,它的头顶是一个电闸开关,开关旁的一整面墙壁是彩灯连接成的骷髅头,而骷髅头顶的线则消失在了射灯的背后.....
而在安装着无数射灯的天花板中央,有一根金属导管悬吊着一个金属箱......
金属箱像是微波炉,面对着摄像机一面镶嵌着一块像是窗户般的玻璃,透过玻璃,成默能够看见站在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放。
金属箱里的陈放满脸汗水面色阴郁,但他的状态去比刚才死去的韩皆骥要好很多,并没有陷入彻底的歇斯底里。此时他正站在金属箱的窗口远远的看着进口处的玻璃弹珠沙漏。
此时恰好又一颗玻璃弹珠从玻璃沙漏上半部分掉到了下半部分,接着沿着底端滚进了一侧弯弯曲曲的玻璃导管,黄色的玻璃弹珠在导管里快速向下,在时间恰好过了又一分钟之后掉入天平上的塑料桶里,于是倒映在玻璃沙漏上的数字变成了2878.
“一分钟掉一颗.....那就是四十八个小时,现在还有四十七个小时五十八分钟......”成默轻声的自言自语,他退出了直播网页。成默看了眼微信,白秀秀并没有回他消息,他想问白秀秀韩皆骥死亡的地点在哪里,看自己判断的对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发信息打扰白秀秀。
略作思考成默就从墙边站了起来,不远处的房间里透着微弱的烛光,他抬头盯着眼前的摩天大楼,心想不管自己猜的对不对,最好还是要去现场看看。反正眼下他也没有办法进入九头蛇的总部,于是成默起身,像个流浪汉一般摇摇晃晃的向着离开贫民窟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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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秀没有回成默的微信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正在受批评。刚才她带着好些人去了佩里斯特里的一家铸铁厂,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在铸铁厂展开搜索,就收到了信息,李红正他们已经在石膏厂发现了那辆套牌货车。白秀秀便立刻带着人赶往了石膏厂。
等到达了石膏厂,普通成员全都集结成队,以石膏厂为圆心展开了搜索,而太极龙的高层几乎都在刚才发生惨案的那间厂房。白秀秀安排了手下配合搜索,就匆匆来到厂房,一群太极龙的高层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敲掉已经凝固了的石膏,为了不损毁韩皆骥的尸体,他们的动作很轻,但那肃穆的表情又让动作显得无比凝重。
白秀秀走进来的时候,众人均回头看了她一眼。
正在抽烟的谢广令也瞥了白秀秀一眼,随即吐一大口烟气,稍稍有些轻慢的说道:“铸铁厂?他是如何得到这个结论的?”
一旁的陈少华也不满的抱怨道:“白队长.....你实在过于信任那个臭.....”想起成默还是谢旻韫的男朋友,陈少华立刻将“小子”两个字吞了回去,改口说道:“......那个成默了,对方的行为根本没办法推断,他凭什么就告诉你是铸铁厂?”
白秀秀稍稍走近,她看着屋子正中央的石膏块,淡淡的说道:“我还没有问他是如何得到结论的,但我们谁能保证自己的推断百分之百准确?起码他用心推理了,并且还敢于说出自己推理结果的人.....作为领导,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因此责备他。”
“并不是责备他.....我只是觉得他经验不足,不该让他加入追查组.....不管他是谁的男朋友,有什么样的关系,您都不该纵容他......他以前是取得过一些功劳,可那也许只是机缘巧合,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本来我们人手就不足,白队,你还要为了他去追查什么九头蛇.....”为了自己的弟弟,已经心急火燎的陈少华也顾不得得罪人,带着一丝怨气批评道。
听到陈少华的抱怨,谢广令站着岿然不动,盯着石膏块吞云吐雾。
白秀秀心平气和的说道:“我们已经查到了九头蛇和黑死病有关系......所以九头蛇完全有实力这么做。”
听到“黑死病”的名字,站在周围的太极龙高层都惊讶的望向了白秀秀,而陈少华则看着白秀秀张了张嘴巴,一副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的模样,瞬间他的面容更加的沉重了起来,他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特供烟,从里面抽出一根来,默不作声的点燃。
谢广令皱了皱眉头,扭头看着白秀秀说道:“既然‘九头蛇’和‘黑死病’有关,那这件事就更不可能是九头蛇做的.....这不是‘黑死病’的行事风格,他们一向能多低调就多低调,恨不得没有人知道黑死病这个名字,更从来不主动得罪任何天选者组织,怎么可能会做如此出格的事情?”
白秀秀点了点头说:“风格确实不像,但能在雅典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还不怕得罪我们太极龙的,也就只有黑死病了吧?有利益的驱动,和米国人的怂恿,一切皆有可能......”
“反正这件事你已经下了军令状,我不会干涉,但白队长,希望你谨慎行动,不要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得罪黑死病,我们太极龙并不想,也不能成为黑死病的敌人,你得注意这点。”说完谢广令将烟头朝地上一扔,不过烟头还没有能掉落在地板上,就在空中燃烧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白秀秀严肃的应了声:“是。”
谢广令对站在前面一点的李红正说道:“李队长,将韩皆骥的遗体好好收敛.....然后放下思想负担,和希腊军方配合全力搜索陈放的位置,这次有四十八个小时,不能再死人了。”
“是!”李红正大声的回道,随后他立正向谢广令敬礼。
接着谢广令冷着脸对白秀秀说道:“李队长好歹还是找到了韩皆骥,虽然时间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但是你二十四个小时,只查到九头蛇和黑死病有关,还误报了一个铸铁厂的消息.....这实在很难算是交代.....我再给你四十八个小时.....如果四十八个小时之内你们队没有任何说的过去的发现,我未必能等到这次行动结束才终止你的职务。”
周围的一群亢龙组高层都有些诧异,虽说谢广令赏罚分明,但对白秀秀算是例外,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毕竟高旭是为国捐躯,对他的遗孀照顾有加,这是应该的事情。可以说谢广令对谁都凶过,但从来没有对白秀秀说这么重的话,看来这一次谢广令是真的对白秀秀很不满了。
白秀秀立正敬礼,平静的回了声“是”。
谢广令转头就走,在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沉声说道:“时间不等人.....要是这一次还救不到陈放,各位就和我一起自请处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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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出了贫民窟,确定没有人跟踪就想打个车去佩里斯特里,然而却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载他,成默很是无奈,自己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不说,浑身上下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就连他自己都嫌弃,不要说其他人了。
被三番两次拒载的成默有些头大,只能选择去找家商店买衣服,然而希腊的店铺关门都关的早,走了长长的一条街,都没有发现一家还开着门的店。
左右为难之际,白秀秀终于回了成默消息,说事发地点并不是在铸铁厂,而是在一家石膏厂。成默也没有意外,就算他猜错了,但石膏厂证明了他的推理逻辑是正确的。不过成默有点没能想明白,这一次对方究竟是想把“陈放”制作成什么样的作品......
成默正待问白秀秀石膏厂的具体位置,就收到了白秀秀的信息问他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还在九头蛇总部附近,她马上到亚里士多德路口。成默没想到白秀秀来的这么快,告诉了白秀秀自己的具体位置,就说要去事发地点看看,没料到白秀秀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让他在原地等着。成默也没有说什么,站在路灯边上等着白秀秀过来。
白秀秀的途锐开过来的时候,恰好一个过路的大妈把他当成了真的流浪汉,从口袋里掏出五欧元塞给了他,成默刚打算拒绝,白秀秀就按下了车窗,叫他上来。
希腊大妈看了看途锐和白秀秀,又看了看成默一脸的鄙视,拿着五欧元的手立刻收了回来,嘟哝着希腊语转身离开。成默还是对希腊大妈用希腊语说了声“谢谢”,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
上了车,成默也没有把车窗关上,系安全带的时候说道:“味道比较重.....你忍着点。”
白秀秀像是没有听见成默说什么一样,一边看着前方的路况,一边打方向盘准备违章掉头,她也没有看成默,只是低声说道:“我们得马上进入九头蛇的总部,弄清楚黑死病和九头蛇到底跟这起事件有没有关系。”
成默转头看着白秀秀的侧脸,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没有情绪的样子,但成默却能从白秀秀嘴角和眼角那细微的不同,分辨出她并不是真的没有情绪,只是她将负面的情绪掩盖了起来。成默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可他知道只有尽快抓到凶手,才能给予白秀秀一些安慰,于是成默犹豫了一下说道:“白姐,先别急着去九头蛇总部,带我去石膏厂看看。”
白秀秀还是没有回答成默,只是盯着前方把途锐开的飞快,车身臃肿的途锐在车流里毫无顾忌的左右变道,飞快的超了一辆又一辆车,在撕扯的引擎声和流逝的灯光中,很快就到了亚里士多德红灯区附近。白秀秀踩了个急刹,途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十分急促的停在了路边。尽管抓着把手,成默的身体都因为惯性,向前倾了一下。
白秀秀挂了停车挡,按下手刹,有些冷淡的开口说道:“下车。”
成默觉得白秀秀这样的状态,他必须要说点什么了,可和白秀秀说大道理是没什么用的,成默坐在座位上没有动,转头凝视着白秀秀说道:“一条深海鱼想往下面游,它游啊游啊,游啊游啊,谁也没有想到,它突然哭了起来。其他鱼问它怎么了,你猜它怎么说?”
白秀秀蹙眉,也转头看向了成默,就在白秀秀要开口的瞬间,成默抢先说道:“‘它说道:我感觉压力好大哦’!”顿了一下成默又说:“压力大没关系,哭出来会好点.....”
白秀秀想笑但又笑不出来,看着成默淡然寂静的面孔忽然心情就平静了下来,她觉得成默似乎有一种气质,就像冰块一般,让浮躁的情绪一瞬间就能冷却下来。她不在和成默对视,回头看着前方,轻声说道:“我原来以为只要实力足够强,就能改变一些事情,但现在发现......”白秀秀停止了说话,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都变的迷离了起来,须臾之后她低下了头,“这种感觉确实太难受了,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被死亡吞没,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回不了的过去,没办法预计的未来......还有那些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
车厢里陷入了空旷的宁静,在这个瞬间,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无垠的星空。
过了好一会,白秀秀突然动了起来,她重新挂挡,踩下油门,银灰色的途锐重新汇入了车流,向着佩里斯特里疾驰而去。
“为什么你会认为对方会把韩皆骥关在铸铁厂?”当汽车驶上了高架时白秀秀才开口问道。
“普通人杀人都会毁尸灭迹,达到逍遥法外的目的,但凡这种还要故意把尸体留下,还要制造艺术感的变态杀手,往往都是非常自恋的人,他们对自己的智商有着绝对的自信,认为其他人肯定抓不到他,所以会故意留下一些线索......杀死刘嘉元和韩皆骥的人就是这种人,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谋杀或者说是示威,也是他们展示自己的舞台。而他留在皇家奥林匹克酒店的《思想者》就是线索核心......”
“《思想者》.....是线索?”
成默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说道:“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个著名的雕像,但对奥古斯特·罗丹并不那么熟悉,如果了解罗丹就会知道,这个伟大的雕刻家非常的热爱古希腊,并亲口说过‘我热爱古希腊,它将永远留存在我的杰作里’,他不仅极其热爱帕特农神庙雕塑,他自己的作品也都深受古希腊雕塑启发,我猜这是对方选择罗丹雕塑作品的原因之一......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对方应该非常喜欢罗丹的《地狱之门》这个大型作品.....实际上《思想者》就是《地狱之门》组塑的一部分,只是后面被翻铸成了比较大型的铜像。”
“可.....这和铸铁厂有什么关系?”
“罗丹虽然是最伟大的雕塑艺术家,也非常的喜欢古希腊雕塑作品,但他的一生从来没有亲手雕刻过一个大理石作品.....在实际操作中罗丹主要还是用黏土来塑形,并由其他人用大理石雕刻或者用青铜翻模,其实罗丹的大理石雕刻作品比较少,大多都是青铜雕刻,而罗丹的青铜雕刻都是铸铁厂铸造的,说到青铜雕刻就不得不说失蜡铸造法...我当时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偶然想到我觉得凶手把人体冻成冰雕就是失蜡铸造法的第一步.....因为罗丹早年间饱受争议,他的雕塑‘青铜时代’非常逼真,以至于他被指控是直接从活生生的模特身上翻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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