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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婚约


议政大殿里一片沉默,  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在权势和威压之间,几乎每个人都在挣扎着。无数臣子脸上露出纠结之极的神情。终于,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静。

        “这怎么能行?”说话的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看着已经花甲之年了。

        秦诺记得,  他好像是礼部的左侍郎……还是右侍郎来着,记不清楚了。

        群臣也有些诧异,没想到率先打破僵局的会是这么一个小透明。

        此时的侍郎大人可是一点儿也不透明。他脸色涨得通红,  几乎要蹦跳起来,声音尖锐,义正言辞:“古往今来,从没有入宫册妃的女子出宫再嫁人的例子,这怎么能行呢?不合礼法,  不合规矩!”

        严厉的斥责声,让朝堂上几乎所有人都眉梢抽搐,  恨不得咆哮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纠结这点儿破事儿!

        然而对秉持了一辈子礼法规矩的老古板来说,  这就是天大的噩耗。

        秦诺有些想笑,  其实这句话是他之前专门请求秦聪加上去的。只是为了自己一点儿私心。反正是无关紧要之事,秦聪便顺从了他的意见。

        这样诡异而又紧张的气氛中。霍东来突然笑了,充满了苦涩。

        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好像要输了,  又一次输了。

        这种静默时候隐忍蛰伏不出,  行动时势如猛虎、一击必杀的作风,  正是那人一贯的风格。

        每一次,  自己都会比那人逊一步,哪怕起步点明明比他高出一大截来。

        摆在面前的两条路无比清晰,斥责遗诏伪造,杀掉淳王和裴拓,然后布置兵马,迅与裴翎决一死战。

        论兵马数量,他手中的神策营和神兵营丝毫不逊于霹雳营,但是真的打起来,能占上风吗?霍东来对此不报太大希望,一旦无法立刻取胜,京城势必被战火所损。虽然拥戴的淳王没了,京城里不还有一个舒王吗,一样能当大旗。而且对方还可以打着为淳王和裴拓报仇的旗号。

        第二条路,承认遗诏的合法性,改换门庭,拥护眼前的淳王登基。群臣齐心共拥,先帝临终授命,再也合情合理不过了,朝野上下自然是一片和乐,没有了任何纷争的余地。

        大殿里一片静默,这时,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乾元殿管事太监之一的王高歌高举一份诏书,匆匆奔入殿内,“太后有懿旨,请诸位大人静听。”

        范丞相看了一眼霍东来,然后冲着王高歌点点头,“王公公请说吧。”

        “太后口谕,皇帝大行,请诸位大人立刻往乾元殿。大位传承,已经留下遗诏,请遵照执行即可。”

        很简单明了的诏书。大殿里继续保持着沉默。

        霍东来突然忍不住想笑,一番谋算失败了,自己虽然感觉很憋屈,但是那个人,好像也被狠狠地抽了一耳光吧?只要看旁边南乡侯那愤怒又纠结的眼神就知道了。

        眼前少年,以前真是看走了眼。

        深深看了秦诺一眼。他撩起衣襟,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臣霍东来参见吾皇!”

        一句话便是最清晰最直白的讯号,一瞬间,整个大殿的人都跪倒在地。

        “臣等参见皇上!”

        整个大殿里,除了秦诺,只剩下两个身影还站着。

        秦泽怅然若失,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生了什么。

        秦诺望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十弟,这一局,你输了!”

        秦泽身形一颤,顿时红了眼眶,瞪着秦诺。而秦诺分毫不让地回望着他,目光坚定。

        终于,少年闭上眼睛,低下头,跪了下去。

        比秦泽脸色更精彩的是裴拓,他低下头,没有看秦诺。洁白的牙齿咬着唇。在秦泽跪倒在地后,身形一颤,最终也跟着跪了下去。

        秦诺很清楚,他现在心里头恐怕已经把自己戳成筛子了。

        叹了一口气,这一局,被翻盘的不仅是霍家,裴翎可能会更加愤怒吧?

        但是他真的不可能,完全遵循裴翎的安排,当一个乖乖的傀儡和棋子。用整个京城的鲜血与战火,来换取这个位置。

        新登基的少年天子揉了揉鼻子。

        不过此时此刻,心中真的浮现起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大殿内无一不是当世人杰,执掌着权柄,出身尊贵荣耀,如今却一个个跪倒在自己脚下。

        权势这种东西,果然是世上最让人沉迷的毒,药!

        秦诺长吸一口气,开口道:“众卿平身吧。”

        从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站起来,霍东来神情冷静自如。

        回去应该和父亲商量一下,好好修补一下跟女儿之间的关系了。

        *********************

        最重要的事情确定了,剩下的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了。

        群臣拥戴着秦诺,立刻赶往乾元殿。

        秦诺来到秦聪的龙榻之前,跪倒在地,率先执礼。这是历代太子的位置。

        霍太后从床边坐起身来。刚刚失去了儿子,短暂的哀恸之后,她已经迅恢复了刚硬的神情,只是赤红的眼圈昭示着内心的伤痕。

        看着跪在床前的秦诺,她目光中是了然,也带着一丝嘲讽。

        “淳王爷,这天下,还有我们一众孤寡,就要托付你了。”

        秦诺毕恭毕敬地叩行礼:“儿臣必殚精竭虑,不负皇兄和母后重托。”

        葬仪遵循着固定的礼法开始了。

        ***********************

        再见到裴翎,是在当天下午,乾元殿的正殿里。

        之前在议政大殿明确了群臣名分之后,秦诺的第一道旨意便是立刻传城东的裴翎入宫觐见。

        旨意是秦诺口述,范丞相代拟的。

        范文晟一手正楷在天下都是名声卓著的,为新帝拟第一道旨意,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大笔一挥,龙飞凤舞,片刻之间便是一篇词藻华美工整的文章。

        秦诺粗略一看,点头之后,许敏才取出玉玺,盖印。

        然后,霍东来迫不及待将旨意接过,递给了旁边心情复杂的裴拓。

        “此番就劳烦南乡侯了。”

        霍东来面带笑容,秦诺在旁边看着,总觉得自己的这位前岳父大人居心叵测,那跃跃欲试的眼神,好像恨不得亲自去送信一样。这种自己失败了,但是对手也没捞到好处的幸灾乐祸神情太明显了吧!

        裴拓咬牙切齿地接过了圣旨,跪地瓮声道:“臣遵旨。”然后起身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快步离开了。霍东来立刻命令赵平一率领一队士兵跟着他。

        秦诺顺利登基,裴翎一方再兴兵,没有了借口,那就是妥妥的乱臣贼子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所以片刻之后,裴翎也入宫了。

        见面的第一句话,裴翎面上还是笑容:“皇上的以德服人,确实让人佩服。”

        秦诺干笑两声,自己釜底抽薪,利用裴翎的势力在宫中行事,又狐假虎威,威逼霍东来,从而一举翻盘,却让裴翎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想想自己若是他,也要被气得爆炸。

        难得眼前大将军一脸的风轻云淡,好像没有丝毫生气。

        单是这份涵养,就让秦诺望尘莫及。

        从容来到御座台前,他撩起前襟,跪倒在地,动作顺畅而轻快。

        “臣裴翎参见皇上。”

        看着在自己面前底下的头颅,秦诺微微一怔,这个人跪在自己面前,还真是容易让人升起一种自我膨胀感啊。

        内心感慨着,秦诺立刻起身,走上前亲手将裴翎扶了起来。

        低咳了一声,秦诺开口道:“大将军整顿军务,一夜辛苦了。”

        “臣分内之事罢了,岂敢当皇上一句辛苦。”裴翎笑道,一本正经。

        旁边的霍东来听着,脸上露出迷之微笑:“将军夙夜在公,实在是让人佩服。”

        秦诺眉梢抽搐,自己未来的准老丈人,你这是在往裴翎的心肝儿上戳啊,用得着这么拆台吗?

        裴翎瞥了他一眼,“及不上颖国公这些日子的操劳,为国为民,实在辛苦。”

        霍东来还想再说什么,秦诺打断了他的话:“母后那边悲恸过度,未免伤身,朕实在忧虑,霍卿去替朕慰问一下,务必要劝得母后开怀。”

        霍东来低头道:“臣遵旨。”

        待霍东来退避出去,秦诺屏退了宫人,正色道:“今次是朕辜负了将军。”

        “怎么会呢,皇上的布局,实在让人佩服。”裴翎神情冷静,语气中甚至带着赞许。虽然被耍了一道,但是他向来认赌服输。绝不会同裴拓那小子一样,气得跳脚。

        “之前侄儿和部属年少轻狂,未免对皇上不敬,请皇上见谅。”

        “南乡侯和任统领都是军中栋梁,性情直爽,朕怎么会介意呢,而且这次多亏两人,朕才能脱离牢笼,潜入深海。”秦诺真心实意说着。他能想象,裴拓那小子背地里一定没少骂他。

        “皇上宽宏。”裴翎没有多言。

        “辜负将军的心意,只是因为皇兄重托,不敢推辞而已。”秦诺慨叹一声。自己好像也变得虚伪起来了,也许政治就是有这种魔力,天下最有效率的大染缸。

        “短短时光里,父皇和皇兄前后中道崩殂,朕心中忧惧,实在无法言说,只希望将来能与将军,还有诸位大人同心协力,共建我大周盛世。”

        裴翎低头道:“皇上英明,臣等自然尽心竭力。”

        这一句承诺是真心还是假意?秦诺盯着裴翎的脸,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恭敬,完全找不出任何破绽。算了,现在的自己也无法保证什么。

        “另外原本许诺的与小姐的婚事……实不相瞒,朕有一桩难言之隐,只怕近期难以亲近女色。”秦诺鼓足勇气,开口道。

        裴翎一怔,看向秦诺的眼神意味深长。

        喂!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以为我是那啥了不成?还是觉得,为了推拒婚事,竟然连自己不行的谎言也编造出来了?

        秦诺内心吐槽着,伸出一只手来。

        “朕之前崇尚武道,所以修习了一种内功,如今现竟然有隐患在。”

        裴翎略一犹豫,将手搭在了秦诺的脉门上。

        少年的手腕还带着三分纤细,握在手中,感受着脉搏规律的震动。裴翎一时失神。

        就这么将脉门重地交到别人的控制之下,眼前的少年天子,还真是……

        他很快收敛心神,一丝内力注入秦诺体内。

        感受到手腕一热,仿佛有一道温润的流水包裹住整个手臂。秦诺舒服地险些□□出声。

        短暂的试探之后,裴翎不禁变色:“皇上怎么会修习此等偏门武学?”

        他是武道大家,对各类功法都有了解,立刻察觉到秦诺体内有不浅的内功底蕴,而且属于佛门一道。

        如此年轻就能有这种功底,必定是易于成的功法,而佛门的这类成功法,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格外讲究修身养性,极易走火入魔!短时间内不可亲近女色这种话语,他原本以为只是秦诺的推托之词,没想到真是如此。

        “年少无知的时候,一心想着走偏门走捷径,没想到就入了这个大坑。”秦诺干笑两声。

        裴翎略一思忖,道:“此事也不是无法可解。不过需要些时日。”

        “朕也明白,最好的法子就是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内功大成。”秦诺笑道。

        裴翎点点头,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婚约一事。

        其实秦诺将自己内功的秘密透露,只是为了给两人一个下台的机会。

        在如今的情势下,裴翎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他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今晚裴翎大开杀戒,将霍家势力一扫而空。霍太后就算不死,只怕也要庙中修行。之后裴氏女入宫,自然一帆风顺,无忧无虑。如今霍家势力分毫未动,宫廷之内霍太后威风八面,连自己这个新晋皇帝,将来只怕也要受其钳制,皇后就更不用提了。裴翎再送女入宫,岂不是将人质送给霍家掌握吗?要知道,那可是裴翎的独生女啊。

        所以婚事什么的,有了自己身体的隐患为挡箭牌,正好两边可以心平气和地将事情糊弄过去。

        至于将来,自然是将来再说了。

        实际上按照方源之前对秘籍的研究,自己如今的内功已经达到小成境界,亲近女色,只要不过度沉迷,并无忌讳了。

        但秦诺也不想这么早去尝试那些事情。

        年龄摆在这里。

        就算跟霍幼绢两情相悦,他原本的打算也是等出了孝期,两人都十六七岁了,然后再正式走定亲流程,筹备婚事个一年半载,等到两人正好十八岁的时候成亲。

        至于裴渡,这小丫头今年才刚满十三岁,要他娶人家,真是下不去口。

        终于将这件心头大患应付了过去,秦诺松了一口气,两人又短暂说了几句朝中事务,裴翎便躬身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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