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马驹儿
袁弘策笑笑,目光转而落在顾淮身上。个小娃板着脸目不斜视,似乎什么也没放进眼里。应是总角之龄,却学兄长束,看着实在可爱。
顾淮被瞅得不自在,心情又不美丽,警告地瞪去一眼。
袁弘策别过头哑然失笑。
西邸作为王子府,府内布置气派,回廊百转,山石叠掩,草木葳蕤,花繁叶茂。不时可见重楼高堂,其窗牖悬楣壁带阑槛,均用昂贵的沉香檀木所制,一阵风来,香闻数里。宴会设在花萼池旁的醴泉堂,远远便听见丝竹鼓吹之声。
走近,酒香四溢,池边几席醉倒一片,瓢樽耳杯翻了一地,木屐散落,还有抱着隐囊呼呼大睡的。萧正显大乐,“什么酒这般厉害!”
袁弘策挂念将军,忙领二人入堂内。
大堂东西两侧坐着薄纱长袖的歌姬舞伎,一边舞一边吟唱《子夜歌》,大多士人已喝得放浪形骸,王府的美貌婢子们还在嬉笑着劝酒。氛围淫靡而热闹。
萧正显四下望望,上位空置,晋安王殿下并不在堂内,左侧第一排上被人团团扒住的中年人,可不就是他三叔父。萧珩体型伟岸,气质宽厚,脸上勉强保持着几分清醒,瞧见熟脸萧正显,忙招手道,“贤侄快来!”
萧正显笑着走近,萧珩毫不客气地将他往人堆里一推,如释重负地坐到后排避开那些酒鬼。喝大了的几位浑然不觉正主已偷梁换柱,改扒上萧正显。
堂上还残留理智的数人,俱在后排跪坐。
萧珩右手边是阿四五郎两小儿,左手边是中书监□□,正默默喝着闷酒。萧珩与他交好,低声问道,“彦修因何郁郁寡欢?”
□□只叹气,“陛下已罢朝三日。”
萧珩沉默,又道,“陛下年幼,有尚书仆射几位宰相辅佐,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多亏有几位宰相!陛下秉性你心知肚明。昔日为王时就敢逼死二位侍书,而今愈肆意妄为,现下紧要关头也敢诏你奉旨回都,幼主南面,国将忧矣!”
萧珩按下□□手中酒樽,“彦修慎言。我两难得一聚,何不趁兴手谈一局。”忙唤袁弘策,“你去差人找盘棋来。”
顾淮被见酒忘弟的萧正显抛在脑后,凉凉地扫了他一眼,默默蹭到萧珩边上两小儿处坐下,心情憋闷。
四郎投来惊奇的目光,恭谨亲热地唤了句‘阿兄’。五郎轻轻看了顾淮一眼,小声唤道‘淮兄’。
顾淮面无表情地点头,见案上放着没见过的糕点,自然地拈起一块吃,挨个尝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美食于他,有平心静气的功效。
棋盘找来了,听见萧珩问袁弘策,“阿九呢?”
袁弘策跪坐一旁,低下头答道,“义山说小将军这两日在斗场市有要务处理。”
“可是挨着朱雀浮桥那处?”
“是。”
朱雀浮桥架在秦淮河上,而秦淮河是吃酒的好去处,有门道的,连宫廷贡酒也弄得来。顾淮上一世曾听萧正显感叹过萧珏原来也是个好酒的,酒量深而不露,在襄阳城与北魏人斗酒,还博了个‘千杯不醉’的美名。
顾淮想到,在这儿干坐还不如去秦淮河碰碰运气。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萧珏又神出鬼没,若是在人走之前还搭不上话,那就麻烦了。
他解下腰间锦囊用巾帕裹了些好吃的糕点装上,不动声色地起身,默默往后绕行。
两小对他行注目礼。
萧珩面色无奈,低声问,“五郎的事他怎么说?”
袁弘策低声回,“义山说小将军让将军全权做主,并牵了一匹小马驹来,说是送给五郎君的。”说着说着,袁弘策奇怪地看向已快走出大堂的顾淮。
萧珩随之望去,皱眉,“那是……”
顾淮记性好,越过仆人自个儿按来时路返回,出园直奔凉亭。正想找车,近仆张德迎了上来,“郎君。”
顾淮点头,见萧府只有三辆车,一时犯难。不知路途远近,他穿着不便行走的木屐,让他徒步走去秦淮河是断不可能的,而马车只够园里人用,派人再去府上驾一车来又怕时间不够。正想着,忽听旁边一声马嘶。
顾淮好奇地绕过马车,与一马脸对上,一米左右高、棕红色的小马驹忽闪着大眼睛,用鼻子朝他喷气。
顾淮看这马可爱,背上还配了尺寸稍小的马鞍,料想应是给孩童骑的,朝左右问道,“这是哪位小郎的?”
仆从只知道是谁送来,却不知道是送给谁,齐齐摇头。
“那暂时借我用一下吧。”顾淮问张德,“你知道秦淮河怎么走吗?”
张德说,“奴知。”
顾淮放下心,摸了摸马驹,踩镫翻身骑上。
张德让一年轻部曲牵住马绳朝前走,谁料小马驹四只蹄子撑在原地,很有脾气的纹丝不动。部曲知小马驹来历非凡,不敢动鞭。
顾淮内心尴尬脸上却云淡风轻,僵坐片刻后讪讪下马。与小马驹大眼瞪小眼,两个小儿一派纯真,倒看得边上人忍俊不禁。
顾淮嘟囔,“你还挺忠心。”走退两步又不甘心,回想曾在书里看过的驯马片段,从腰间锦囊掏出一块砂糖制的糕点,试探着递上去。
小马驹鼻翼扇动,半点不带犹豫的张口一吞,等它嚼吧嚼吧后,顾淮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用段子形容叫眼睛里有星星。
顾淮后退,小马驹跟,顾淮走几步,它跟几步。
顾淮笑出声,又喂了它一块,然后摸摸它的头,重新上马。
这次不用人牵,顾淮拍一拍它就知道乖乖朝前走,部曲中分了十人出来紧跟在后。
小马驹步子不大,前行路又因顾淮抛头露面时时受阻。少年唇红齿白,容貌秀美,华服衬托下气质高雅,引得不少人驻足欣赏称赞,互问这是哪家小郎,怎从未见过。顾淮内心羞臊,姿态却端得从容不迫。
沿着青溪一路往南,过了萧府后,小马驹忽然有些躁动。等到顾淮现不对劲时,小家伙已挣开牵绳的部曲,左突右进,任后面呼喊,驮着顾淮埋头只管跑自己的道。
小马驹跑得并不快,却极其灵活,部曲抓了半天抓不到马绳,眼见小郎君被带得越来越偏,张德几人吓得面色惨白。
顾淮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小马驹欢快地奔过湘宫寺。
寺内,雍容和蔼的妇人正在诚心祈祷,愿佛祖保佑她的玉童一生平安顺遂,却不知寺墙之外,她的心肝被顽皮的马儿折腾得欲哭无泪。积年累月的独居生涯让顾淮表情匮乏,即使场面不乐观,他也能摆出一脸淡定,落在旁人眼里,便觉得这小郎不喊不叫,气度实在不一般。
道右侧一马车窗帘微掀,玉簪束的俊雅男子目光追随顾淮与高喊着避让的仆从远去,清风霁月般地一笑,“此子有谢公遗风。”
男子身边人拱手一揖,“某与王道长所见略同。”
顾淮一开始也紧张,等紧张消耗完了,就只顾得上腰酸屁股疼。他快忍无可忍时,小马驹终于消停下来,溜溜达达撞开门闯进了一酒肆后院,凑到一匹拴在树旁的成年壮马边,亲昵地拱头。
院子四四方方,中间只一株结着果子的梨树,树旁栓着两匹高头大马,一色棕红,一色雪花白。东边停着三辆牛车,车夫们好奇地看来。西边一栋二层木制小楼,楼上撑开几扇窗,一人站在窗边,见楼下动静,惊讶地‘咦’了一声。
不多时,又‘咦’了一声。
这人二十出头,眉目疏朗,一双眼睛狭长,眼尾和嘴角都微微上翘,天生一副笑模样,简单利落的青衣武士打扮,身后挂着弓箭。他朝后招了招手,“将军快来看,底下来了个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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