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日暮殊途
自柳翊和张少秋接手夜难醉后,原来负责打理酒吧的人都离开了。而柳翊管理酒吧不仅从不收钱,而且总是开了门就出去,原来供酒的人许是因为狄信等人的威胁,也不再送酒来了。
因此,不到两日,酒吧里的酒已逐渐见空。
这不,从顾语老家一回来,冲进门准备开一瓶酒的柳翊看到酒吧里空空如也,客人没了,酒也空了,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堆空酒瓶。
“操!我的酒呢?”柳翊翻箱倒柜也没能找出一瓶酒来,立时瞪眼吼道。
张少秋走进来,看到这景象,到没什么诧异的,毕竟他早就料到肯定会是这样的。
让一个酒鬼开酒吧,还是柳翊这样的酒鬼,要考虑的不是怎样才能赚钱,而是怎样才能供够主人的饮酒需求。
张少秋给谢旻指了指桌子上不知什么人留下的字,道:“你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谢旻点了一支烟,沉默地看着那诗。
柳翊拉了张少秋开了谢旻的车就走了,临走立下保证:把江城翻过来也要找到够今晚的酒!
一支烟抽完,谢旻还在定定地站在那儿不动,目光虽还注在桌上,思绪却不知陷到了何处。
柳翊左手向嘴里灌酒,右手还抱了几瓶酒,晃晃悠悠回来了。
少秋停好车连忙进来,问谢旻道:“怎么?看出了什么?”
“有三处破绽。”
少秋不解:“什么?”
“他的剑有三处破绽。”
少秋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他的字看出来的。”
说了和没说一样。
少秋知道谢旻是用剑的高手,此时还是不禁要佩服谢旻,看字就可以看出他是用剑的?还可以看出招式的破绽的?
他没有怀疑谢旻的话,因为他了解他,很少有人能比他还了解他。
“其他的呢,其他你还看出什么?”
谢旻沉吟,道:“这个人的剑法我没见过。我应该不认识他,他留下这字是什么用意?”
靠在椅子上的柳翊道:“你应该知道的。”
喝了一口酒,又继续道:“你的名声!江湖上知道你名声的人都会来找你,剑无双刀不虚的名声。你既然享受着这名声所带来的荣誉,也应该知道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谢旻沉默,他当然知道。
天下第一的背后,究竟有多少孤独?荣誉的背后,是怎样不为人知的血流成河、尸骨累累?
“好了,我睡觉了。”谢旻挥了挥手,向后屋走去,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疲倦了。
柳翊和张少秋面面相觑。良久,张少秋也回后屋了。
门还大开着,柳翊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酒。渐渐的,他的眼中升起一阵迷雾,眼之所及,一切变得朦胧了。
有些愁,是酒浇不去的,是醉了也忘不掉的。
天明,三人围坐在一张桌上,吃着谢旻买回的早点。
柳翊草草吃完便提起了酒瓶,道:“江城是不能待下去了,我和少秋准备到汐云市。”
谢旻眼中浮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道:“何必呢?你们不能跟我去乌城?”
少秋吃完抹了抹嘴,道:“不想跟你一起。”
“嗯?”
“虽然和你在一起能吃早点,可是没意思。”
谢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知道少秋话里的意思。
柳翊道:“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你也应该了解我们的选择。迟早有一天,你还会重新拿起剑。不,或许根本用不了多久。”
谢旻朦胧的脸上浮了一抹苦涩的笑,显得更加迷离。
他道:“我知道,可是,我想休息一阵子,你们应该明白,我也明白,有些东西,无论你想怎么忘记都始终无法放下,有些选择根本就只有一个选择,这是我们的悲剧。
我们都是无从选择的人,甚至不知道何去何从。”
没有人说话,因为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能说,什么都说不出。当直面人生的悲哀,真正的悲哀的时候,没有人能说出“我相信我们能行的”、“你应该拿起剑来”的屁话。
既然无从选择,便只有沉默着接受。
所幸的是,谢旻总是用笑来面对这样的无奈,因为笑就是面对无奈最好的方式。
大半天的时间,三人都是沉默着坐在屋里抽烟或者喝酒,门依旧开着,可以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人。
到吃饭的时候,几人才打破了许久的静默。
等吃饭回来,日已微沉,他们现屋里已坐了三个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石塑,本就是摆在这里的。
一个是王凤怜,一个是三人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锦衣华服,左手握一柄剑,浑身透着一股自信或是骄傲,一个是头略微斑白的老人,短小精悍,精神烁烁。
少秋见到几人,不禁眉头一皱。
无论是这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还是这个老人,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比韩渊南高的高手。
谢旻漫不经心地走进去,仿佛根本没看到几人。
柳翊也是大大咧咧进去了,径直坐在柜台后喝酒。
六人都没说话,屋子里似乎可以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终于,那个年轻人忍不住先开口了,道:“你们知道谢旻在哪儿?”
谢旻抽着烟,仿佛没听到他说话。
柳翊和张少秋相视一笑。
年轻人看没人回答,不禁有些恼怒,冷冷道:“莫非你们是聋子吗?”
谢旻漫不经心地道:“你找他干什么?”
“比剑!”年轻人道。
谢旻道:“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用剑了。”
“是的。你知道谢旻在哪儿?”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他比剑呢?”
“为了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比他强。”
谢旻没再说话,目光凝视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翊淡淡地道:“他是来找人比剑的,不知道王小姐和这位老先生是来干什么的?”
王凤怜道:“你知道。”
“想不到小小的江城背后竟然还有王家。”
“是的。”
“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不如喝酒痛快。”柳翊说着径自回了后屋。
谢旻道:“你们走吧,我们会离开的。”
王凤怜摇摇头说道:“除非加入我们。”
年轻人看谢旻不理会自己,怒火更盛,又问道:“你知道谢旻在哪儿?”
“桌子上的的字是你写的?”
“是!”
谢旻道:“你打过了我,再找谢旻吧。”
年轻人讥诮地道:“你算什么东西?”
王凤怜和那个老人皱了眉注视着谢旻,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少秋在一旁沉默地抽烟,嘴角微微勾起,看着那个年轻人。
谢旻叹了口气,道:“几位出手吧。”
风萧萧,天漠漠,日暮江湖浪子倦。
“你的剑在哪里?”
“梦里。”
年轻人皱眉:“魂梦似剑剑如梦?”
“是。”
“你就是谢旻?”
“何必知道呢?”
“好!看剑!”
话刚落,剑已到谢旻的喉咙。
谢旻面不改色。
年轻人没有一丝大意,依旧专注于刺出的一剑。
霎时间而已,在场的几人都看出了这一剑的可怕,王凤怜和那老汉脸色微变,只有少秋还是淡然处之。
剑出无影,杀人无迹!
这人练的便是无影剑,快剑!
然而,谢旻却比他更快!
下一刻,谢旻用剑指了年轻人的喉咙。
年轻人的手中已没有剑。
果然像梦一样。
年轻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旻手中的剑,眼中是浓浓的不甘。
王凤怜一脸震惊,定定看着谢旻。
老人惊惧非常,俯沉思。
年轻人冷冷道:“剑出必无情,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你走。”谢旻道。
说着把剑柄递给年轻人,剑锋指向自己,这无疑是给了年轻人一次杀自己的机会。
王凤怜看着他的脸,现他的脸像梦一样的那种缥缈。
“为什么?”
“你的剑还有破绽,至少有三处,你应该以后再来。”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谢旻和少秋,所有人脸上都是惊讶的神色。
他为何总是要给别人杀自己的机会。
年轻人接剑,剑入鞘。
说道:“我还会来找你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旻点了一支烟,目光投向门外,道:“两位呢?”
“你就是谢旻?”王凤怜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何必问。”
“那公子可不可以跟我们走一趟?”
又继续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请公子喝一杯酒。我爸已经在等你们了。”
少秋皱眉,王老爷子也来了?对谢旻说道:“你去一下吧。”
了解一下王家在江城想干什么,总没有坏处。
谢旻方要拒绝,听得少秋的话,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对王凤怜道:“打扰了。”
王凤怜看谢旻答应,请他上了车。
谢旻的实力足以让她刮目相看。
王凤怜带谢旻来到一套别墅,一套和江城格格不入的别墅。
谢旻见到了王凤怜的父亲王宗林。
王宗林气质儒雅,精神饱满,眼中隐隐透着锐利的锋芒,这是多年执掌大权所形成的威严和气度,很少有人能够抵挡。
谢旻抱拳道:“王叔。”
王宗林正在泡茶,听到谢旻来了,笑呵呵站起身来招呼他坐下,道:“小旻,你也懂茶道吧?”
王凤怜惊讶,他从未看到父亲对一个年轻人这样客气过。小旻?他真的是谢旻?
她感觉到自己心跳有些急促。
王宗林和谢旻的父亲谢振霄同是武功世家的一辈人,当然交往颇多,而且二人关系不浅。
谢旻摇了摇头,道:“王叔你实在高看我了,粗鄙之人,哪懂什么茶道。”
王宗林给谢旻倒了一杯茶,道:“茶道有助于修心,对练武也是有好处的。我知道你会书法,而且书法很好,我想你练字也是为了练剑。”
谢旻喝了口茶,很简单地喝了一口,他真的不懂茶道。
他道:“是的,书法可以练式,练法,练气,对练剑有很大的帮助。”
“哈哈,你这些年可是在江湖上留下了不小的名声。”
王凤怜看向谢旻,她想看看这个年轻人会有怎样的骄傲。
可是,她看到谢旻脸上更多的是苦涩。
谢旻叹了口气,道:“不提也罢。”
“你怎么还不回家?我相信凭着你的实力,想重振谢家并非难事。”
谢旻无奈地一笑,道:“我回不去了。”
“嗯,怎么会?”王宗林惊讶地问。
谢旻苦笑着不知怎么回答,王宗林的手机响了起来。
王宗林接了电话回来,不好意思地跟谢旻说今天有事要先走了。
王凤怜把谢旻送回夜难醉,好奇地问道:“你的剑真的是天下第一吗?”
“不是。”
“还有比你厉害的?”
谢旻没有回答,走进了酒馆,却现少秋和柳翊已经不在了。
他看到了那张被刻了字的桌上,又添了几个字:
江城雾太浓汐云好归去
路途浪子殊醉酒天涯暮
谢旻一时仿佛有些回不过神来。
走了?不告而别,日暮殊途?
几束昏黄的光线穿过门打进酒馆里,谢旻看着桌上少秋留下的字,让晚霞映照在侧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王凤怜看到谢旻的异样走过来,看了桌上的字,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们走了?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她不能理解这样的离别。
谢旻没说话。
寒风微荡,残照半笼。
世界变得静默了,静到什么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变得轻了,轻到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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