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路迢迢
“仇师叔!请你带文师妹先走,少卿愿留在此处殿后!”
听闻少卿此话,仇以宁只淡淡一笑。紧盯前方众多慕贤馆人,口中压低声道:“我自幼随恩师皈依道统,终此一生并无子嗣。你们在我眼里,那便如同亲生儿女一般。而放眼世上,又岂有抛下儿女独自活命的爹娘?”
“不必多说!三日之内,我会在城南二十里外的广通客栈与你们相会,到时咱们再将一切从长计议不迟!”
这一个迟字余音刚落,一道残影遂猝然暴涨,譬若羲和普照青冥,直教在场人人无不目眩。她身为青城耋宿,至今成名日久,雪棠手下爪牙虽大多勇悍无比,却无一人可堪匹敌。所到之处端的锐不可当,更使脚下倒伏枕籍者大片。
“保护殿下!”
雪棠眉头大皱,口中一声令下,在其身边一众慕贤馆人纷纷如飞蛾扑火,朝宗弼簇拥而来。其中更不乏悍不畏死之徒满脸狰狞,便执着刀剑与仇以宁抢攻。
“我们走!”
眼看当前战事愈酣,少卿终于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三个字来。言讫伸手去抓文鸢肩膀,却被她一下躲开,眼里潸然落下泪来。
“我……我不走!”
“你若再这般磨磨蹭蹭,待会儿便是想走也走不脱了!”
少卿心急如焚,只想教她听话,可文鸢自父丧过后,身边便已举目无亲。后来拜入青城门下,蒙仇以宁敦敦挚诚,将其视若己出,如今要她抛下恩师独活,又何异于将往日之事再度重来一遍?故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更带着哭腔,说定要与仇以宁死在一处。
少卿听在耳中,端的心痛如绞。却又不敢负了仇以宁之托,只得狠下一副心肠,干脆出手用强。文鸢武功远不及他为高,遭其正中膻中气海,身子软绵绵向后倾倒。好在又被少卿反应奇疾,双手稳稳托在腰际。
“快走!”
少卿紧咬牙关,一边刻意不去同文鸢对看,一边大声招呼楚夕若动身。楚夕若心头一懔,余光不自觉间瞥向崔沐阳,只发现他面色苍白,正纵声大笑,一条重伤之躯半倚在廊柱外侧,更在熊熊火光下显得格外高大。
“顾少侠!”
趁仇以宁同人鏖战之际,少卿三人便认准一处慕贤馆防御最薄弱处,蓦地飞身向外突围。可才闯出不过十几丈去,背后便又传来宗弼雄浑之声,一席话如刀刃般直锥心窝。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他神色睥睨,言讫登时转身,与雪棠一同信步离去。少卿既惊且怒,可低头一见怀中少女,始知肩上责任至重。当下收敛心绪,便和楚夕若脚下飞掠,双双一跃逾墙而过。
“好好好!”
眼看三人远去,崔沐阳总算放下心来。两眼通红,朝兀自浴血奋战的仇以宁大叫:“姓仇的!你我晚辈之中能有如此后起之秀,那又何愁日后胡虏不破,天下百姓难安!”
仇以宁擎执利剑,心无旁骛下虽难以开口,但仍旧因崔沐阳此话大振精神。吐气开声气势如虹,劈落一掌拍中身边之人,又顺势将其打横疾掷,慕贤馆人数目虽众,一时竟皆难近其身。
“贼人休走!”
少卿身形连纵,更被慕贤馆前震天喊杀声搅得心乱如麻。陡然间!劲风迎面,砭刺肌肤。他大惊失色,登时双腿腾挪,往一旁疾避。不过来人却似蓄谋已久,一记凌厉杀招紧随其后,不由分说便朝少卿眉心发掌。
少卿脸色剧变,知此人武功着实非同小可。当下清影连纵,倏倏冷若御风,总算险之又险同其擦身而过。
饶是如此,随一记撕裂锦帛之声不绝于耳,正是已被对头干净利落,割落下右臂偌大一片衣角。
“姓骆的!果然是你!”
值此情形,少卿只好站定脚步,在其面前约莫数丈远外,赫然是骆忠面色阴沉,手提钢刀站在路中。
转眼间,从一旁阴影下又走出一人。虎背蜂腰,身若铁塔,正是彼时伴在宗弼左右的孙二虎无疑。
他抱拳拱手,竦然说道:“顾少侠,咱们又见面了。”
少卿一声蔑笑,对这番虚情假意不屑一顾。将文鸢暂且交由楚夕若照料,冷言冷语寒声说道:“滚开!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顾少侠少年英雄,在下当初输的心服口服。”
孙二虎面色如常,丝毫未以为忤,“只是我奉殿下之命守在此地,便教二虎拼却这条性命不要,也只好请顾少侠再度赐教了。”
“孙将军固是沙场宿将,只是似这等同人放对之事,却难免失于不足。”
骆忠双眉一轩,脸色却颇微妙。旋即亦不待孙二虎答话,就此意味深长道:“江湖事江湖了,还是由骆某代劳,便同顾少侠比个高低胜负。”
少卿强抑怒火,愤然直视骆忠,“刚刚慕贤馆前的那些望日楼弟子,如今已全都被你给杀的干干净净了吧!”
“不错。”
骆忠颔首,倒也不曾避讳,阴戾着脸颊道:“只可惜那崔沐阳被少侠所救,又教他多活过了几个时辰。”
少卿目眦欲裂,声色俱厉道:“废话少说!今日想活命的,那便趁早让开道路!”
孰料此话既出,却只招来骆忠好一阵冷嘲热讽,说他不但武功了得,就连胡吹大气的本事也都同样炉火纯青。
言讫,他又转头向孙二虎一瞥,阴阳怪气道:“还请孙将军作壁上观,待骆某稍后完事,咱们再一同回去复命。”
“要打便打!何必啰哩啰嗦!”
少卿目中喷火,恨他如此小觑自己。再加今日一战避无可避,遂还未等口中话音落定,登时蓦地掠动身形。双掌劈空,恰似石破天惊,猎猎罡风之奢,纵较各派耋宿方家也丝毫不见逊色。
“小畜生!你竟敢……”
骆忠大惊,一时对此始料未及。三招两式间被少卿迫得左支右绌,只剩疲于应付。转眼小臂吃痛,正是被一道罡气所伤,创口处汩汩冒血,直将半边衣衫染作暗红。
可他身为慕贤馆总管,雪棠手下头号爪牙,武功岂是易与?忍痛振奋精神,总算渐渐稳住阵脚。一口钢刀上下翻飞,严守门户之余更不乏伺机反攻,招式轮换端的精妙绝伦,分明一派咄咄逼人。
少卿心头一懔,可后悔也已无益。咬破舌尖,双掌自左右齐发,一朝骆忠头颈发难,一手则又去夺他掌中刀刃。
“着!”
骆忠面目狰狞,躲开少卿攻势,俄顷认准时机,挥刀向前猛砍。少卿不敢硬接,见状嗤嗤连点数指,自己则顺势矮下身形,总算堪堪化险为夷。
眼见一击不成,骆忠殊无半刻迁延。陡又变招异势,钢刀半掩刺破长风,在半空划出一道慑慑寒光。左手变掌作拳,力逾万钧,大步流星紧随其后,攻势一招更比一招凌厉。
这二人武功虽在伯仲之间,可心境却实大不相同。此地深处慕贤馆内,骆忠有无数之人撑腰,凡事自然有恃无恐。而少卿急于脱身,知每多拖延片刻,便是十二万分凶险至极,浑浑噩噩间难免流于浮躁,更有数度使自身门户洞开,俨然凶险至极。
另一边厢,楚夕若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急在心头。她紧攥锵天,按捺不住想要与少卿共御强敌,可转头又见孙二虎兀自在旁虎视眈眈,以及怀中文鸢犹且需人照料,一时间竟不敢稍稍越过雷池半步。唯有忧形于色,目不转睛望着少卿同人剧斗,暗暗祈祷他能反败为胜。
两人又斗良久,始终难分胜负。再加远处客舍外杀声渐停,少卿终于横下一条心来,骤然提掌发难,漫卷罡风譬若长津顷澜,疾向骆忠当胸拍落。
起初,他本以为即便难以凭借此招取胜,但想要一扫当前颓势,总归还算绰绰有余。孰料骆忠见状,脸上竟未露出丝毫胆怯,反倒似笑非笑,眉宇间意味深长。
“不好!”
少卿心头一懔,至此方知中计。慌张张赶紧收敛招式,可惜终究为时已晚。骆忠手起刀落,如开似辟,一抹幽光搅碎凛冽秋风,虽尚未及身,已使人通体上下嗖嗖发凉。
“小子,你便安心给我留在这里了吧!”
骆忠纵声疾呼,钢刀破开少卿迎面掌风,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少卿无可奈何,只得一边掠动脚步,一边猿臂长伸,试图去拿骆忠肩胛,可到头来都被骆忠避过,刀尖一低,在地上划出大片火星飞溅,又猛地向上急挑,眼看便要使少卿身首异处。
金铁交鸣,声若鸾响!
少卿万念俱灰,本已闭目待死,孰料随这清音骤起,四下竟如天地初开般归于寂静,先前万般凛冽杀气亦倏地烟消云散,一切仿佛镜花水月一般。
他满心错愕,茫茫然睁开双眼,却见骆忠反倒自行退出老远,就连那钢刀也莫名从中折断,只剩光秃秃的刀柄犹在掌心。
而在其人脚下不远,一柄剑鞘漆黑如墨,一半深深插入地下,只剩约莫尺许兀自裸露在外。
“小贱婢!你自己找死!”
骆忠两眼充血,直勾勾朝楚夕若紧盯。而在心中也同样惊叹于锵天无上神威,就连区区一具剑鞘也都堪称无坚不摧。
楚夕若玉容惨白,更将文鸢好生护在臂弯。另一只手则紧攥锵天,一道修长血槽被头顶月光辉映,渗出盈盈惨淡微光。倘若凝神谛听,则不难发觉自那剑身上正传来泠然轻响,端的令人耳畔生寒。
“你带文鸢先走!我随后再同你们汇合!”
少卿惊魂甫定,却已无暇自顾。高声催促二人离去,自己则重整旗鼓,又与骆忠战在一处。
骆忠盛怒之下,索性将那断刀丢弃不用。双掌齐发气截云霓,彼此二三十招再度斗过,兀自难以分出伯仲。
楚夕若纤唇半咬,如何忍心舍他先走?一连半晌过去,脚下却未动作半步。陡然更有一念自脑海闪现,只觉今日纵然难逃一死,那也势必要同少卿死在一处。
“你还在这磨磨蹭蹭,莫非便再不想同楚夫人相见了么?”
少卿此话如当头棒喝,总算教楚夕若蓦然转醒。又将她思绪辗转带回江夏,恍惚自眼前浮现出方梦岚一袭模糊身影。
一边是生身父母,骨肉亲情,一边却又是心头挚爱,此生唯一。剪不断,理还乱,究竟该如何取舍,端的令她心乱如麻,只觉格外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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