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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史书列豪杰


  龙椅上那位一直未曾发声,也未见有什么古怪的动静,众人便感到更加古怪了。

  希夷还是该上朝上朝,该查案查案,市井间的流言,这一次闻横川是光明正大的散播的,闻秩宇也看见了两人抓先帝残党的成效,他们爱怎么样,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连续动了两次大规模的人力物力,残党也算油尽灯枯,七兄妹除去大哥先帝,死了的两位,在京的一位,还剩三位在围剿中死了一位,南泯的那一位遭下属猜疑背叛,可逃过一劫,据说是往南泯逃去了。

  可惜离卫如何拦截也拦不到,一切便逐渐尘埃落定。

  所以希夷今日又在听雨小筑和闻横川品茶了。

  最近射卿和岐王常喝茶也就算了,又常出游,今日是西山柳湖,明日是西山感业寺,后日是城西十里长亭,大后日是城东紫陌,总觉得他们都快把东临逛遍了。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符舟将军在西边已是地位稳固,只是杜南之尚在压了他一头。”希夷对他说道。

  她开始聊符舟和杜南之,想必是对西边有下手的意思了,闻横川大抵知道她如今这个射卿,最后需要担心和处理的,无外乎西陈杜氏。而闻秩宇当初把符舟外放西陈,本也就是想让符舟埋伏在西陈策应。

  “符舟那样的人,真肯帮你去对付兢兢业业尚未犯错的老将?”闻横川吹茶品了口,语气略有酸味。“真不愧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双帅。”

  一军双帅,希夷符舟。虽然她从未真的插手过符舟的决策,但毕竟也是提出反攻的三人之一,不算北山卫,那支中央军便一直被称为双帅之军。

  但后来嘛......都归杨之策了。

  听出他话中酸味,希夷一笑,再给他添茶,但却有些怅然:“我与符将军其实并没有任何书信往来,可我知道他会怎么选。”

  “不说杜向卓本就私采铁矿,在西陈广布三途,哪怕真的是无辜的人,我一旦对杜氏下手,符将军也只能出面稳固边关。陛下也清楚,所以放他前去。”

  东离之内,已经没什么能斗得过闻秩宇,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君主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符舟的确是将帅之才,是东离之福。”就算是闻横川,也不得不如此说。

  “只可惜我有些愧疚,他本来并不喜欢这些阴私之事,我这个文臣之首,却不得不逼他在正直与屈从中选择。”希夷叹道。

  她还迫于立场,不曾给符舟多少好脸色。

  “真正为官之人,哪怕是符舟那样的人,又岂能远离这样的事?”闻横川劝慰她,“你就是想得太多。”

  “铁矿的事,你查得水落石出了?”他换了个话题,别再聊那个和她并称的少年名将了。

  “是用暗部的网络运的,星铁矿最适合炼制西陈穿云箭头。”希夷对他道。“星铁矿东离远不如西武,两个矿脉都快采尽,发现了新矿,难怪杜向卓宁肯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跨越泽西,运回陈地。”

  陈地是从前代国一统东面前的封地,岐地也是陈地范围,甚至岐地中心便是曾经的代国国都,严格意义上说,陈地泛指泽西,淮西大部和岐地。足占东离国的四分之一。

  “你打算何时发难?”闻横川问道。

  “最近。”希夷道。

  闻横川笑了。

  ......

  今日下朝时,闻秩宇没有召见,希夷却主动求见了。

  她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会儿,闻秩宇才传她进去。

  “陛下气色不大好。”希夷见完礼,轻声道。

  “无事,老毛病罢了。”闻秩宇摆手道。“你来找我,是有好消息?”

  希夷颔首,也不再多问,伸手递了折子,道:“杜向卓的罪状。”

  老于海下来接,小心捧上去,闻秩宇看完,道:“为何只有杜向卓的罪状?”

  “杜南之那儿不好查,但陛下放心,臣以派人准备妥当,只要杜向卓出事,杜南之也会因此‘不孝子’而‘中风’。”希夷拱手道。

  闻秩宇微微点头,她不糊涂的时候,也是从不心慈手软的人,问道:“所以,一但杜南之倒了......”

  “以符将军的声望、本领和人格,西陈旧将压不过他。”希夷点头。

  若边境动荡,杜南之又意外身故,杜家军就算是杜南之的兵,东西国不睦之下也不可能再敢拥兵谋反,否则便是两侧夹击蚕食,符舟少年成名,加之北山赫赫战功,轻易便可接掌西北大军,而且符氏一族皆在京城,比起先帝时遗留下的天高皇帝远的杜南之,更好掌控。

  这也是闻秩宇敢放心用他的最主要原因,而非他的人品。而希夷信任符舟,主要是因为他的人品。杜向卓在京作为掣肘,杜南之怎么也想不到,希夷真敢被万千骂名,把他们这些老臣全部处理。

  “难怪。”闻秩宇自嘲的笑着。“总有人说,朕是靠你坐稳了江山。”

  希夷不敢接这话,他也没打算让她接下去,他笑得有些荒唐:“先帝是你杀的,柳白二氏是你除的,新党是你建的,赈灾之治是你着手改革的,北山军权中央军心是你固的,连涂钦达翰折损的那二十万子民与兵马也和你脱不了干系,朕的十三弟是你套住的。”

  “朕好似什么也没做,便坐稳了江山。”

  “陛下内任陈大人,收服杨将军,建立新禁军,改革官选制,大胆任用寒门子弟,选贤举能,符将军也是陛下派往西北。”希夷轻声道。“臣只是他山之石,待旧朝的杜氏也垮台后,江山大改,帝位稳固不可动摇。先帝的一切终将远去,今后皆是陛下的江山。”

  “射卿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她叩首道。“陛下早已是这江山独一无二的君王,何须他人?更旷论只靠一个女人。历代君王,不乏忠臣良将,良师益友共固河山,有此说法,不外乎错在臣是个女子罢了。”

  “怎不见人言代太祖靠清逸候坐稳江山?当下流言不过小人之心,后世史官,总有公正评价。”

  闻秩宇难得在那件事之后听她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淡笑道:“你这是真心,还是假意。”

  希夷不言,由他自己判断。

  他不需要希夷回答,因为他一贯只信自己的判断,他肯放闻横川回岐地,仅是在不想看见他们又股念着旧情不杀他们的情况下做的选择,而且如希夷所说,他已掀不起大浪。

  “世人仅看到射卿在外功绩,怎知于臣而言,可全身而退已是从前想不到的奢求。”希夷轻声道。“射卿此职为非常之道,可固万里河山却不能管自身身在何处,强如虞瑾瑜,最终亦是引火烧身,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允臣所求,于我而言已胜过世间万般,能全身而退如清逸候一般,这射卿做得不算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不必走虞瑾瑜的老路。恩怨抱负尘埃落定,臣已得了最想要的安稳生活。”

  “臣最后用余生为陛下做这最后一件事,但凡臣还活着,岐地,西北,绝不会出半点差池。”

  闻秩宇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他微微点头,就在希夷要告退之际,闻秩宇问道:“你打算何时辞官?”

  希夷沉默一瞬,轻声道:“此事一了,只要符将军牢牢把握杜家军,臣便辞官。”

  “朕知道了,如此,你这射卿,也算有始有终。”闻秩宇微微点头,说道。“退下吧。”

  他看着那个紫金官服的身影倒步退出去,心想,这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最后一次的射卿挺身而出,扫清旧朝阻碍,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江山完全是他的天下了。

  射卿也该彻底消失了。

  他想过射卿会消失,没有想过是这么消失的。

  ......

  杜向卓知道自己应早回西北,果然边境传来杜南之“病危”的消息,他刚欲进宫请旨回西北尽孝,府邸便被七言府所围。

  一紫一黑二人站在门口,并肩而立,杜向卓是先天,要轻松押解他,只有两个先天。他果然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恢复了武功。

  杜向卓是罪臣之身,私采铁矿,与祸乱国都东临的沈岿同为“三途”孽党,他不会有好下场的,至少东临城受过难的人们都该怒火滔天。

  “我在你那日御书房觐见时,就该走了。”杜向卓看向希夷,淡淡道。

  “就算你走,你也不会有机会,我尽全力拦住你,仅是想保西北稳固,在你没能杀我,不,在我拿下柳氏之后,你的机会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殆尽。”希夷冷冷看着他,“从我成为射卿之日起,你作为暗部堂主,你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从陛下登基之后,旧日的规矩,总要用血洗掉,重新改换。”

  “大半年前,你我还不是这般光景。”闻喻二人皆在,加上黑羽卫重弩和缚龙索布下的天罗地网,让杜向卓有了谈话的闲心。“若非蒋斌,你早便死于我与沈岿之手。若汝安城外没有闻横川,你也早就该死了。两度失败,我知晓没法与你刀刀见血,这无形的权力之剑,还是你这射卿更胜一筹。”

  “你做的那些事啊,若换了一个人,早死了不知多少次。”抗旨,抗旨,怎会想到她真的如此福大命大。

  “我的影子只能随我而动,被我踩在脚下。”希夷淡淡道,这是二人初见时说的,如今成王败寇,胜者断言。“三年前,我也不会想到今日,世间之事总是如此。”

  “孑阳,喝吧,喝完后你如何都与我无关了。”希夷淡淡道,她以希夷的身份,称他一声孑阳。身后黑羽卫捧着酒,她亲手调的药,孑阳本以为是毒酒,张狂一笑,也不倒入杯中,仰颈喝下。

  不久他感到浑身酥麻发软,真气逸散,站立不稳,那不是毒药,是希夷调的化功散和软筋散。

  “你的生死,总要先断罪,才能决定。”尽管他犯的已是死罪,可闻秩宇在乎名声,他要杜向卓光明正大受审,光明正大处决,而非他一上位,便寻着由头诛尽旧臣。

  闻秩宇要的是新帝登基,一扫尚武的烈帝遗留的奸臣蛀虫,先除罪恶滔天的柳氏,再废把持朝政争权夺势的政事堂阁老,一改烈帝昏庸,勤政治国。而杜氏,应该是作为柳氏那样祸国的余孽而被铲除,而非新帝为了兵权而诛杀洗牌。

  这的确也是后世的评价了,和闻崇正完全不同,闻秩宇如此在意名声。

  戚衍上前点了杜向卓的穴道,把他架走,至少射卿大人和王爷交代审判之前最好别让人死了,此案在京城又闹得有些沸沸扬扬,谁也想不到柳氏之事还有后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闻杜向卓所作所为,“毫不知情”的杜老将军气急攻心,中风倒下,边境军心惶惶,但有符舟坐镇,很快便安稳了下来。

  不乏一些老将追随杜南之多年,深知杜南之中风中的蹊跷,可请了大夫,仍只能诊断杜南之是中风,他躺在床上瘫着,除了口涎横流,什么也说不出来。

  符舟握着兵符,仰望东方繁星。

  以往他的性子,若各将不服,他不是喜好争斗之人,不会如此果决,可他昨日强行以东离最年轻的卫将军威名,以及在北地的赫赫战功,站在军前掷地有声的道:“我已见过一次北山之祸,所以纵冒天下之大不韪,符舟也敢拿下这兵符,决不允许西北动荡,给西武可乘之机。待京都圣旨传来,符舟定将兵符交于新任大将军之手!”

  被他威严与气魄震慑,军心竟真的稳了下来,他便是这样的名将,尤其如今年轻,更是出鞘的利刃。

  可他分明知晓杜南之不是中风,而是中毒,甚至撞见了凶手,他却选择隐瞒下来,选择如此做。

  前日夜里,符舟正回望东方观星,却偶然察觉有人在饮食中下毒,他与那人斗了一场,被那人按倒,可却没有被灭口。

  那人穿着一身黑,眼神冷厉,一看便知是杀人不眨眼之人,可他发现他后,却只是将他打晕藏在灌木中。

  他醒来后,便听闻了杜南之“中风”之事。

  符舟不得不仔细的思考,思考究竟什么人要给杜南之下毒,如果是西武奸细,应当把符舟一并杀了,直接毒死杜南之,大举入关;可那日不仅下毒伪装杜南之是中了风,又没杀自己,只可能是东离人。

  谁会对杜南之下手呢?派一个人间巅峰的绝顶高手,却只为了让杜南之“中风”。

  不论是陛下,还是射卿,他现在做的都是自己最该做的。

  “正如您不喜战场也要踏灭胡虏。”符舟看着东方苦笑道。“我不喜官场,却也要开始算计无数。”

  ------题外话------

  功过有几许

  希夷这个假名,这个象征暌违堂主之名,背尽了所有骂名

  可对于柳子墨来说,她是先生

  对于闻横川来说,她是喻子衿

  希夷这个名字是留给史书的,喻子衿这个名字,才是留给最重要的人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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