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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新生


  希夷不能饮酒,符舟替她备了茶水,闻横川坐在她身旁,符舟则自居对坐,面向他二人。

  哪怕闻横川也不由点了点头,心底里看符舟也愈加顺眼。

  闻横川与她亲昵或是玩笑从不避讳场合,要忌讳符舟也是难,闻横川给她夹了点菜,笑道:“这偌大的府邸,也没有个女主人持家,符帅不考虑吗?”

  符舟比闻横川还要大一岁,闻横川是因着个人原因才晚成家,不知符舟又是为什么。

  当初他跟希夷说过这事,所以现在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国家未定,外敌来犯,何以为家?”

  果然是符舟的作风,是他会说的话......希夷心下摇头失笑,这一次,符舟却多说了一段话:“我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无法给人一个安稳之家,所以便不想耽搁他人。”

  “沙场刀剑无眼,纵使是我亦不敢说能次次幸免,唯恐辜负他人。”

  闻横川略微动容,敬了他一杯酒,希夷顿时食不知味。

  太平盛世的确太难求了啊,单说她作为射卿至现在,便历战三场;自懂事起西武与先帝高祖的交战亦数不胜数。

  多少人流离失所,纵使是符舟,也不敢说自己可以有一个安稳的家。

  酒过三巡,又闻战鼓之声,符舟立即站起,请他们继续用膳,好好休息,才按着剑柄快步走出去。

  纵是宴请他们,符舟也是甲胄不离身。

  “不要操心这些。”闻横川看她吃得慢了对她轻声道。“万事有我与符舟处理。”

  希夷勉力一笑,问他:“你说是否有一日,我们不必再连年征战,保一场太平?”

  “也许会有。”闻横川安慰她,“以前我们憧憬的日子,现在已经实现了;我们如今憧憬的日子,没有理由无法实现。”

  “你说得对。”希夷点头道。

  “好好用饭,你一路车马劳顿,虽然已经放慢了速度,但还是休息不好,等下我陪你好好休息。”

  “符帅那里......”

  “他守了如此久的城,没道理会出问题。”

  果然小半时辰后战鼓声和喧杂声停了,闻横川哄她休息,道:“也不知何时又会开始攻城,怕你休息不好,趁着安静好好歇了吧。”

  “就该把你留在后方,不该带到前线来的。”

  希夷摇头:“毕竟是圣旨。”

  闻横川提到圣旨面露不虞,他的王妃身怀六甲,还要被闻秩宇呼来唤去,他是缺了她一个就没法坐稳江山了不成?!

  “唉。”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希夷便拱了他一下,非要拉着他一块儿休息。

  闻横川这才展颜笑了,对她道:“人家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自娶了你以后,我想偷点活让自己忙一下都不成了。”

  “那你后悔了?”希夷听惯了他温声细语,一旦窝在他怀里就习惯性的犯困,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

  “怎么会?”闻横川笑道。“其实也挺忙的,总要变着法儿的想想怎么帮你打发日子。”

  毕竟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啊,从前练武学医,后来忙于公务,现在深居内院安胎养生还真是难为了她了。

  希夷点了点头,看来是困意上涌,没搭腔,最近肚子太沉不太好睡觉,她人也就昏昏沉沉一日要睡好几遭。

  ......

  闻横川本是想晚点把她叫起来喝点粥,结果看她睡太香就不敢搅她美梦了。

  而且她睡就睡吧,还一定要抱着自己睡,他要下个床都得和偷鸡摸狗一样,悄咪咪的溜出去,还好她现在不似从前警惕了,就连他溜下床也没察觉到。

  他出门去问了战况如何,温若怀禀道:“符帅说只是照常骚扰,有时对方会用投石车攻城,天门关城墙高耸,只有少许会投入城内,所以若有响动,请王爷担待,照看好王妃。”

  “另外王爷派我等去追查的人有消息了,在黎阳外黑羽卫找到了那人,那人突破重弩阵,负伤逃脱,暂且失去了他的踪迹。”

  “黎阳?”闻横川皱眉,冷声道:“不论如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闻横川找的,自然是陆嵇,而黎阳距离襄城不过数十里,

  兜兜转转,陆嵇竟逃入了岐地。

  但南国三途被希夷玩了一手招安,陆嵇实在不敢在南泯境内逗留以免遭人出卖。离国境内黑羽卫和离卫密布,他不能自桐安北上入离国。

  而岐地因闻横川心怀鬼胎,藏了诸多秘密,他对卫戍府和七言府都有所打压,闻横川捏着岐地黑羽卫,离卫是闻秩宇的耳目,他肯定不敢放心,会做一些手脚。

  所以岐地反而是离卫和黑羽卫搜查比较不严的地方,他反其道而行之,瞒天过海。

  闻横川有些担心的看向门内,陆嵇恨透了蒋斌恨不得生啖其血肉,可离国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早就无处可去,怕只怕他狗急跳墙做一些极端之事。

  想到这里,他本想出门与符舟商议军机的心也就死透了,让温若怀听着符舟的就是了,有意外再来与他商量,然后走回屋内。

  在希夷没法保全自己的这段时间里,他要寸步不离。

  闻横川眼底写满了坚定。

  ......

  谷雨一过,岐地的雨水也多了起来。

  左丘文君坐在窗边,听雨声阵阵,合着雨声唱那首《半生执》。

  她的孩子没能保住,她的身子太弱,心神不属时无意跌伤,流产了。

  她恨杨成,也恨柳如烟,可孩子是无辜的,失了这孩子,让她对日子近乎一点盼头都没了。

  左丘文君启喉而歌,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悲怆,希夷为她挑的这件宅子远在城外庄上,她倒不必担心吵着了谁,租户佃农都在很远的地方住。

  她是岐王妃的贵客,这整个庄子都是她的,要养她一张嘴再容易不过,她性子古怪,不肯他人近身服侍,也不许下人住在院内,只是自己生活,在庄子上也不是很讨喜。

  可左丘文君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期期艾艾,日渐消瘦。在希夷安顿她后便不曾再见过她,若是希夷看到她如今这衣带渐宽的模样,又不知该作何感想。

  庄子上来了个乞丐,就睡在她家门口那棵老槐树下,下人赶了几次也赶不走。

  有人做不得主,便在交货单时对左丘文君提了一句。

  “既是睡在门外,又何必赶他走。”左丘文君连眸子也不抬,她贯是这副清高作态的,才会使那人厌弃,可左丘文君从不愿低头,说她傻也罢,这就是她。

  若有人因此爱上她,却又因此厌弃她,说明他并不是那么喜欢她,他一开始喜欢的一定是别的东西,而不是她的性子。

  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下人没有办法,也懒得管,要不是这女人孤身一人住在这深院内,怕那乞丐对她不利,谁要多此一举?吃了她脸色,下人也便不悦了,转身就走。

  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左丘文君自己选的,王妃总不可能怪到他们头上来吧!

  门外的乞丐裹着身上破布,蓬头垢面,每日都有人送一份饭菜到他面前。

  一开始那些下人赶他走,后来那个常来赶他的下人改给他送饭。

  他似痴似傻的抬头问那下人:“这是施舍我的吗?”

  下人没想到这乞丐还会说话,但没回答他,转身就走了。

  夜深人静,左丘文君听着院内虫鸣,抱着琴走到星夜下,弹了几个音,不跳风华秋,唯唱半生执,字字泣血。

  她不会武功,弹着弹着,连院中多了个人都未曾发现。

  等她一曲唱罢,阴影里传来男人嘶哑的声音:“这是《半生执》?”

  左丘文君按住琴弦,转头回望,只见了阴影,她脸上竟没有害怕,一派冷淡道:“对。”

  “你似乎日日都唱,一日要唱许多次。”男人说道。

  左丘文君不答,薄指芊芊再弹起琴曲,依旧是半生执,男人在她弹奏时就不再开口,直到再听完这首琴曲。

  “你不问我是谁?”

  “不就是个流浪乞丐?”左丘文君反问,语气却是肯定下来。

  观他谈吐,就不该是个流浪乞丐。

  尽管他满身污秽恶臭,蓬头垢面,一派落魄。

  “你不赶我走?还给我送吃食,你是在怜悯我?”

  “天地之大,难有安身立命之所。我不过是个比你体面点的流浪之人。”左丘文君看着琴,轻声道。“不过是你只选了一棵树,我选了一座宅。”

  “听闻你是希夷的贵客。”

  “这间宅子,是她送给我栖身的。”言罢,她问:“你如何知晓?”

  “庄上下人非议时听闻。”尽管是在院内说的,他也听到了。

  “我教过她一支舞,她为了报答我,给我许了一个承诺。”左丘文君道。

  此人直呼希夷之名,奇怪流落于此,身份也许不一般,而明明近在襄城外,他认得希夷,却不曾入城,应该是和希夷有过节。

  “你不怕我?”男人问她,觉得她很奇怪。

  “还有什么值得我怕的?”左丘文君看着那片阴影,有些嘲讽的道。

  男人走出阴影,走入灯下,他披散着头发,许久不洗头,它们全都黏在一起,沾满泥土,身上的衣服不仅破破烂烂,也早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左丘文君的眸子还是那般沉静,好像那双眼睛是一汪死水。

  男人回到了树下,只是他有时会闯进宅子里问那女子要点东西,大多数要酒,有时则是想让她唱《半生执》。

  不论他来提什么要求,左丘文君都会点头应下。

  就这样过了十余日。

  后来他要一把匕首,左丘文君没有,他便要了菜刀。昨日给了他,今天便听见下人尖叫,连里头都听得到。

  左丘文君快步走出去,看向那槐树下,那乞丐倒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昨日送他的菜刀。

  左丘文君抿紧了唇,看着那树下的人,掩面哭了。

  她形如枯槁的活着,这些日子她已习惯了此人。同在天涯沦落,相逢何必曾相识,她便能帮的都帮他一点,可今日他自尽了,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可她却还不想死。

  她听见村妇的骂声,听见吆喝的声音,把手挪开,见壮汉们把他抬起来,问道:“你们要去把他埋了?”

  壮汉们对视一眼,她是极美的美人,又哭得梨花带雨,语气都和缓许多,对她道:“还没死,我们带他去寻郎中。”

  左丘文君看见了一张刀口纵横的脸,血肉模糊,他把自己的容颜给毁了。

  “抬进来。”左丘文君颤抖着道。“去请郎中,钱我来结。”

  听她要付药费,众人立马把人给她送入宅内,宅邸内屋子不少,可都没有床,左丘文君竟直接让他们送到自己房里了,一众农户请来了赤脚大夫,帮他的脸上了药,胡乱包好。

  以他这种伤法,再好的药也是要毁容的,更别说是这么处理。

  左丘文君给了每个人报酬,她的报酬就是免了本季的租,就算是跑腿的她也给了点好处,等把人都送走,天都快黑了。

  他们临走前,还一个劲的夸左丘文君真是个好人。

  好人吗?

  她亲自去熬了药,煮了粥,听郎中说他的身体很差,但郎中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刚托了人去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请个好点的大夫回来。

  等左丘文君回了房间,那个乞丐还没有醒,她给那个乞丐喂了粥,再喂完药,烧了点水帮他把能擦的地方先擦一擦。不过擦了手脚脖子,脸盆里的水就浑浊得一塌糊涂了。

  左丘文君到侧室打了个地铺,随意睡了。

  毕竟从前在楼内,她还没出名时,因她这个臭脾气,大骂扔在院内是常有的事,连地铺都是奢求。

  第二日她醒来,到房间里一看,乞丐已经醒了,他坐在桌边,静静看着她。

  左丘文君转身出去准备早膳了。

  因时光难度,她日日都是自己备餐,照顾自己,聊以打发时间,毕竟如今也不需要她多做什么了。

  等她端着粥来,男人被白布包裹得只露出眼鼻口的骇人脸庞对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见到他的时候,左丘文君就知道他们是一类人,都是沦落的流浪人,都一无所有。

  所以她没有回答,但他什么都没有,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图谋的。

  男人也不再问了。

  三日后农户领了个年轻的郎中来,那郎中看诊竟然还拖家带口。原来农户顺道去城内时四处寻医,正撞见这一行人向西来,马车坏了,给他们顺手帮了个忙。

  而那些人问得他是要入城去寻大夫的时候,表明自己就是大夫,也想还了他的恩情。

  毕竟他们顺道要向西去。

  农户一想入城明日也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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