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尊禁脔
地底幽暗无光，荒寂阴森，黢黑的深处袭来阴风阵阵。
少苍被这股风刃裹挟，急速向前飞掠，黑风如索命厉鬼，所经之处草木凋敝，妖魔退散。
行至终点，黑风离去。少苍虚弱跌坐到地上，茫然抬首，眼睛无焦距地观望四周。
眼前画面模糊不清，像是颜料倒入水中，只有扭曲的大致色彩。
头顶悬浮着惨绿色的诡异光团，也许是照明用的鬼火，底下魔族各自为营，从色块的密集程度与大小来看，依稀可辨是三股势力。
左侧是一抹紫衣身影，躺姿惬意，随意把玩着回到手中的黑风，身边跪拥着同色系的下属。
中间的青绿色块与鬼火光团同出一源，似是这次会议的召集者，正襟危坐。
而右侧则仿佛堆叠了大量巨型肉块，一座肉山巍巍颤颤，摇晃，站起，大地为之震撼，然后……瞬息间弹射到少苍面前。
听觉与嗅觉在极近距离时恢复感知，高度腐烂的腥臭气味扑面而来，本就受限的视域被肉山遮蔽，伴随着兴奋的吼叫声，少苍察觉自己被眼前的魔物拎了起来。
“是食物……好香好美的食物……！”
尚不及这庞然大物的手指宽，少苍难以推却，抵抗无用，只能呆呆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吮嗦上自己的手腕。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下一刹那，一道无形之力从他身上迸发出来，暴食之魔被巨大的冲击力反震回去，肥硕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弹飞老远。
少苍再次跌坐到地上，长发似雪披落，垂肩及腰，只在末尾用一根细绳轻束。素净的白衣宽松拢在身上，颇显得身形单薄，体态瘦削。
他鬓边发丝虚散，小口喘息，模样稍有凌乱，却更衬出容貌绝色，楚楚可怜。
“吓到你了？”
那位于左侧的紫衣身影敛唇轻笑，逐阶下行，柔柔托起他险些被暴食之魔侵吞入腹的手腕。
少苍下意识缩手，却也没能逃脱魔爪，只能小声唤道：“宗主。”
“嗯。”古樾不慌不忙抚去那上边若有似无的魔物唾液，耐心牵着他的手，一路引到上座。
少苍目力有限，迈步小而缓慢，走路十分认真，直至终于抵达顶阶，才发觉中间那位青绿色的妖魔似乎不露声色地避让着他。
古樾哧哧笑出声：“青亢，你不必太过担心，只要并非心存歹念，他还是能碰得的。”
说是如此，青亢可没有自行尝试的意思，只盯着少苍无神的双眼凝视了许久，才严肃问道：“你身上的禁制，可是尊上所设？”
尊上……少苍听过这个称呼，却只摇头：“我不清楚。”
反倒是古樾舒服地躺回人皮椅里，替他答道：“我仔细查探过，他身上共有十七道禁锢，耳目喉胸腰股腿腕……连那里都有。以我能耐，分毫无从解除，拓魔渊下，谁还有这本事？”
“怎么没有？不提沉眠的诸多大魔，财色酒气四魔将和山海二魔使也远比我们仨加起来都强。”青亢谨慎细数，提完名却自己先沉默了。
少苍也安静听着。
他们说话时虽近在身侧，对他而言却犹如天边絮语，需要集中很大力气分辨，他的视、嗅、触觉也万分迟钝，甚至不如说，他是在最近才具有这些五感的。
更遑论他们交谈的内容很难理解。
“那不还是魔尊的意思？色|欲之魔俘掠美人的事情比我做的还勤快，有几个姿色格外出众的，献给魔尊也在常理之中，更何况……”
古樾盯着他的侧脸，语气异常兴奋：“更何况，他可以安然走在血刹河中，身上必然有魔尊种下的业莲印！”
“业莲印？！”
青亢失声惊呼，少苍也在心底轻念了一遍，前面的东西还没弄明白，又出来新知识点了。
“此话当真？”
古樾从容道：“不久前，我手下人在血刹河边捡到了他。他体无内息，手脚无力，记忆全失，连耳目都不甚清明，只知自己名唤‘少苍’。好在皮肉曼妙，他们便想剥下来收藏，谁知碰到他的人全都死得痛苦万分。”
“我那些面首吓得不轻，层层上报，将他交于我。我在他身上尝试了千百次，总算摸清了一些底细……”
“尝试”两字略过无数不堪印象，少苍无意识地嘴角下撇，不过神情微小，无人察觉。
“你查出了什么？”青亢问道。
接下来的话少苍没再能听见，或许是他们改成了密语传音，又或许是自己的耳力下降了。
他抬起手，揉捏着耳垂发呆，思绪已经神游天外。
有时候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尊上”又为什么对他设下这重重禁制。
有时候又想，其实他欺瞒了古樾不少事情，可总担心谁有读心之术，这个念头只能一闪而过。
更多时候懵懵懂懂，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古樾和青亢终于结束了密谈。
古樾正式为他介绍：“这位是大妖青亢，本体可是鼍龙之首，比本座还多五百年功力，也能为你削减禁制效力。”
什么鼍龙，不就是名声响亮点的鳄鱼么。
少苍遏止住本能冒出的想法，循声转头，朝着青亢所在方向乖乖伸手。
拒绝总归是无效的，况且这也不算坏事。
青亢瞥了眼远处昏死不醒的暴食之魔，犹豫片刻，这才屏息聚集起妖力。
鼓腹吐息，目珠圆凸，青亢由少及多，缓慢施术，生怕无形之力将自己也打个半死不活。
但泥石入海，尚起涟漪，这几近千年的浑厚妖力注入少苍体内，却如坠深渊巨口，根本只进无出。
就在青亢动用妖力过剩，险些支撑不住的时候，少苍终于微微晃了晃身体，似是大梦初醒。
他黯淡的眼睛中浮起神光，视线透过如雪的双睫落到青亢脸上，恍若忽遇惊喜：“多谢青大人……您果真是青色的。”
这是什么重点……青亢干咳一声，累得说不出话，偏生古樾还在一旁瞧他笑话，只能重重拉下脸。
古樾见好就收：“少苍，你如今能看见多少？”
“比先前清晰许多，约莫可见两臂远处。”
“如此也够用了。少苍，本座这般为你费尽心力，你可知用意为何？”
少苍含糊应道：“嗯……宗主与我说过，两百年前，仙门……贼人……封锁拓魔渊，意欲将我们剿戮殆尽，尊上为保魔域不灭，与众魔使魔将一同闭关沉眠，抵抗界外法阵……”
“然而异变忽生，本座从界外宗人处得知，仙门贼子又次阴谋在即，或欲另行险招，将我们彻底覆灭！”古樾加重语气，“魔域危难之际，尊上与诸多大魔仍在沉睡，本座也囿于血刹河水，难以大展拳脚。”
少苍惭愧垂首：“唔……虽然宗主曾说，我是尊上的……禁脔……但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联络尊上……”
古樾勾起唇角：“无妨，本座另有一计。”
抬手捻诀，黑风再起，古樾乘卧有形之风，好心给少苍也捎了一程，青亢虽有力竭，却不愿在这种事上承他人情，而是自行化为一道绿光前行。
不过须臾，黑风先至。只见前方河面宽逾百里，表面风平浪静，只有靠近才能看到血河之下缓慢流淌的致命之物。
魔域存于地底，被这条贯穿全域的河流横断，分为数座岛屿。血刹河形如岩浆，色如鲜血，传闻是魔尊刹多罗外露的血脉，掉入其中便会尸骨无存。
原先血刹河虽为凶险，但渡河之人只要会腾空飞身的法术，想进出内外还是不难。但自从两百年前魔尊沉眠后，血刹河上竟自行禁飞，若有人想渡河离开，浓稠血水将掀起滔天巨浪，将渡河之人吞得一干二净。
正是因此，古樾、青亢与一众妖魔困于魔域某座地心岛上百年，虽与其余地方的通讯不成阻碍，但也找不出离开的办法。
为了渡河，古樾早已葬送了不知多少面首，自己也险些重伤濒死，神情难免晦暝。
少苍却眼含柔情，语带惊叹：“原来血刹河是这般美丽。”
古樾抽了抽嘴角，懒得多言，直接振袖挥臂。
少苍茫然睁大双眼，毫无反抗地被气流掀翻，倒头跌入了灼灼血刹河中，瞬间被浆液覆身吞没。
然而寂静不过片刻，河底逐渐聚起红光，浓稠血水咕噜冒泡，“哗啦”一声，一朵妖艳鬼魅的红莲升腾而起。
莲生九九之瓣，叠叠层层，如宝塔葳蕤，外瓣鲜红，入里结黑，莲心之中侧坐着雪发白衣，无辜回望的少苍。
古樾复杂地看着他：“越过此河，就能找到拓魔渊出口，渊外埋伏了无数仙门阵法，更有神器充当阵眼，寻常妖魔一旦踏入，必将灰飞烟灭。”
“但你不同，你有禁制护体，即便遇到仙门阵法也丝毫不惧。”
少苍静静听完，歪头问道：“尊上的庇护竟然比神器都厉害？”
古樾冷冷一笑：“你是不信本座，还是不信尊上？”
“我没有……”少苍小声咕哝，“可……不是要唤醒尊上么？我出去之后能做什么？”
“我师弟会寻机接应你，具体安排，他会与你说明。”古樾的态度明显敷衍了起来，似想催促他赶紧行动，“去吧，少苍，要记住本座对你的恩情，还有先前的叮嘱，尊上也等待着你的归来。”
少苍稍显犹豫：“……青大人对我也有恩德，我还没来得及和他告别。”
“你才与他认识多久，倒还想念起来了？”
古樾轻嗤一声，掀唇施术，黑风从口中吐出，直冲红莲萼端，就要将这朵业莲送行百里，花托之上的少苍却因狂风摇摇欲坠，坐立不稳，下意识扶稳重瓣。
也不知触碰了什么，九九莲瓣突然伸长红衣，眨眼间袭向古樾，莲衣触手将之裹绕缠紧，宛如索命水鬼，将他一寸寸拖入血刹河中。
古樾惊惧失色，脸上布满畏恐，却用尽气力都无法挣脱业莲的拖扯，眼看就要被强拽入河，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千钧一发之际，古樾心胆俱裂，高声求饶：“少苍，救命、救命——！尊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对您的人妄动私念！求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莲随声停，古樾求饶之时，红莲已行进许远，少苍侧坐在莲心之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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