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阳明山寨有两个当家。大当家刘彪长得一脸凶相，却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生母早逝，父亲另娶了恶毒的继母，本来日子也算过得去，父亲尚在，他和年幼的妹妹时不时能吃上一两顿饱饭，直到父亲打猎时意外身亡，继母将妹妹卖到风月场所。他一时怒极，便将妹妹抢了回来，手刃继母，随后落草为寇，结识了一些天涯沦落人，干起了劫富济贫的活计。
二当家刘勇是三年前刘彪捡回来的，捡回来时奄奄一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救回来，刘彪见他可怜，又与他十分投缘，便将他留在了寨子里，二人同姓，以兄弟相称。谁知刘勇此人狼子野心，很快便笼络了寨中人心，架空了大当家。
刘彪规矩极多，不可强抢民女，不可劫道，底下人诸多限制，诸多不满。相比之下，刘勇便放肆的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李容昭不打无准备的仗，自然清楚山下不过是刘勇吸引他们注意的幌子，山上才是主力。这等小山贼，李容昭向来不放在眼里的，直接让楚羽潜入山寨放了把火，刚点燃火，却被温宴手下一男子灭了，这么一搅合，火没烧成，却打草惊蛇了。
他抵达半山腰时，楚羽正和一江湖侠客打得是难舍难分。楚羽话不多，招招凌厉，直直地往对方命门而去，那男子看似招架不住，实则却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就能化解楚羽的杀招。
楚王李容昭，温家军岂会不认识，他一出现，温宴副将王粲便上前分别制止二人。
王粲携温家军向李容昭行军礼，世人都说楚王如罗刹，他早年有幸曾与李容昭一同打过几场仗，对李容昭很是钦佩。
温家军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行礼声传来，钟意安收起玩笑的神情，也行了江湖礼。
李容昭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这个叫钟意安的人，坏他事的应是这人，王粲瞧见他的目光，介绍道：“这是将军家中的客人，此番一同返京。”
李容昭淡淡应了一声，收回目光，转向楚羽：“现下情形如何？”
楚羽道：“山寨易守难攻，且其中阵法机关甚多，强行攻破，损失会很大，寨中我们的人仅有五人，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既攻不下，属下建议不如改日再来。”
“阁下若贪生怕死，想回便回吧。”钟意安嗤笑一声，这人本事不大，胆子也小，锦衣卫又如何？不过是无能之辈，阳明山寨掳了四师姐秦臻，又无恶不作，今日他定当要灭了这阳明山寨。
楚羽冷冷地看着钟意安，杀气十足，此人武功在他之上，百般戏耍于他，若非李容昭在此，他定与此人打个天昏地暗！
他身为李容昭心腹，不消他说，瞥了眼他那淡淡的神情，便心里有数，喊了两队锦衣卫前去破阵。
钟意安也没闲着，留下王粲配合锦衣卫，自己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李容昭负手而立，面色神情淡淡，望着钟意安离去的方向出神，阳明山寨位于悬崖之上，四面环山，又有密林阵法为屏障，唯一的突破点便是后山，只不过这条路几乎没人会走，那条路简直是死路，除非从悬崖攀上去，稍一疏忽便会粉身碎骨，这人不知是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死活。
……
温婧微微扯开衣领，瞧了瞧，伤口的确裂开了，还好不是很严重，前世她可没少受皇后的罚，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她快速地给自己上了层金疮药，悄声低头从李容昭马车下来，一抬头便瞧见了宗原。
“温七姑娘，王爷命我保护姑娘。”
温婧诧异，这李容昭怎么现在学着做个人了？
“不用，我有温淼温青。”她摆摆手，便朝着温淼的方向走去，这才得知，刘勇竟绑了四师姐秦臻，谢姝得知此事，顾不得其他，直接往山上冲，温淼便让温青跟着去了。
秦臻虽武功高强，却是师兄妹中最没心眼，最容易上当受骗的。每回大家出门在外，最担心的人除了温婧就是秦臻，温婧虽说自保能力为零，但她机灵，秦臻却空有一身武功，时常被人骗去花船当扬州瘦马，这种当按理说上过一次之后，就不会上第二次了，可秦臻不一般，她能被同样的骗术骗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每每出行，都是温婧与秦臻一起。
温婧最是知道她这个师姐有多天真的，这下一听，立马急匆匆地带着温淼往山上跑，临近半山腰，她听温淼说了地形后，转而往后山走。
行至后山，远远地瞧见上头有个人轻巧地攀登，那出色的轻功瞧着隐约有些像谢姝。
宗原跟着温婧过来，打量了下，冬日里，又才下过雪，岩壁湿滑得很，十分凶险，即便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见她竟想从此路登上去，劝道：“温七姑娘，此路不通。”
“谁说不通？”温婧笑了笑，将九爪绳索给到温淼，“你先行上去，随后拉我。”
说罢，自顾自地戴上皮质的护具，她这一趟出行得匆忙，好在青音心思缜密，备了不少东西。
宗原见劝不动便只好妥协。
“姑娘，多加小心。”温淼又转向宗原，抱拳道：“有劳。”
温淼脚尖轻轻踮地，几下借力便到了悬崖中间，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一刻钟后，他便登顶了。
温婧又等了一会儿，才见绳索下来，她活动了下手腕，便目光坚定地拴好绳索，一步一步往上爬。相比于他们的轻松，她明显很吃力，每一步都迈得很艰难。
宗原一边护着她，一边往上攀登，他没想到温婧这个外表娇柔的小姑娘，竟这般有毅力。
温婧攀岩过程中，肩上的疼痛愈加明显，她咬了咬牙，硬是没吭一声。其实她一个人的时候也很坚强，年幼最初习武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喊累喊放弃的，可唯一坚持到最后的人也是她。
后来为什么放弃了呢？
是她喊累想放弃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对她说，小七，你的身后永远有我。
她便真的放弃了。
她那时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不用习武，反正她有他，他会永远保护自己。可是哪有什么永远呀，前世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从争吵到冷战，消磨了最后的一丝情分，到头来她还是一个人。
温婧爬了整整一个时辰才上去，她爬上去的时候，大氅都脏得不成样子，但她是完完全全靠自己爬上来的，这种成就感像是十岁那年用医术救活了濒死的小兔子，心境开阔之后，到底是不一样的。
悬崖后方是一方院落，杂草丛生，十分萧索。一行人走进去，便在角落里瞧见了被打晕过去的山贼，还细心地挪到了廊庑下，看起来很像谢姝的作风，若是钟意安估计就不会这么有善心了。
三人行动起来，目标太大，且温婧并不会武，是以只能悄悄地让这二人出去打探，宗原却让他们二人等候片刻，唤来了两位土生土长的山贼。两位山贼朝温婧行礼，说自己是锦衣卫，先前潜入山寨已月余，又拿了一些寨中寻常衣物给三人。
正好温婧的衣裳脏得不成样子，她便很痛快地换上了，又入乡随俗地改了个简单的发髻，奈何仍是肌肤赛雪，不似寨中人，但比之前已经很不打眼了。
众人只好作罢。两名锦衣卫给温婧一份山寨地形图，温婧收下，便派温淼跟着宗原三人前去探查下外头的情况，先找到钟意安和谢姝，再来与她回合，温淼有些不放心，但拗不过温婧，只好听令。
临近年关，刘勇昨日下山抢了阳明城一富户，一车一车的战利品方运回来，堆在正院中央，除了衣裳食物钱财，还抢了几个落单的女子，其中最漂亮的便是一身白衣的女侠秦臻了。
秦臻被骗上山，到了寨中，察觉到危险，一连打伤好几个山贼，最后被刘勇亲自制服，关在了地下牢房中。黑黢黢的地牢中，秦臻开始后悔，若是小师妹绝对不会这般冲动，肯定会隐藏实力，伺机而逃。
虽然被绑过很多次了，但此刻心中依然十分忐忑。
刘勇一早下令杀猪准备庆祝此番收获，却被秦臻这么一搅合，同时寨中还起了火，一连几波人前来寨前，试图攻寨，除了亲兵竟还有锦衣卫。他不惧亲兵，可这锦衣卫，却是难缠得很，于是他便让刘彪下山分散注意力，全寨静默，伪造出空寨的假象。
可那场火却来得太突然了，瞬间寨中所有人暴露，定然有人混进了寨中。几道屏障守护，山门定然是攻不破的，当务之急是将内贼寻出来，他不慌不忙，抡着两把大锤便集齐了寨中所有山贼，道：“寨中混入了奸细，所有妇人孩童皆来正院准备晚膳，其余人等随我寻内贼！”
一声令下，众山贼整齐划一地分散，组成小队，开始全山寨的搜索。
搜查动静很大，温婧躲在破屋中，听见外头的动静，瞬间警觉了起来，她悄声从窗户翻了出去，许久没做过这等动作，一时又牵动了肩头。她顾不上疼，从袖口掏出自己秘制的迷药从窗口洒了进去，刚好一行人冲进来，倒下一片。
此地不安全，她躲在一竹林之中，掏出了那份地形图。一打开，她就愣住了，这个图画得相当之粗糙，她完全看不懂。
温婧摸了摸袖口的药，这迷药不多了，为今之计，她得先找到钟意安和谢姝。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穿梭在竹林之间，走的都是不易留下脚印的地。这片竹林很大，她走了许久，也没能走出去，她心生诧异，这竹林怎会这般大？
打量再三，她意识到，这怕是一个阵法。
她出自麓山谷，师傅们皆是各方游侠，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她也略知一二，但也仅限于知道，并不能将自己从阵法之中解救出来。但她知道，此刻她绝对不是一个人！大师兄李砚之自她半年前回长安城起，便拨了两个暗卫给她，武功不逊于温青温淼。
“你们在吗？”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们，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暗卫是不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温婧倒也不计较，反而走到旁边的石凳坐了下来，回忆起旧时师傅们讲到的阵法。这种阵法她听过，越是心急越出不去，拼的就是个心态。
果不其然，她坐下闭目养神片刻，再度睁眼，面前却出现了一条小道。
她起身沿着小道往前走，便瞧见两个山贼正好盘查完一间小屋，出来去了别的方向。
她瞧见那小屋只有一老婆婆，长得慈眉善目。阳明山寨原先是避世的村落，这老人看起来应该是原村落的住民。
四下无人之时，温婧便径直进了小院。
老婆婆方送走山贼，转身却见一个生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险些背过气去。
温婧急忙扶着老婆婆坐下，给她顺气，十分歉疚地说：“老婆婆，抱歉惊扰到您了。”
老婆婆缓过来，主动发问道：“姑娘可是被二当家抓来的？”
她的眼中并没有防备之心，一开始的惊吓很快便消失不见，温婧自幼便得老人家欢喜，也放下心来，她垂下眼：“昨日我与姐姐一同上街采买，姐姐被二当家的掳了来，她身娇体弱，又有先天咳疾在身，我实在是担忧得很，于是便跟来了。”
“这可难办，这二当家最是喜欢身娇体弱的姑娘，你姐姐许是关在正院了。”老婆婆坐起身，“姑娘莫慌，老婆子在这生活数十载，倒是知晓怎样去正院，姑娘可还有同行人？”
“有的，只是现下走失了。”温婧瞧这破落不堪的院子，想来寨中的生活也是苦不堪言，便道，“若是有幸能出去，老婆婆可想出寨子？”
老人家抬眼看她，道：“天大地大，又岂有老婆子的容身之处？寨中虽说不安生，可到底生活了这么多年，只要听话，便能安稳地活下去，姑娘，你姐姐怕是寻不回来，这几年寨中不少抢来的女子，都……”
她叹了叹气，似是难以言说：“总之，老婆子劝姑娘还是先行出去吧，否则怕是你姐姐没寻回来，还将自己搭了进去，进了阳明山寨的女人，就没一个能好好活着的，只能顺从，否则便活不了多久。”
温婧没想到这阳明山寨竟这般腌臜，她眼神坚定，这阳明山寨还真要灭了不可！
“谢过老婆婆，我是一定要救姐姐的。”
老婆婆看她这般，倒是没再劝了：“姑娘若执意如此，老婆子便带你走小道前去正院吧。”
“多谢。”温婧正跟着老婆婆往外走，方走到院门口，便听见方才的山贼去而复返的声音，她有些慌乱，宽大袖袍下，她已然准备好了迷药。
老婆婆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忙拉过她，往里间屋子而去。奇怪的是这院子外面虽然破落，里头倒是有些精致，且内间很大，走过一个房间，里头还有一个房间，直到无路可走，老婆婆随意拍了拍墙面，便出现了一道门，是个暗室。
“姑娘，此处安全，先行躲上一躲，老婆子先去打发了那些人。”
温婧进了暗室，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房屋内的陈设未免太过豪华，全然不像那般清贫的人可以住的，寻常老妇人的房屋中怎会有暗室！若是拘于此的寻常妇人定然没那个胆子去惹二当家的，现在想来，老婆婆言语中对二当家有种莫名的熟稔感！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暗室门缓缓关上的刹那，她瞧见老婆婆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瞬间悟了，这人是二当家的人！是敌非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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